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京·人生如此寂寞不如來堆雪人(3)
- 魚書逆夜·下下簽
- 肖沙冰
- 4058字
- 2019-09-10 14:52:07
第二天,慕恒清晨起來,吃過飯后也不說話,就靜坐著,等打擂臺的時辰到來。
這是生死攸關的時刻,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的時刻。慕恒坐著不動,我卻不知道在屋子里來回繞了多少個彎,勸了他多少句話。最后,我一咬牙,拔劍向他刺去。
慕恒反應很快,抽劍來擋,將我的劍抵住。
我極快地抬手,重又使劍向他劈去。這招出得就兇狠許多,也極快,慕恒吃了一驚,仰身避過,而后出腳掃蕩,趁我躍起時頂著我的劍站起身來。我毫不猶豫,再次朝他攻去,慕恒也出劍還擊,我們二人就這樣在屋子里打起來,你進我退三四個回合,慕恒未出全力,沒有完全占到上風。
“好了,”最終,他一把捉住了我的手腕,“你的身手的確不錯。”
“當然了,我畢竟也是從小入宮的侍衛呀,王爺,”我這才垂劍,“你就聽我一句吧,鐵面我肯定比你扮得更像,鞋里墊點東西的事兒罷了。這險我不能讓你去冒,王爺要是出了什么閃失,我哪有臉向太子殿下復命?王爺啊……”
“不行,”慕恒依舊搖頭,“就按計劃辦,你只要將我吩咐的都做好就是。”
“可是……”
“別說了。”
我算明白他是不會改變決定了,只好嘆了口氣安頓:“那王爺你方才也看見了,我這人雖然沒有什么膽識謀略,可武功絕不差,你今天不要硬拼,可千萬不要傷到自己!”
慕恒思忖片刻,點頭。
“那我為你備好藥,你回來之后就先去療傷,外頭的事就交給我一個人,好不好?”
“嗯。”
我還是不放心,又反復跟慕恒叮囑,一直到日頭高升,他不得不離去,我只得閉嘴,煩躁地回到屋子里為他調藥去了。
午時,外頭傳來敲鑼的聲音,是擂臺開打了。我和著藥,眼皮直跳,心里頭只想,這次讓慕恒一個人去外頭,保不準要出什么事,也不知道劉欽這蠢貨這兩年有沒有長進,萬一他學會用計,設下了埋伏,那慕恒豈不是死得很慘?就算死不了,他要是斷胳膊斷腿,我還有什么顏面回京?越想就越心慌,我放下調制好的清創藥,坐立不安。
小半個時辰過去了。
也不知道為什么,從前不是沒做過驚險的任務,但只要太子和我性命無虞,我都不會緊張,可這次我分明好端端地待在屋子里,戰友是個厲害角色,對手還是個蠢貨,在這種種之下,我卻額上直出冷汗,手心也膩津津的,心里慌得要命。
總覺得要出事。
時間過得越來越慢。我在屋子里來回踱步,滿腦子都是血淋淋的胡思亂想,終于還是沉不住氣,一橫心抄起劍,心想豁出去,跟他們拼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我踏出門檻的那一瞬間,突然見到一個人影從墻頭飛身而下。待我定睛,心一下子踏實下來——是慕恒。我眼睛朝他的方向死盯著,氣出不順,愣了愣才想到要慶幸,卻見另一個身影也躍入了墻頭。我一驚,連忙閃身躲在門后,透過窗紙的縫朝外頭看去。
竟是劉欽追來了。
他來得比想象中快得多。我捏緊了手指,目光緊緊鎖住那個同樣負了傷的人。只見他落地之后,目光四處張望片刻,便落在地下厚厚的積雪之上。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
他看見了地上的腳印。順著那腳印望去,便是慕恒隱在大樹后的背影。
劉欽臉上綻出一個無聲的冷笑,但他沒有聲張,只是舉起劍,凝視著那背影,快步朝那邊走過去。綿軟的雪吞掉了他的腳步聲,樹后那人仍是渾然不覺的模樣。
見狀,我趕忙拔劍,疾步向那邊跑去,可劉欽的劍更快,在我接近他的前一刻,那劍毫不猶豫地,利落地捅進了樹后之人的身子。
與此同時,我的劍也架上了他的脖子。
大局已定。
我松了口氣,嘴角勾起笑來。
“別來無恙,劉將軍。”
樹后的雪人轟然倒地。
劉欽不可置信地朝我看過來。目光觸及我的一剎那,他身子像被凍結般僵在了原地,唯獨表情瞬息萬變。他喘息急促,半晌才從喉嚨里擠出一句:“是……你。”
“是我。”用的是從前男裝時低沉的嗓音。
“不可能!你怎么會是……”他的聲音因為情緒的波動而變得怪異,面色煞白。定定地看著我的眼睛,他忽而又笑了:“好,好 ,你這卑鄙小人!我劉欽終究……”
我瞄了眼慕恒方才踏著我鋪好的石頭躍進的房間,此刻那里門窗緊閉。
“我要是卑鄙,剛才就一劍了結你了,”我打斷他的話,松手將劍扔在了地上,“這樣,公平了么?”
