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翀討厭榕城的夏季,這里雖然以榕樹頗多而聞名,但依舊抵擋不了太陽風(fēng)暴。早晨趁涼趕去上課,沒到中午后背處的衣服便濕透了。即使在宿舍,小小的空調(diào)也鎮(zhèn)不住八個男生的陽氣。
2018年6月24日,夜晚的榕城比興化更加喧囂,越往市中心的地鐵越擁擠。從地鐵站出來的年輕女孩穿著熱辣,排排筆直的大白腿擋住了狹窄的地下通道,也牢牢地吸住了張海的視線。
張海吞了吞口水,搭著楊翀的肩膀,發(fā)出了銷魂的聲音:“細(xì)節(jié)哦!”
“說吧,看上哪個,就去要微信?!睏盍垟[出一副情場老手的樣子,右手插進(jìn)口袋里,觸碰到了一張有些硬的卡紙。
2018年周杰倫“地表最強2”演唱會門票,地點是榕城奧林匹克體育中心。
楊翀與張海在門票開搶的那一刻便拼上了命,幾乎要將手機刷爆,然而最后還是向黃牛妥協(xié),加價買了看臺票。楊翀也邀請了林玥欣,他知道林玥欣是周杰倫的粉絲。
林玥欣一臉絕望地拒絕:“沒辦法,25號上午有考試,你記得帶上我的靈魂去看吧?!?
楊翀鄭重承諾:“我會好好地保護(hù)你的靈魂。”
兩個大男人幾乎是被推著出地鐵站,奧體中心放射著炫目的七彩光,仿佛在向整座城市宣告亞洲天王的降臨。臨近體育中心的路上全是人頭攢動的賣著粉色熒光棒和海報的攤位。楊翀與張海好不容易各買了根熒光棒,瞬間又被人流沖進(jìn)場內(nèi)。
“我是第一次看演唱會!”張海興奮地嚷嚷。
“我也是!”
楊翀的嘴幾乎要貼在他耳朵旁。
絢麗的舞臺,特效炸裂,當(dāng)周杰倫穿著炫酷的演出服從舞臺底下緩緩上升時,張海發(fā)出了土撥鼠般的吶喊,同時吶喊的還有楊翀,以及全體觀眾。
天王開場唱了首《英雄》,而后是《開不了口》。楊翀舉起熒光棒,而整個體育中心早就形成了粉紅色的海洋。瘋狂的觀眾席中大部分是同齡的年輕人,女性頗多,當(dāng)然也有稚氣未脫的少年少女。楊翀詫異人群中居然還有中年人的身影,他們早已身為人父人母,更像是劉德華或張學(xué)友的歌迷,卻依舊在這里揮灑著塵封多年的青春荷爾蒙。
“mi、so、so、xi、do、xi、la,so、la、xi、xi、xi、xi、la、xi、la、so……”
在吉他與鋼琴的伴奏聲中,周杰倫輕快地唱起了《晴天》。
楊翀忽然很想撥打林玥欣的號碼,掏出手機,卻發(fā)現(xiàn)場內(nèi)無信號。他無可奈何,開啟相機的錄像模式,一邊跟唱著一邊將歌錄完。
我發(fā)給她她會羨慕嫉妒恨嗎?楊翀的腦海中閃過這個問題,但轉(zhuǎn)眼又被舞臺氣氛帶動了。
歌聲還在繼續(xù),《青花瓷》、《夜曲》、《以父之名》……楊翀與張海拼命地?fù)]舞著熒光棒,手臂早已酸痛依舊不罷休。楊翀的衣服幾乎可以擰出水了,身體燙得像是開水壺,他幾乎要在這片似火的熱情中中暑。
兩個多小時后,演唱會即將結(jié)束,周杰倫用一首《七里香》畫上句號。
窗外的麻雀在電線桿上多嘴
你說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覺
手中的鉛筆在紙上來來回回
我用幾行字形容你是我的誰
秋刀魚的滋味貓跟你都想了解
初戀的香味就這樣被我們尋回
那溫暖的陽光像剛摘的鮮艷草莓
你說你舍不得吃掉這一種感覺
楊翀用左手背揉著眼睛,右手依舊在揮舞著熒光棒,耳邊響起了大合唱:“整夜,我的愛溢出就像雨水,窗臺蝴蝶,像詩里紛飛的美麗章節(jié)。我接著寫,把永遠(yuǎn)愛你寫進(jìn)詩的結(jié)尾,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歌聲結(jié)束,周杰倫從舞臺上離開,尖叫聲依然回蕩在偌大的體育中心內(nèi)。
今夜注定有人無眠。
張海抓著護(hù)欄,早已一把鼻涕一把淚。
“翀啊……我的青春已經(jīng)沒有遺憾了!”
