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很自信，笑起來很好看……”

李海陽從他第一次見到陳書婷開始，把看到的、感受到的一點點告訴蕭聲。

“你幫幫她吧，我不想她像我一樣……”

“你讓我幫忙……我又能做什么呢？”

蕭聲看著蹲在地上的李海陽，不知道該怎么辦，這樣的忙，她要怎么幫，難道要直接沖過去告訴她：嘿，你不能選擇死亡，你看你身后有只鬼，他就后悔了。

她會信嗎？估計會以為她瘋了。

或者給她講道理：有什么想不開的呢，不要瞎想，生活很美好的，換一種想法生活。

有什么用呢？這些話不過是無關的人最沒用的一句安慰罷了，有什么想不開呢？誰也不是她，又怎么可能知道她有什么想不開，正因為不知道，才能說出那些無關痛癢的話。

“你把我的經歷告訴她就行，你告訴她不要走極端，一定會后悔的。”

李海陽指著自己，有些激動，蕭聲蹲下來，看著他。

“你活著的時候有想明白嗎？你有做什么值得她借鑒的行動嗎？你現在這樣只是因為死后經年累月積累的不甘心和后悔……這對她有什么意義嗎？”

蕭聲看著李海陽迷茫的眼神便知道她猜對了，雖然他從來沒有提起自己，但她想他應該和陳書婷有著相似的經歷，如此執著于阻止陳書婷又何嘗不是在彌補自己的遺憾，那被他親手終止的人生除了終止，是不是還有另外的可能。

“我……我不知道。”

李海陽用手臂抱著膝蓋，低下頭，回避蕭聲的目光，他沒想過這些，他只是覺得如果能讓她知道他死后的煎熬的話，也許她就不會選擇輕生了，可是真的能嗎？想到當初的自己，即便有人那樣告誡他，他會聽嗎？他不知道。

“那……”

等他再抬頭，身邊已經沒了蕭聲的身影，天黑了，人流也散了，只留下一片孤寂的夜空。

*

淡綠色的床簾外面，清晨明媚的陽光一點點擴散進來，蕭聲躲在簾子里面，沒有動，她在想要怎么樣才能幫到陳書婷，她也不希望樓上的悲劇再現，可是李海陽的辦法不可能有用，若不能解決現實的問題，心里的苦悶只會越憋越多，到最后死亡又算什么呢？

按李海陽的說法，陳書婷的轉變其實是從一場考試開始的。

李海陽起初是被陳書婷的笑容吸引的，那會兒教學樓背后的桃花開得正艷，他站在樹下，透過一樓的某個窗戶，看到了陳書婷，長發披肩遮了半張臉，靠在窗邊，看著手里拿著的A4紙，時不時抬頭看看講臺上說話的人，那人說完走過來，把手里的紙遞給她，陳書婷把所有的紙張放到窗臺上，調轉身體仔細端詳，偶爾抬頭和旁邊的人交流，也許是解決了長久以來的困惑，也許是窗外的桃花太明艷，將頭發掩到耳后，展顏一笑，比這滿園桃花還好看。

通過黑板上的字，李海陽猜測那應該是一場校園主持人大賽，她應該是組織者，亦或者也是參賽者。

被那笑容吸引，李海陽便棄了這桃花，一路跟著陳書婷，看她在舞臺上從容不迫的主持，看她在圖書館廢寢忘食的學習，看她舉著相機拍下同行人的笑容……直到那場考試之后，她的笑容漸漸淡了。

那是去年冬天，陳書婷在二樓考試，坐在最后一排，李海陽站在教室外面俯瞰校園，將冬日的蕭瑟盡收眼底，等他再回頭，陳書婷仿佛也被這隆冬裹上寒氣。

一位胖胖中年女人看起來很不友好，胸口掛著工作牌，應該是監考老師，站在她旁邊，一手按住她的試卷，彎腰從地下撿起張紙條，用一只手打開看了看，斜了她一眼，二話不說抽了她的試卷，陳書婷站起來沒有離開座位，沖著老師爭辯，可那老師沒理她，一路快步走到講臺上，重新打開紙條給旁邊瘦瘦的男老師看了看，抬眼很不屑的看了她一眼，把試卷和紙條放到旁邊的多媒體柜上，抱著手臂在教室前排轉悠，周圍的學生議論紛紛，扭回頭看陳書婷，大多都是難以置信的表情，瘦瘦的男老師看氣氛不對，使勁敲了敲木質講臺，制止了騷動。