劉欽一怔,卻反應很快地提劍向我刺來,我只攥緊拳頭迎戰。
劉欽方才被慕恒打傷了,又經適才那么一驚,方寸大亂,大約對我也有些畏懼,所以步伐不穩,劍法也使不好,簡直不堪一擊。即便我空手,他拿劍,他也沒撐得過三十回合。
最后,我踩著他的手腕,一手卡著他的脖子感嘆:“這么多年了,真到這一刻,還有些……劉欽,別怪我,這次你玩得太大,由不得我了。”
“別自作聰明了,”劉欽卻大笑,目眥盡裂:“告訴你,我上擂臺的時候,就想到可能會死在他手里……那個‘鐵面’是桓王吧,我已經吩咐過手下,一旦我死,你們兩個,誰都別想……”我沒等他說完,一用力扭斷了他的脖子。
劉欽的話斷在了喉嚨里,雙目仍然圓睜,瞪著我。
無暇多顧,我嘆口氣,合上他的眼睛,迅速起身跑向慕恒的房間。此刻,他已經處理好其他部位的傷,正咬著牙用桑皮線縫合左臂上的口子。我見狀連忙上前接過針:“我來我來……”
慕恒皺眉,從喉嚨里發出一聲隱忍的“蕭遙!”。
“王爺你別忍著,想叫就叫吧,我快點縫完,咱們好逃命啊!”
“仔細縫!”慕恒額頭上的汗成顆地滴下來,“這府邸守衛森嚴,你以為,我們真能逃出去么?”
“王爺你別嚇我……”我一想,聲音又帶上哭腔,“你昨天沒說逃不出去啊……”
虧我剛才還跟劉欽耀武揚威,要真這樣,黃泉路上相見也太沒面子了吧!
話音還未落,聽見外頭一陣嘈雜,是府兵來了。我縫上最后一針,就聽得有人驚呼“劉大人斷氣了!”而后雜沓的腳步聲朝我們的屋子逼近,聽聲音怎么說也有四五十人。我心中叫苦,可當下也沒有別的退路,只得先幫慕恒收拾起狼狽模樣,拿了把劍站在他身旁強裝淡定。
進來的是鳳宵邑丞。他領著一隊府兵將我們出路堵死,外頭應該也著人團團圍住了。
“馮大人,你這是什么意思?”我環視著面前的人群問。
“鐵面使,”邑丞卻不理會我,徑直看向慕恒,“說好了擂臺比武,劉將軍他不動一兵一卒,你卻半路逃脫,想出這種下作手段,這般謀害朝廷命官,論罪當斬!來呀,將他……”
“放肆!”我斷喝一聲,拿起慕恒放在桌上的令牌,“睜大你的狗眼,在你們眼前的是桓王殿下,沒有皇上的圣旨,我看誰敢動王爺一根汗毛?”
邑丞愕然。我拿著令牌走近他,又橫眉:“還不跪下!”
邑丞看見令牌,不由大驚失色,被我這么一喝,雙股一顫便跪倒在地。他身后的府兵見狀,也紛紛下跪。
“微、微臣,參見桓王殿下。”邑丞經這么一嚇,一時緩不過來,只木木地說了這么一句。
慕恒沒有叫他平身。他站了起來,踱向他:“馮大人,本王問你,漠北邊軍進鳳宵,可有調兵虎符?”
邑丞腦門兒上開始滲出細汗了。他眼睛轉個不停,就是不敢朝慕恒看:
“回王爺,這……這……”
“父皇病危,京中動蕩,怎么,連你也想反了嗎?”