遠(yuǎn)在二十公里外的榕城工程學(xué)院女生宿舍,林玥欣收到了一段視頻。
“刮風(fēng)這天我試過握著你手,但偏偏雨漸漸大到我看你不見。還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邊,等到放晴的那天也許我會比較好一點。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但偏偏風(fēng)漸漸把距離吹得好遠(yuǎn)。好不容易又能再多愛一天,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還是說了拜拜……”
林玥欣在輕微晃動的畫面中拼命尋找自己的偶像,卻只能在大銀幕上看著他模糊不清的臉龐。粉紅色海洋洶涌,就像是夢一場。她忽然想起在不久前與楊翀在學(xué)校附件的超市買東西,回校時是中午兩點,天氣悶熱地讓人喘不過氣,兩人幾乎沒有什么力氣說話。
原本明朗的天空驟然陰沉了下來,遠(yuǎn)處悶雷滾滾,烏云密布,隨時會炸開。風(fēng)毫無征兆地起了,一股濕潤泥土味撲面而來,隨即便是豆大般的雨點。老天不留情地打翻了洗腳盆。街上的人們慌了,各自找了一塊可以避雨的地方,很快,屋檐、車站什么的都被占滿,不幸的人只能像咸魚一樣無助彷徨。兩人來到了一顆樹下,雨又變本加厲地狠起來,再濃密的枝葉也擋不住這猛烈的侵略。
白色的衣服沾上水漬,楊翀?zhí)嵝?,林玥欣說著沒事,卻依舊墊著腳尖望著遠(yuǎn)方,心想這雨怎么還不停。
忽然,頭頂上斷斷續(xù)續(xù)的雨不再滴下來,林玥欣感到納悶,眼珠一轉(zhuǎn),發(fā)現(xiàn)楊翀正用著剛分到不久的傳單舉在她的頭頂上。林玥欣有些害羞,不知道該說什么,卻發(fā)現(xiàn)楊翀的肩膀早就濕了。
暴雨傾盆了將近半個小時,楊翀的手也舉了將近半個小時。林玥欣能感受到他的手臂在顫抖,以至于指尖時不時地碰到她的馬尾。
雨停了,楊翀放下傳單,并扔進(jìn)垃圾桶,然后揉了揉發(fā)酸的手臂。
“走吧。”
“嗯?!?
兩人避著路上的水坑,進(jìn)入校內(nèi)?;氐剿奚?,林玥欣驚訝自己的心跳居然比平時快了幾拍。
6月28日,陳梅學(xué)姐終于從海峽的另一端回到了閩地。
只是在午后的辰光,狂風(fēng)大作,天邊響起了隆隆的雷聲,云朵逐漸下沉仿佛要壓倒對面的宿舍樓。楊翀不由地?fù)?dān)心那時在“海峽號”上的陳梅會不會因此出什么事。所幸雨滴只是淅淅瀝瀝的一小片,過了幾分鐘便又恢復(fù)了平靜,夕陽在云朵里散發(fā)著淡淡的光芒。
楊翀增多了與陳梅網(wǎng)上聊天的頻率,雖然無法親身經(jīng)歷她的生活,僅僅是通過她的描述以及朋友圈。臺灣的美食、美景、遇見的那些可親的人兒……由衷地為陳梅的這些幸福時光感到高興。她也會與楊翀聊起那些生活的瑣事以及煩惱,他能做的也僅僅只是隔著手機屏幕在聽陳梅的訴說,想象著那時她的心情并努力地組織著語言。其實陳梅在臺灣的日子里楊翀有想過是否要讓她幫忙代購點東西,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自己缺什么——我他媽什么都不缺,你給我平平安安回來就夠了。
晚上約摸著十點左右,楊翀在女生宿舍門口等待林玥欣下來時與陳梅重逢。闊別了一年的擁抱,倍感親切。啊,她回來了,完好無損地回來了。
