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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連珩三

我看著她微瞇的眼,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有了詩黎相伴,就是待在山上也有趣了許多。

父親壽辰還有三日就要到了,我日漸忙碌起來,卯時點(diǎn)卯,夤夜方眠,結(jié)拜的事就此擱置,但仍日日拉著詩黎到西花廳。她在花廳外賞景練劍,我在花廳中管家執(zhí)事。

花廳下烏壓壓聚著一眾仆人,女的皆頭挽雙鬟,身著青衣,男的皆是短褐打扮,每隊(duì)都有一紅衣丫鬟或婆子管事作為領(lǐng)班。

連城拿著花名冊一一核對,無誤后進(jìn)到暖閣,到我面前:“大小姐,人到齊了。”

我緩步走出,立于階上,輕咳一聲,檐下便肅然緘默。

“諸位都到了啊。”我撫著袖口的并蒂蓮刺繡,聲音放大了些。

“連管家,李首領(lǐng),壽宴當(dāng)天人潮紛紛,絡(luò)繹不絕,你二人專管倉庫守衛(wèi),倉庫進(jìn)賬出賬都要細(xì)細(xì)核實(shí),守衛(wèi)更要戒備森嚴(yán),不得讓圖謀不軌之人有可乘之機(jī)。你二人身兼要職,定要小心謹(jǐn)慎,細(xì)致入微,決不能出任何差錯。”

連城李育虎忙抱拳齊聲道:“定不辜負(fù)大小姐厚望。”

“不光連李二人,你們所有人都是。因父親有意歷練,我自十五歲及笄之年開始管家,歷時三年之余,也算是與諸位共事三年。我知道諸位平日里聽命于我,為我所用,皆是因著家父余威和我連大小姐的名號,表面忠順,但心里還不知怎么編排我,嫌我年紀(jì)輕,不經(jīng)事。此番武林盛宴是十余年來武林中不曾有的大事,我是年紀(jì)輕,也沒經(jīng)過什么大事,但諸位都是我連家見過大場面的人才,接下來數(shù)日,珩還要仰仗各位。”

檐下眾人皆俯首齊聲:“定不負(fù)大小姐厚望。”

“廿十那日,都給我打起精神。我再把當(dāng)日流程過一遍,這三天里,各門各派祝壽之人便會陸續(xù)趕來,西苑收拾好后,每間房都各由兩人管器物、燈油,短了少了,就拿管事的人問罪。”

領(lǐng)頭的一個婆子稱是,便帶著一隊(duì)人領(lǐng)命而去。

“十九那日,少林高僧空見大師會來夫人靈堂超度念經(jīng),靈堂與正房東苑相銜,就在旁邊為其辟一進(jìn)干凈院落,器皿食宿,皆與老爺同格。少林僧人性樸素,到時奴役雜仆就別杵在那兒了,請高僧們一切自便。”

又是一個管事稱是,帶隊(duì)領(lǐng)命。

“壽宴當(dāng)天,還是卯時來這里點(diǎn)卯,待賓客們醒來,你們要小心侍奉著,眼色都活絡(luò)些,要是哪位客人贊譽(yù),我另有賞。”

……

眾人一一領(lǐng)命而去。連城走之前又一次對我暗使顏色。待下人都一一散去,果然連城在花廳外的抱廈里等著我。我挑眉:“你這小廝,又有何事?”

“大小姐,這是褚公子送給大小姐的禮物。”連城恭敬呈上。只見一顆嬰兒拳頭大小的核桃,上面竟雕著一戶農(nóng)家院落,有大肥鵝,有豬圈,有看家護(hù)院的狗,有嬉戲的孩童和納涼的老人,這么多的意象,竟都容納在一顆小小的核桃里,可見雕刻這人的技藝之高超。我又想到那對磨喝樂兒,也不知這個褚公子從哪里尋來的這些玩意。

我艱難地把目光從核桃上移開,懷疑地看向連城:“你什么時候被褚公子收買了?”

