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很有點難熬，我擔心沈智仁受到刺激發力太狠，一下子把自己的小身板讀出問題，到時候他爹娘肯定又賴我頭上。

重度話癆和焦慮合體的我整天叨叨叨，終于在一個中午成功把曉晴叨煩躁了，她把我拉到里屋，神秘兮兮地說：“姑娘，我給你講個八卦，你聽完可不可以就不嘮叨了？”

我大腿一拍：“有八卦怎么不早講？這一點我可就要嚴肅批評你了，不一起八的八卦怎么能叫八卦呢，還請速速道來。”

她呵了呵，表示虛心接受，說前幾天沈西嶺陪沈夫人喝茶看戲，興許是新來的戲班子咿咿呀呀沒咿呀對，更可能是老夫人存心找茬，總之她就是發脾氣，喝退戲班子，抿了一口茶問沈西嶺，什么時候能添個大胖小子讓自己玩玩，戲曲什么的實在聽膩了。

要放平時，沈西嶺肯定幾句話敷衍過去，但眼下母親面有慍色正在氣頭上，更不能說非凝云不娶之類的話，正在思考該如何回答，沈夫人開口道：“聽人說，我沈家公子放言非凝云不娶。我兒子閱人無數，想一門心思娶回來的人，就是區區一娼妓？”

“母親……”

“縱然我商賈之家不比王侯將相尊貴，凡事也該講些規矩，怎能讓那墻花路柳進我沈家的門？還聽說那女子生性清冷高傲，不待見我兒子一番心意，這樣的人，不要也罷。”

“母親，自古傾城名花皆紅顏薄命，凝云雖出身風塵卻能歌善舞、文采橫溢，縱然孤傲了些也是身不由己。況且兒子還覺得，青樓女子難得高潔自愛，比尋常自甘墮落之輩好到哪里去。”

沈夫人一聽火起，拍桌怒道：“照你這樣說，那青樓女子反倒比好人家的女兒還高貴了？”

沈西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好人家女兒知書達理蕙質蘭心，但兒子此生，非凝云不娶。”

沈夫人火更大：“逆子，你這是要氣死你老娘！”

沈西嶺磕頭，“母親息怒。”

“這怒息不了，眼前就有個一模一樣的人在家里，你不僅從不望她一眼，還把人姑娘貶作灶下婢？”

瞬間，沈西嶺明白了很多事情，原來母親看中的兒媳婦是綠敷。

“可母親，您為何會看中一個入府不久的丫頭呢？”

沈夫人神色緩和，很樂意為他解釋，說那孩子心眼好善良懂事適合做妻子云云，但這樣的解釋在沈西嶺這里，無異于又一層黑料蓋在綠敷身上，他厭惡一個不擇手段玩弄心計討好長輩的人。

這天過后，在沈夫人的安排下，綠敷被沈智仁的母親認作干女兒，暫搬過去住，而沈西嶺則是一步不讓，表示絕對不會娶凝云之外的人。

夫人氣極絕食，沈西嶺一直在房外跪請，磕得頭破血流請夫人用飯，未應，夫人放出話來，兒子一日不答應這門親事，母親便一日不食。

第二天，沈西嶺身邊又多了個跪請的人，然而他自始至終對那人就只有四個字：“你滿意了？”

“沈西嶺，我會讓你滿意的。”

她這樣回他，之后便起身離開，據下邊人的說法是徑直去了香蘭閣，遞了三錠銀子，將第四盅茶水喝盡的時候見到凝云。

“我本來對女客沒興趣，可媽媽說，來的女客與我是一般模樣。我就好奇了，難道天下真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不會，天下沒有完全一樣的人。”

即便都有了心理準備，但當綠敷轉過身來，兩個人還是愣了一下，可以想象在現實中見到另一個自己，那感覺無疑相當奇妙。

“是很像，不過，差別也很大。”

凝云妝容明艷嬌媚入骨，而綠敷眉眼寡淡，又不愛施朱點唇，若說凝云是五月嫵媚娉婷的紅薔薇，則綠敷盡沾染了梨花白雪香的別致風韻。

“綠敷姑娘，你來恐怕不只是想看看我吧。”

“我是來勸親的。”

“勸親？有意思，勸什么親？”

“凝云姑娘和沈西嶺。”

凝云輕笑了聲，一口飲完杯中的酒：“請回吧，這門親是勸不了的。”

綠敷頓了頓，道：“萬花叢中過，他卻認定此生非你不娶，愛是這世間最溫暖的東西，得一良人終老，未必是件壞事。”

凝云紅唇間漾出淺淺一笑：“自己不喜歡的人，怎么會是良人？”

“那姑娘認定的良人又在哪里？”

凝云把玩酒盅的手一滯：“是沈西嶺讓你來的？”

“不是。”

“那我得勸你一句，自作主張的事，未必能得到他人感激。”

“我從沒想過得到他的感激，我只知道他是真心喜歡你疼愛你，只要你愿意嫁給他，我會將正室的位子讓給你，我們長得一樣，互換身份別人看不出來。”

凝云輕蔑一笑：“姑娘啊，雖然我被你的執著深情感動到，可那個位子我并不稀罕。話說回來，天下沒有哪個姑娘愿意和別人分享夫君，你到底是有多喜歡還是多不喜歡，大度得將夫君拱手讓人，寧愿他和自己以外的愛人廝守終生？”

綠敷搖搖頭，“沒有多喜歡，遲早會分，但他值得更好的人常伴左右，你也值得更好的人托付終身，沈西嶺……”