然后便是燒烤啤酒。2016年的平安夜,那時喝到凌晨四點,室外氣溫三度。此刻卻是盛夏,流的汗稀釋掉了酒精的濃度,回到宿舍意外地清醒。
楊翀心疼陳梅喝醉酒的模樣,卻不想勸她停下。楊翀想:難得這么一天,不就是應(yīng)該如此嗎?我既然沒參與到她的生活當(dāng)中,此刻能做的只有奉陪到底。他再一次地感嘆時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知道應(yīng)該形容它長還是短。思念令人覺得漫長,重逢后卻又如同昨日才一別,想說的話千言萬語,到最后吐出嘴里的只有一句“我想死你了”。
陳梅舉著酒杯笑嘻嘻拍著楊翀的肩:“感謝你這段時間幫我照顧玥欣。”
“當(dāng)然,這是我和你的約定,又怎么能辜負(fù)呢?”楊翀默念道,然后干了一杯。
期末五連考后,暑假來臨,楊翀翻著學(xué)校教務(wù)系統(tǒng)的成績表,松了一口氣,還好沒有掛科。
他將用兩個月的時間來和這座城市道別。
楊翀望著肚子上的“游泳圈”,辦了張健身卡。幾乎每天下午,他都要在健身房呆上兩個小時,即使有時什么也不干,僅僅坐在椅子上玩手機,也比在家躺床上感到心里安慰。但更多時候楊翀還是會在跑步機和太空漫步機上揮汗如雨。幾周后,他自我感覺臉瘦了,測了一下體重,幾乎沒什么變化,回頭看了一下正在擴胸的吳承澤,狠狠心又在杠鈴的左右兩側(cè)各加一塊鐵。
“嘖嘖嘖,沒用的?!眳浅袧勺呓?,用毛巾擦著臉上的汗水,“兩個月練不出什么東西,到時候去臺灣又吃回來了?!?
楊翀想到了臺灣盛產(chǎn)的奶茶與炸雞排,不寒而栗。
“吳承澤,我去臺灣了你會不會想我?”
吳承澤擺出一副便秘的表情沉思,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fù)鲁鋈齻€字。
“想個屁?!?
楊翀用腳底滾了滾杠鈴:“就知道你會這么說。”
“到時候我就給你發(fā)一些鹵面啊煎包什么的照片來誘惑你,而你在臺灣天天吃著雞排飯淚流滿面?!眳浅袧梢荒樣圃铡?
“那你可以趁現(xiàn)在請我一頓飯。”
吳承澤拿出手機搜了搜美團(tuán):“也行,前幾天看了一家龍蝦館,今晚要不要去。大夏天就要小龍蝦配啤酒才叫爽,要是再看個世界杯就更贊了,可惜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今年狗血般的世界杯,據(jù)說許多人賭球輸?shù)脙A家蕩產(chǎn),C羅的一腳踢飛了好幾輛豪車,也有的人反著買,別墅靠大海。
“哦?那今天練都白練了。”
吳承澤斜眼:“你懂什么,這叫增肌?!?
“我只想把身上的膘肉減下來,對肌肉沒什么興趣?!?
“那你他媽的去不去?”
“真香,去!”
晚上兩人點了一斤小龍蝦,再加上串串。楊翀驚訝于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怕辣了,多虧了林玥欣的功勞,和她一起吃飯的時光里,楊翀幾乎吃掉了這二十年來的量的辣椒。
回到家后,楊翀給吳承澤轉(zhuǎn)了一半的飯錢。
“不是我請嘛,怎么又轉(zhuǎn)回來了?”
楊翀洗完澡,躺在開足空調(diào)的房間里很是舒適,他一邊摸著肚皮一邊回復(fù):“你可以給我買個‘孫尚香’的‘末日機甲’皮膚,這樣就夠了?!?