連城忙不迭地?fù)u頭:“沒有的事!小的對大小姐忠心耿耿……”

“打住打住。”我撇撇嘴,“不過是些奇淫巧技,不足為奇。別再給我提那個褚公子了。”連城悻悻稱是,也不知我這一句話讓他少收多少外財。

這位褚公子真是難纏,眼下我忙著父親大壽的事,哪兒來的閑工夫應(yīng)付他,還不如去看看詩黎舞劍,那才是賞心悅目。

待我到時,詩黎一套功法就剩下最后一步,長劍一刺一挑,順勢帶劍入鞘,動作行云流水。

“散了?”她挑眉。

“散了,吵到詩妹妹了?”

“還好。”

唔,甚好,我叫她妹妹她還回答我的話。

三日后。

連府朱紅色的大門兩旁擺滿了禮炮,巳時的鐘聲響起,禮炮沖天而起。

正廳外連管家高聲唱和:“少林寺空見大師前來恭賀連盟主,祝無量壽,澤被武林。”一旁早有人接過空見大師的賀禮,記錄入賬。

“峨眉派慕青師太恭賀連盟主大壽,愿連盟主河山同壽,匡扶武林大義。”

“武當(dāng)派靖華真人祝連盟主耆英望重,伸正懲惡。”

“聚英莊云莊主攜子致遠(yuǎn)賀連盟主大壽,愿連盟主壽比南山,壽福康寧。”

“玄清門褚掌門攜公子洵祝連盟主天保九如,連小姐事遂心愿。”

……

我身著桃紅曲裾深衣,寬大的袖擺和衣口迫使我站得端正筆直,乖巧地立于父親身旁,聽父親和周遭祝壽之人一一寒暄。

“云莊主,令子真是氣度不凡啊。”

“早就聽聞左家的大公子一手大刀揮得酣暢淋漓,不知今日可能一見?”

“玉笙兄說笑了,犬子不才,只有這點(diǎn)拳腳功夫還能拿得出手。玉笙兄你既然想看,只好讓犬子賣弄一番了。”

“多日不見褚掌門,掌門近來可好,怎么不見長公子?哦,洵公子也是人中龍鳳啊。”

“哪里哪里。”

“空見大師此番特地為內(nèi)子念經(jīng)超度,連某心中感激不甚,請受玉笙一拜。”

“連盟主深情重義,老衲很是欽佩,愿為仙逝之人盡一絲綿薄之力,盟主客氣了。”

“空見大師,我昨日才落腳西苑,就聽聞大師帶高徒前來,不知那小徒兒在何處?”

空見大師搖頭笑道:“哪是什么高徒,不過是自小在我少林長大的小和尚罷了,我這了梵小徒兒雖有佛性,但不通禮數(shù),怕他沖撞,便留他在院中念經(jīng)了。”看似責(zé)備,語氣間卻有維護(hù)之意。

我抬眼便看見了詩黎,她今日穿了一套淺綠襦裙,腰間扎著杏色腰封,頭發(fā)挽成一個凌云髻,余下發(fā)絲用杏色發(fā)帶系起,垂于肩側(cè)。雖不施粉黛,眉目皆可入畫。

我忙沖她眨眼,示意她過來:“詩妹妹這身真好看。”

見到相熟之人,我便忍不住嘰嘰喳喳:“剛剛他們說空見大師的小徒兒了梵功夫了得,也不知與你相比如何,可惜他沒來。不過我從別處聽得,這位了梵小師傅不通世事,再說得簡單些就是比較傻,一根筋,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樣?甚至還有人說,他當(dāng)年下了一次山后,便入了魔障,這才使得空見大師遲遲不放他下山歷練,詩妹妹,你不好奇嗎?”

“關(guān)我何事?”

“他們還說左公子一會兒要舞刀。”

“關(guān)我何事?”

好吧,我閉嘴。

父親招手喚我,為我一一引薦眾人。跟著父親,我心中默默記下他們各自的名號喜惡。

少林、峨眉、武當(dāng)、倥侗、昆侖、聚英莊云家、玄清門儲家、凌燕閣左家、墨瑜莊趙家……不對,華山派怎么沒來?