李海陽聽不到聲音，只用看的大約能猜到是監考老師在抓作弊，走到多媒體柜前面，看了看那張展開未合上的紙條和陳書婷的試卷，字體十分相像，的確是很容易被認為是她寫的紙條，他皺了皺眉，抬頭看向陳書婷，她依舊沒有動，就站在座位上，看著撤她試卷的中年女人，那老師似是感覺到了她的視線，轉頭不知道說了句什么話，陳書婷盯著她開口：“就是不服，我沒有作弊！”

李海陽跟著她嘴唇的張合看明白了她說的那句話：不服！哪怕聽不到聲音，都能感覺到那股子不服的勁兒。

小臉上寫滿了倔強和委屈，臉脹得通紅，其他學生忍不住再次回頭看她，眼看教室里又開始騷動，瘦瘦的男老師上來把她帶離了座位，出了教室門口，李海陽跟著他們走了出去，那個老師似是在問些什么，他看著陳書婷的嘴唇，自始至終，只有兩句話，不知道，不是我的。

男老師似是沒有辦法，打電話叫來了他們輔導員，把那位女老師喊出來大概說了下情況便回去繼續監考。

他看不明白復雜的對話，只知道那位輔導員應該是廢了不少口舌才讓那位老師不再追究。

這時，考試結束了，里面的學生陸陸續續走出來，每個人都不自覺的往陳書婷的方向看，有同情的，有可惜的，有幸災樂禍的，還有和他一樣不忍的，還有很多人沒有離開，躲在樓梯口，聽著老師們的對話，陳書婷就在窗邊站著，沒說話，沒有表情，也不低頭，任由來來往往的老師學生看著，議論著，一雙手使勁拽著衣袖，眼淚在眼里打著轉，始終沒有掉下來。

李海陽不知道那天最后得出了什么結論，只知道后來陳書婷不停的往辦公室跑，不停的和每個老師解釋，最后還是去監控室調了監控，一群老師圍著電腦看了半天，才終是澄清了陳書婷沒作弊的事實，他以為這事兒過去了，可是那位胖胖的女老師不知道說了句什么話，陳書婷的臉色瞬間就變了，有幾個老師上似乎也發現了她的不對勁，上來當和事老，事情就此打住了，可是李海陽知道對陳書婷來說，這件事情遠沒有過去。

那之后，她的笑容沒了，整天冷著臉，回了宿舍也不說話，把自己困進了籠子里，見人也不打招呼了，每天瘋了一樣的學習，除了圖書館便是自習室，這樣子持續了半個月，直到期末考結束，當她從自己的情緒里走出來的時候，發現這個世界好像變了。

李海陽聽不到，卻能看到周圍人對她的態度，或是冷漠經過，或是抬高眼睛瞅她一眼，夾雜著些許不屑，有一次她走到宿舍門口，不知道從門后面聽到了什么，沒有進去，轉身離開，去外面晃悠了好久，買了好多吃的才回宿舍，因為是女生宿舍他不方便進去，里面到底發生了什么他不知道，只是這笑容再也沒有出現在她臉上，最后好像還有什么實驗課，她沒上，提前請假回家了。

李海陽沒跟著她回家，回了壽川城中，偶爾出來在校園里逛逛，等春天開學再見到陳書婷的時候，發現她就和變了個人似的，待人變得小心翼翼，眼神躲躲閃閃，不敢直視別人，成了校園里的獨行俠，很少能看到她和別人一起出行。

后來他發現她好像在持續關注一個男生，默默地偷偷愛慕那個男生，經常盯著人家的背影發呆，遇上什么事都去找他，那個男生也愿意幫她，兩人便走的近些，但是他總覺得那個男生純粹是在幫她解決問題，怕是沒有男女之情，果然，那天中午看到蕭聲和那個男生的互動，坐實了他的擔憂。

那個男生便是周楊。

蕭聲把電腦塞進電腦包里嘆了口氣，她現在明白為什么李海陽一再強調不要刺激陳書婷了，她對周楊的愛慕或許是撐著她沒有走極端的最后一塊浮木，愛情有時候真的有讓人生的力量，當然也是把傷人的利刃。

可是既然如此陳書婷又是因為什么去自殺的呢？

“思寧，最近學校下過雨？”

“好像有，上周吧，今年的雨來的早，你問這干嘛？”

“沒事，隨便問問，走吧！”

蕭聲和仝思寧推了自行車出來，準備去圖書館，她忘記問李海陽陳書婷是什么時候自殺的了，若說學校最近有下雨的話，順著他話里的時間線猜測，陳書婷自殺應該就是不久前的事，那會兒陳書婷還沒有遇到她，那天兩人還一起出現在小賣店里，不應該是因為周楊自殺，那她又是為了什么去自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