“那還是算了,我可沒有那么多的錢。”
他可以想到吳承澤此刻肯定擺著一張臭臉盯著手機屏幕。
8月17日,七夕,楊翀在王者榮耀的賬號內(nèi)收到了吳承澤贈送的“孫悟空”的“至尊寶”皮膚與“露娜”的“紫霞仙子”皮膚。
真是的,我又不會玩“露娜”。楊翀看了看自己游戲內(nèi)的英雄池,忽然笑了出來。
港澳臺簽證辦完,學(xué)費也兌換成臺幣了,暑假的最后一周,楊翀選擇到處瞎逛,嘗遍了興化的小吃,兩個月的健身基本白費。
傍晚,他在伴溪公園的塑膠人行道上跑完步,摘下耳機,從小賣部那里買一根老冰棍,找了塊石椅坐下。面前的小溪如今已開滿了荷花,荷葉肆意生長,將整個水面都鋪上一層綠毯。
楊翀再也沒有選擇在除夕夜一個人呆在公園內(nèi)看著天空上的朵朵彼岸花綻放和消逝,也早已從自導(dǎo)自演的愁情中畢業(yè)。沖動過、拼搏過、守護(hù)過,這樣就行了。他啃完老冰棍后站起身,牙齦有些發(fā)麻,滴在腳底下的糖水召集了一大片的螞蟻。
回到家吃飯洗澡,重重地躺在床上,過了一會兒又起身。床邊的兩箱行李靜靜地注視著楊翀,也在注視著這個即將告別一年的房間。
手機在床頭柜上振動了一下,發(fā)出了刺耳的聲音。楊翀解鎖,嘴角上揚。
溫雅:“聽說你后天就要走了?”
“是啊,”楊翀的兩根大拇指在屏幕上跳舞,“行李收拾好了,該辦的證也辦完了,該見的人也幾乎都見了——除了你?!?
“哈哈。你可以來找我啊,我可以請你吃飯。”
楊翀幾乎可以想象到溫雅肯定在距離自己半個中國遠(yuǎn)的地方偷笑。
“啊,包住嗎?我想跟你住一個房間。你答應(yīng)的話,我馬上就訂機票。”
“那還是算了?!?
楊翀笑了笑,將手機放在一旁。過了一會兒,溫雅又發(fā)來了消息。
“啊?!?
“嗯?”
“我在整理東西的時候,整理到了那些小紙條,還有你寫給我的幾封信。忽然覺得,高中的我好幸運啊,忍不住感慨一下時光?!?
心跳幾乎停止。
“是……我寫給你的小紙條嗎?”
“嗯啊。”
楊翀瘋狂地翻箱倒柜,終于從書桌左邊第三個柜子的深處翻到了一個小禮盒,打開,兩個紅色的握力器靜靜地躺了兩年半,里面還有一張紫色的卡紙,生日祝福是用圓珠筆寫的,楊翀費了老大勁才看清上面的字。
額……沒有好看的紙,然后也忘記了準(zhǔn)備賀卡,然后就湊合著寫吧。然后我也不知道買什么,你需要什么,你喜歡什么,然后就隨便買了。雖然很便宜,不過笑納。額……不要嫌棄這張卡紙,可是紫色的哦!然后就……生日快樂!挑禮物是一件很傷腦筋的事情,笑納笑納……然后你又長一歲了,祝你學(xué)習(xí)進(jìn)步。你好好加油我也好好加油……就這樣。
他將這張卡紙拍了照片發(fā)給溫雅。
“哈哈,好懷念當(dāng)初哦。在臺灣要好好學(xué)習(xí)哦!”
楊翀雙手捧著紫色卡紙,忽然又翻出了畢業(yè)照,一眼就找到了溫雅。她穿著一件黑色的寬衫,更顯得身板瘦弱了,在陽光的照耀下臉蛋非常白皙,嘴微微有點嘟,很是可愛。
回不去了呢……
雖然早就已經(jīng)放下了,但是……楊翀把臉埋在枕頭里,肩膀不住地顫抖,想象著溫雅打出的那段字變成聲音在他的耳邊回蕩。
“忽然覺得,高中的我好幸運啊。”
這就足夠了!
9月4日早晨,與父母擁別之后,楊翀拖著兩個行李箱離開了家門。吳承澤已經(jīng)開著自家的豐田停在了樓下。
楊翀吃著放在副駕駛座上的麥當(dāng)勞早餐,而吳承澤將車載藍(lán)牙聲放得超級大,跟著音樂自娛自樂動次打次。油門一踩,車速在違規(guī)的邊緣試探。
到達(dá)動車站,吳承澤將車停在停車場內(nèi),幫楊翀搬下行李,然后一起到了安檢口。
“行了,就送到這兒吧?!睏盍垙膮浅袧墒种薪舆^另一個行李箱。
“什么時候從榕城的碼頭坐船離開?”
“6號早上?!?