慕恒的語調平緩,語氣也只是冷冷的,卻有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連我也不由打個冷戰。
這話一出,整個屋子都被壓抑的寂靜所籠罩。
可這邑丞也不是草包。他額上的汗越聚越大,人卻從方才的驚嚇中緩了過來,腦子大約也轉得動了。只見他深吸了一口氣,答道:“微臣豈敢。可這萬人大軍過境,豈是我小小一邑之力可以阻攔,”他抬了抬眼,“這軍隊是上京勤王也好,是叛軍也罷,都不由我這一邑之長左右,如今主將已去,可兵士究竟還在,王爺若是能調兵救急最好,若王爺不能,對他們所作所為,恕微臣無能為力。”
“你!”我瞪眼。他竟不吃慕恒這一套,這話分明就是說要袖手旁觀。現在我與慕恒勢單力薄,哪里能調來什么兵,就算能調,城郊的軍隊虎視眈眈,遠水畢竟解不了近渴。
“這么說,你是站了燕王那一邊,”慕恒語調依舊沒有波動,“馮大人莫非忘了,幾年前昭陽王謀反,其黨羽九族皆誅,就連幾個知情不報的小九品官也落得家破人亡。當年,還是漠北邊軍平的亂。馮大人,”慕恒緩緩蹲下身子,直視著邑丞的眼睛,語氣愈發冰冷,“古往今來,名不正言不順,卻癡心妄想者,多半沒有好下場,只落得一眾蠢材陪葬。你,可要好好兒想想。”
邑丞的眼神又開始躲閃了,他聲音里底氣弱了幾分:“微臣對皇上忠心可鑒,絕無謀反之意,請王爺明察!”
“這,”慕恒起身,“就要看你的表現了。”
他緩緩朝椅子走去。轉身的一剎臉上才顯現出一瞬痛苦,卻又很快消失。此刻,他的袖子已被不斷滲出的鮮血染紅了。
“平身吧。”慕恒坐了下來。
邑丞謝恩站起,抬起袖子擦臉上的汗。
“要想表明忠心,就拿筆墨來,本王要傳信給一個人。”
“是,微臣這就去辦。”邑丞連聲答道,即刻告退,去準備筆墨了。屋子里外的府兵也應聲退下,很快,這屋子里又恢復了平靜。
門一合上,我們也來不及多說,慕恒褪下衣裳,我趕忙拿起桌上的紗布藥物,迅速為他止住血,包扎傷處,一邊問他:“王爺說過在軍中有親信,是嗎?”
“算不上親信,我帶漠北邊軍時,他曾是我的下屬,是個忠君之士。”
“那就好,有總比沒有強。”我思緒紛亂,心里其實還是沒法樂觀——劉欽統領這軍隊時間雖不長,但也足夠他提拔心腹至高位了,現在他一死,兵權多半落在他的心腹們手里,照他說的,他交代過他們要至我們于死地,我們終究還是要與這支大軍抗衡。說實話,若慕恒信任的那個人真是忠君之輩,那他在軍中肯定受劉欽排擠,地位必然不高,他能左右大勢,我是不信的。
我給慕恒上完藥,伺候他換了衣裳,突然聽見外頭傳來了急急的腳步聲。
我心中一沉。這樣急促的聲音,不像是來送筆墨的。我與慕恒相視一眼,都拿起了手中的劍,看向房門的方向。
那人還沒進門,慌亂的聲音就傳過來:“不好了,不好了王爺!”這府兵三步并作兩步到了我們面前,傾身跪下:“城郊的軍隊聽聞擂臺變故,找上門來,如今,已經將府衙重重包圍了!”
“這么快!”我倒抽一口冷氣,“你們告訴他們‘鐵面’是桓王了嗎?”
“說了!”府兵哭喪著臉,“可鄭副將不聽,還說是桓王殿下已經命喪寧安府,說、說王爺你是冒牌貨,如今他們兵臨府門,揚言要王爺出去讓他們驗明正身,否則,便要強攻進來了……”
“豈有此理!”我跺腳。
這下該怎么辦?說什么驗明正身,誰不知道燕王要對慕恒下手,就算他真的出去,他們也不會承認他的身份,邑丞的力量又指望不上,他一出去,哪有活路?
我心亂如麻,沒了主意。
卻聽慕恒道:“既然如此,本王便去會會他們。”
“王爺……”
“走。”
慕恒沒有猶豫,提劍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