“沈西嶺的事，不用你操心。”

冷不防從門口傳來的聲音，讓兩人都十分震驚，沈西嶺抬腳進來，神色郁郁，眼神冷淡。

綠敷問：“你怎么來了，你不是在夫人那里……”

“是母親讓我來。”

沈西嶺走到她面前，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沉默良久，終于開口道：“你管得太多了，我不需要你自以為是的善良大度，說實話我一點不覺得你善良大度，你長著我喜歡的模樣，可我，不喜歡你。”

綠敷點頭：“好，知道了。”

……

以上八卦的很多細節曉晴并不知曉，其中關鍵處互換身份也是我根據后來事實合理補充的，局外人看熱鬧往往看得云里霧里，局內人又何嘗不是混混沌沌稀里糊涂，這場八卦沒過兩天，沈府就傳開公子娶親的消息，娶一妻納一妾，好事成雙。

沈西嶺喊我到陌梨院說有事相商，我不解他與我能有何事相商，正巧有些話想說與他聽，著急忙慌扯塊布把頭包起來就走，才到門口他便樂呵呵道：“辛阿，你陪我去找裁縫吧。誒，你為什么把頭弄成這樣？”

我并不想解釋自己的頭，直接問他：“尋什么裁縫？”

他道：“府中裁縫做的嫁衣樣式我都看過了，樣式中規中矩不合我意，凝云見了也定不會歡喜，這事我不想讓別人知道，好友里就只有你是個姑娘，我就請你替我參謀如何？”

我呆了呆，心道沈西嶺真鋪張真浪費真奢靡，明明沈府里高價聘請的裁縫已經很厲害了，他難道還想把天上的織女捉來為凝云織嫁衣？

沈西嶺悶悶地道：“辛阿，你這心事重重的樣子，實在是很反常啊，哥哥我娶親你不高興？”

“我高興，只是方才聽你說為凝云姑娘做嫁衣，那綠敷呢？”

他看了我一眼道：“時候不早了，我還得趕去找王裁縫，頭飾的樣式也得再改改。”

我一把攔住他：“西嶺兄，你就沒想過凝云怎么突然答應嫁給你？”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道：“辛阿，我知道你與綠敷交好，可你并不了解凝云，她是個好姑娘，我喜歡她，想娶她。”

但我知道，沈西嶺一心想娶的姑娘，她并不是自愿嫁給他，甚至都不是因為感動。我一把扯下頭上的布：“你看！”

“哈哈哈，你怎么炸毛了，頭發一根根豎起，你被雷劈了？”

“是的，我被雷劈了。”

沈西嶺捧腹大笑：“不做虧心事，不怕雷公劈。辛阿，你是不是瞞著我們做虧心事了？廚房丟失的臘肉臘腸是你偷的吧，我知道你肯定不會吃，應該是偷給菜豆兒吃……”

我氣極：“你怎么能亂冤枉人，我和菜豆兒都是清清白白的，我怕雷劈還不是為你操心！”

“關我什么事？我又沒讓你去偷肉！”

“當然是因為你，我擔心凝云騙你，所以違背了師父意愿，濫用法術窺測天機，然后就被雷劈了。”

“哦，原來不是偷肉啊，竟然對我這么好，那你窺測出什么結果了？”

“凝云此親不由本心，受人所托。”

沈西嶺笑了聲：“哦，那你被雷劈得有點兒冤啊。”

我其實也很痛心，沉迷享受不勤練法術，不僅背過的咒語會忘記，更可怕還會遭雷劈。

正這樣想著，老天爺十分配合地又扯出一道閃電，落下一道雷，我害怕地抱住頭，突然感覺自己的肩膀被摟住。

“別怕別怕，你大哥在呢，哥哥比你高，雷落下來替你擋著。”

“可是雷專劈我。”

“那就為你分雷，一起遭劈，一起炸毛！”

他此言一出我只有兩個想法，一是遺憾他為何不是我親哥哥，二是決定今后就將他當成親哥哥。

悶雷過后沈西嶺摸了摸我的炸毛，眼神憐憫：“妹子啊，你這滿腦袋朝天沖的頭發，叫人看了很害怕。”

我倒是很想得開：“沒關系，過幾天應該就好了。”

他也很想得開：“沒關系，我表弟不敢嫌棄。”

我緊握拳頭威脅：“不要亂點鴛鴦譜！”

他諂媚一笑：“我什么都沒說！初冬小寒天，寒天落驚雷，有如此異兆實在不宜出行，辛阿，那咱們明日再會裁縫，今日就先作罷。”

“等一下。”

我揪著衣角，在他意味不明的注視下磨蹭了好一會兒，終于鼓足勇氣背起事先準備好的詞：

“西嶺兄，賞歌鑒舞運籌騎射，甚至提筆作畫七步成詩都難不住你，天下雅的俗的你會了一大半，只要你愿意去做就能做到，但你應該去做一些更不容易完成的事，比如用心愛一個人，愛一個真正愛你的人。”

“哦，說得不錯，很不符合你一向的文化水平，然后呢？”

“沒了，你聽進去了嗎？”

沈西嶺仰天大笑，哈哈哈哈。

“誒，不該這種反應啊，我說得這么真摯誠懇有內涵。”

沈西嶺扶墻道：“早就聽說你一直躲在房里研究古今言情繪色，今日一看果然不假。”

我嚴肅糾正：“哪有古今言情繪色，只有今的沒有古，古的說話都文縐縐，還不興配圖，一點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