“嘖嘖嘖?!眳浅袧上褛s鴨子一樣甩了甩手,“去吧去吧,回來的時候幫我買雙耐克球鞋,免稅的。”
楊翀雙手拉起行李箱的拉桿,往安檢口走去:“如果我有路過免稅店的話?!?
身后響起吳承澤的吶喊。
“你他娘的回來的時候不給我?guī)┨禺a(chǎn)到時候收拾你!”
楊翀笑了笑,上了扶梯,看著吳承澤的身影漸行漸遠(yuǎn)。
楊翀?zhí)みM(jìn)車廂,車門在身后關(guān)閉。
楊翀放好行李箱,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打開背包檢查物品。
楊翀發(fā)現(xiàn)背包內(nèi)不知道什么時候被塞了一袋煎包,袋子內(nèi)有一張油膩的紙條,丑陋的筆跡來自于吳承澤。
“知道你好這口,趁現(xiàn)在多吃點,臺灣那邊沒這玩意兒?!?
9月5日傍晚,林玥欣上完今天的最后一節(jié)課,在教室的后門口看到了楊翀。她連忙收拾了書包走到他面前。
“你怎么這么快就來了?”
楊翀卻沒有看她,而是望著教室的門牌“教1-203”:“這間教室,好像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我記得那時候是宣傳部的面試,結(jié)束后你還叫住我了呢?!?
林玥欣一愣,回憶了一下,突然露出了兩年前的表情:“是啊,我記得那天你講話的語氣是真的令人不爽!還有,不是第一次見面,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溫陵,你扔雞骨頭把我砸中了!”
“啊哈哈哈,”楊翀哈哈大笑,“那我得好好感謝當(dāng)初的自己?!?
林玥欣一腳踢在楊翀的小腿上,他“哇”的一聲單腳蹦著,彎腰伸出手撫摸著發(fā)痛的部位。
“現(xiàn)在就去嗎?我還想回去洗澡呢?!?
“等等去吃火鍋一身味兒不還是要洗。”
林玥欣想想覺得也有道理,點頭道:“也對,剛才上課的時候陳梅學(xué)姐也給我發(fā)消息說她先去了?!?
“那我們趕緊吧,”楊翀?zhí)统隽耸謾C,“我打車?!?
陳梅坐在滿是中國風(fēng)裝飾的火鍋店,左手拿著菜單右手拿著筆,目光卻飄向了店門口。
她見慣了別離,也受夠了別離。去年遠(yuǎn)赴臺灣之前,在鷺島的家,外婆啰啰嗦嗦地念叨了一大堆,陳梅除了“嗯嗯嗯”和“我知道啦”以外,再也說不出其他的話。走到街口,望著三十米開外的外婆拄著拐杖,緩慢又艱難地朝著她的方向走去。
“外婆!”陳梅帶著哭腔,“你快回去吧,我可以的!”
在后來的一年里,陳梅游遍了臺灣的山水,登過高沖過浪潛過水,大街小巷吃著古早味小吃,然后回到宿舍在游戲的臺服里照樣玩得風(fēng)生水起,一年下來結(jié)交了不少朋友。
交換生期限到了的時候,陳梅也愛上了這座寶島。她花了一段時間與認(rèn)識的臺灣土著民一一道別,有些人,說了再見后或許就再也見不到了。
不知道楊翀這小子到了臺灣后會混得怎么樣?
正想著,楊翀與林玥欣出現(xiàn)在了店內(nèi)。
“這邊這邊!”陳梅連忙招手,兩人見到,笑著坐下位置。
“你們倆,真的是經(jīng)常在一塊啊!”
楊翀不語,林玥欣卻紅了臉,不過幸好燈光偏紅,他們沒察覺到,便嚷嚷道:“點菜吧,我快餓死了。”
陳梅翻著單子,抬頭望著楊翀:“你會吃辣嗎?”
“會,跟著林玥欣,想不學(xué)會吃辣都難。”
林玥欣一只手捂著嘴笑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嘿嘿嘿,是我給你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勁爆的“重慶九宮格”端上,涮菜幾乎擺滿了飯桌。每個人點了一瓶啤酒,碰杯。
“咳咳,祝楊翀同學(xué)明天一帆風(fēng)順!”陳梅率先致辭。
林玥欣想了一會兒,也裝作豪放的樣子:“那就祝楊翀在臺灣玩得開心,也不要忘了我們!”