說好壽宴當(dāng)天即會趕來,怎么這會兒都還未到?

我喚來連城,問他可知華山派顧掌門的蹤影,連城搖頭:“接到顧掌門說要來拜壽的回信后,就再無消息了。大小姐,若有任何音訊,我會及時稟告。”

我點(diǎn)頭,心里卻升起一絲不安。

我討厭任何意外,唯有控制在手中的,才能讓我安心,而這一點(diǎn)意外,就好像是山雨欲來的前兆。

暗暗攥緊手心,這是我第一次承辦武林盛宴,決不能有任何閃失。

“今日是連某五十生辰,承蒙各位武林豪杰賞臉,愿意不遠(yuǎn)千里而來,諸位豪杰鞍馬勞頓,連某心中不忍。好在小女連珩還算是省事,在西苑為諸位備下香湯沐浴,洗去周身塵土。

“連某本是不喜鋪陳之人,此次勞煩諸位前來,一是武林中人常年各自為陣,雖有搪報公函往來,但說到一見,實(shí)屬甚難,某借此機(jī)會,與諸位老友正好敘敘舊;二是連某年事已高,自知武林中江山代有才人出,也有意讓各位青年才俊在此初綻頭角。不如諸位就與我一同到前院白虎堂一睹武林新銳的風(fēng)采。珩兒,你也好好看看。”

我心中一跳,父親這話,是說給我聽,更是說給在座的青年俊秀聽的:武林盟主的獨(dú)女就在底下看著呢,要是入了她的青眼,可就有可能像現(xiàn)任武林盟主一樣,憑半子身份繼位。

白虎堂前,一眾少年已是摩拳擦掌。

左家公子率先上臺,亮出一柄大刀:“不知哪位公子愿與在下比試一番。”

左暉的刀法在晚輩中頗負(fù)盛名,一時間眾人都有些猶豫。

我拉著詩黎坐在臺下,看著一臉桀驁的左暉不由得撇嘴:“詩妹妹,你上場,定能把他教訓(xùn)一番。”詩黎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指了指她的襦裙。

完了完了,又教她看笑話了。

良久,才有一青年朗聲道:“在下愿意試試。”

循聲望去,原來是一青衣男子:“在下寒煙門長子蘇力,愿與左公子切磋切磋。”

常言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兩人又皆是使刀之人,場上相見,更是分外眼紅。左暉大刀一掃,先發(fā)制人,蘇力借勢一掠,不甘落后。左暉攻前不成,移形換步,逼近蘇力身后,奮力一劈,蘇力一個急轉(zhuǎn),堪堪躲過,舉刀下沉,反守為攻,卻被左暉刀勢所阻,幾個回合后,蘇力就敗下陣來。

接下來上場十余人,竟皆敗在左暉手下。

我心中煩躁,轉(zhuǎn)頭看向詩黎:“詩妹妹,你說我嫁給左暉好不好?”

她想了想,點(diǎn)點(diǎn)頭:“尚可。”

我眨眨眼:“我才不嫁給他。我早就想好了的,我要嫁給一個武藝家世平平之人,這樣他在山上才不會威脅到我和爹爹。”頓了頓,又加上一句,“還有你。”

詩黎眼角含笑,仿佛在問我:我怕威脅嗎?

我指了指臺上:“你說場上那個董公子好不好?他是胖了點(diǎn),矮了點(diǎn),丑了點(diǎn),武功差了點(diǎn),不過白白凈凈的像一顆球,看著也討喜。”

詩黎還未答話,那顆白凈的球已被左暉的刀勢逼得滾下臺來。

……

“你確定要嫁給他?”詩黎疑惑。

“呵呵,我什么都沒說。”

“可還有人上場?”左暉兩手抱刀,不可一世。

就在大家都以為塵埃落定時,一著月白色錦緞的男子仗劍走出:“洵愿與左公子切磋。”大家目光都追向來人,有人呼道:“是褚公子。”

原來這就是褚洵。

“詩妹妹,你怎么了?”我注意到身旁的詩黎神色有變,右手按著佩劍,胸口微微起伏。

“劍響了。”

“什么?”