楊翀回應(yīng):“那不會,我一周給你打一個電話?!?
“哎哎哎,話費超貴的!”林玥欣急了。
“QQ電話或者微信電話唄。”
陳梅叫道:“楊翀,那我呢?你是不是把我這個‘姐’忘了!”
“那哪能呢!到時候我們?nèi)藙?chuàng)個群,要打電話的時候一起聊。”
“沒毛??!”
初秋之夜未散的暑氣再加上沸騰的火鍋,就連空調(diào)都抵擋不住如此的熱情。楊翀覺得今天的火鍋比以往都要辣,他不停地擦著眼淚和鼻涕,但似乎就是止不住。林玥欣靠近陳梅,卻看著楊翀:“你看你看,他給辣成這樣了哈哈哈?!?
陳梅不說話,只是拼命地灌著啤酒,啤酒喝完了又再喝酸梅汁,半晌才喘了口氣:“啊,這個是真的辣!”
“楊翀?楊翀?你被辣暈了?”
林玥欣發(fā)現(xiàn)坐在對面的楊翀就像喝醉一般用手撐著腦袋。
“啊。”楊翀?zhí)痤^,原本就被辣腫的嘴唇在燈光的照耀下呈現(xiàn)出近乎血一樣的顏色,“沒事,還可以再戰(zhàn)!”
三人風(fēng)卷殘云,帶著一肚子食物與熱氣走出店外。
“楊翀,你這幾天住哪來著?”林玥欣詢問。
他指了指馬路對面的速8酒店:“喏,就那兒。離學(xué)校也不遠(yuǎn),明天一大早和舍友打車去校門口集合?!?
陳梅忽然雙手鉤住楊翀的脖子,愁眉苦臉道:“嗚嗚嗚,你怎么就要走了呢,你走了就看不到我的畢業(yè)典禮了。”
“哎喲喲,我肚子還撐著呢?!睏盍埍黄葟澫卵?,“沒事,還有林玥欣陪著你呢!等我回來,再好好聚一次?!?
陳梅又擁抱住他:“嗯,對了,等你們畢業(yè)那天我再忙也會回學(xué)??茨銈兊?。”
“你還真擅長做約定啊?!?
楊翀拍了拍陳梅的背,過了一會兒她松開手,站到了旁邊。楊翀對面前的林玥欣張開雙臂。
林玥欣知道這意味著什么,覺得既有點害羞又有些難過,躊躇不前,不知如何是好。楊翀看在眼里,一個箭步上前,迅速擁住了林玥欣。
“誒……”林玥欣毫無防備,臉就這么貼在楊翀寬厚的胸膛上。他的心跳好快啊,身上還有火鍋味和輕微的汗味。他的擁抱怎么那么緊那么熾熱?有點透不過氣,仿佛就要融化在一起了。想推開他,但是又渴望著這份溫暖。
沒想到楊翀自動放手,又是一臉人畜無害的表情:“那,就這樣咯。我先回去了,你們也路上小心。我明天很早就走,要是你們起得了床,可以來順便見見我?!?
陳梅牽著林玥欣的手:“嗯,我們盡量。如果明天起不來的話,那就,一年后再見吧!”
楊翀往馬路對面走去,沒有回頭,卻揮了揮手。等到他的身影消失了,陳梅嘆了口氣,拉了拉林玥欣:“玥欣,我們也……哎,你怎么了?”
“嗯……沒事,”林玥欣挺直腰板,想努力微笑,但嘴角還是微微下垮,“走吧?!?
楊翀打著嗝來到房間門外,聽著里面的嚷嚷聲,敲了敲門。
張海匆匆開門,屋內(nèi)還坐著隔壁宿舍的巫星龍。
“喲,翀啊,回來了,一身火鍋味兒?!?
“知道啦知道啦,”楊翀脫下自己的衣服,“我現(xiàn)在就去洗澡?!?
巫星龍站起來:“哎,翀哥,別急,先坐下,我們?nèi)齻€好好制定一下計劃?!?
楊翀聽不明白:“計劃?什么計劃?”
“你想想,我們明天就要去臺灣了,等待我們的就是嶄新的第二人生!”巫星龍一腳踩在床上,仿佛站在阿里山之巔。
張海附和道:“還有甜甜的臺妹!”