“沒……沒什么。”

我第一次見她失態(tài),心中納悶,卻見臺上的褚洵向我這里看來,目光深邃,見到我也在看他,溫和一笑。

“看刀!”左暉大喝一聲,不待褚洵拔劍,就先發(fā)制人。褚洵向左一閃,用左手抽出長劍,剎那間,只見一團(tuán)光華綻放而出,劍氣森然,劍柄上的雕飾如星宿運(yùn)行,發(fā)出深邃的光芒。

左暉一擊不成,再次進(jìn)攻,大刀自褚洵身側(cè)削下,褚洵不退反迎,眼看著就要被大刀削過,瞬間轉(zhuǎn)身,反手出劍,劍勢如鴻,劍身竟與陽光渾然一起。那左暉也算是反應(yīng)迅速,大退一步,避開劍芒,轉(zhuǎn)而向褚洵身后發(fā)起攻勢,褚洵似是早已料到,劍勢一轉(zhuǎn),身隨劍動,劍尖已刺向左暉小臂,他若再上前一步,只怕小臂不保,急忙后退。褚洵乘勝追擊,一挑一抹,向前刺去,左暉仗著大刀堅(jiān)韌,也不退縮,堪堪迎上,刀劍相撞,“嗞”的一聲巨響,左暉的大刀竟被長劍斬斷,“哐當(dāng)”一聲落在地上。

“承讓了。”褚洵收劍抱拳。

眾人不覺間竟都起身觀看,聽到金石之聲,這才回神。突然一老者顫巍巍道:“這劍……這劍,莫不是清風(fēng)?!”

眾人無不嘩然。

清風(fēng)拂,穆萬物;霽月出,肅蒼穹。

褚洵拿著的竟然是清風(fēng)劍?!我看到一旁的詩黎也站起身來,目光怔忡。

父親看褚洵的目光也多了幾分贊嘆之意:“不想褚家的清風(fēng)劍不在家主、長公子手中,竟然在你手上……”

清風(fēng)劍在陽光下耀得晃眼,劍鞘上的寶石也熠熠生輝,但這些,都掩不住這位白衣少年的鋒芒。褚洵昂首挺立,風(fēng)姿卓越,氣勢逼人,加之此人清雋的五官,讓陽光下的寶劍也相形見絀。清風(fēng)入鞘,光芒盡收,少年也斂起倨傲,仍舊是方才那個謙謙公子。

人群中又是一陣悸動,伴著馬蹄踏踏,連城驚呼:“老爺,大小姐,出大事了!”

風(fēng)雨還是來了,我心里的不安終究成了事實(shí),心里的巨石沉了又沉,我上前一步:“連城,慢慢說。”

連城喘著氣,指著從馬上倉皇跌下的兩人,兩人皆是同樣的打扮,徑直跪在我和父親面前:“請連盟主為華山派主持公道!”

“掌門于前日被人暗殺身亡,華山派上下惶惑不安,還望連盟主能夠查明真相,懲治兇手,給華山派一個公道!”

人群中的吵嚷聲更大了些,我心里巨石終是滾到心底,深吸一口氣:“父親公務(wù)繁冗,珩愿為父親分憂解難,去華山派一探究竟!”

父親驚愕地看著我,我一把拉過詩黎:“爹爹請放心,有詩妹妹陪著我,定然無事。”詩黎張了張嘴,像是要說什么。

我轉(zhuǎn)身向來人道:“你們請放心,我等自然會給華山派一個公道!”

父親長嘆一口氣,想了想:“褚公子,不知你可愿陪小女去一趟華山?”

我還沒來得及反駁,就聽到褚洵朗聲道:“洵自然愿意。”

我瞪向他,卻看到他又沖著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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