“對,還有臺……哎喲海哥你能不能不要這么膚淺,雖然臺妹也是計劃的一部分,但是我想在這一年內(nèi)過得更有意義一點。”
楊翀坐下:“哦?老巫,那你說說看,具體怎么有意義吧。”
巫星龍一本正經(jīng):“具體怎么意義?我跟你說哦,就……算了,海哥,我們還是想臺妹吧?!?
張海忽然將手搭在楊翀的肩膀上,腋毛搔得楊翀的手臂有些發(fā)癢:“翀啊,你打不打算跟我們一起找臺妹?”
“我有喜歡的人了。”
巫星龍蹦到床上:“哦?有故事了!翀哥說來聽聽,是不是經(jīng)常跟你一起玩的女生,去年你們還去海島上的那個?”
敲門聲響起。
“誰???”張海叫道。
林宇的聲音從門外響起:“我好像聽到有故事,想進(jìn)來聽聽。”
“阿宇睡你的覺去!”這回輪到巫星龍回答了,“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能聽——翀哥,是不是她?”
楊翀?zhí)稍诖采希旎ò澹骸班拧悴拢俊?
一夜無眠,楊翀絕望地透過窗簾縫隙看著天空一點點發(fā)白,然后鬧鐘響了。
張海賴了五分鐘的床,硬是被楊翀叫醒,然后手忙腳亂地洗漱排泄,拉上行李箱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退房。
打車來到校門口,海峽學(xué)院的大部分學(xué)生已經(jīng)整裝待發(fā)。張海打算去食堂買個包子,輔導(dǎo)員謝鶯鶯開始點名。
“我餓??!”
楊翀心不在焉地喊了“到”之后,從包內(nèi)拿出兩個小面包分給張海。
他在找尋著兩個女孩的身影,有的卻只是保安亭的大叔和清潔工大媽。確認(rèn)三遍之后低下頭,有點兒失望,卻又覺得理所當(dāng)然。
現(xiàn)在才五點半,能起床才怪呢!
大巴發(fā)動,每班一輛車,同學(xué)們陸續(xù)上車,清晨的困意沒有擊倒他們,更多的是對大海對面的那座島嶼的一年生活感到興奮。
楊翀卻一沾上座位就睡著了,任憑周圍再吵。直到被叫醒時,才發(fā)現(xiàn)車停了,碼頭也到了。
“該死!”楊翀拍了拍犯渾的頭,抱怨了一下,然后下車取行李,海風(fēng)一吹,瞬間清醒。他踮著腳望向大海,卻怎么也望不到對岸。
謝鶯鶯拍拍手,自動化專業(yè)的同學(xué)集合,按學(xué)號排隊,然后她將船票分給大家。所有人有秩序地進(jìn)入了侯船室。
“翀,你有沒有下載什么單機小游戲?”張海問道。
“沒有,怎么了?”
“海上沒信號啊。不然斗地主八十分十三水算了,我包里好像還有撲克。”
楊翀看著自己手機的左上角,目前信號還有三格。
通道打開,所有人準(zhǔn)備登船。
他忽然下定決心,給手機插上耳機,撥打了林玥欣的號碼。
“喂,楊翀?”
楊翀拉著行李踏上船:“我現(xiàn)在剛剛上船,趁現(xiàn)在還有信號,想給你打個電話。”
“哈哈,”林玥欣笑道,“哎呀,今天早晨起不來,清醒的時候都七點半了呢!現(xiàn)在這邊在上課,我看到你打過來就揣著手機溜到走廊盡頭去了。夠義氣吧!”
“太感動了。哎,我這邊講話你能聽清楚吧?”楊翀望著同學(xué)們一個個就席,心里忽然有一絲慌張。
“還好吧,比平時稍微模糊就是了。”
汽笛響起,船身開始搖晃,楊翀感受到這艘客輪正在起步。
“船開了!”
“我聽到了呢?!?
“我真的要走了!”
“一路平……”
林玥欣的聲音到這里忽然戛然而止,信號只剩一格了。
“林玥欣!”楊翀脫口而出她的名字,嘴角抽搐。
“……”
“林玥欣?”
“……”
“喂,聽得到嗎?哎,怎么沒聲了!喂,聽得到嗎?”
依舊無聲。
楊翀看了看還顯示著正在通話的界面,想著這句話一定要傳達(dá)過去,必須是現(xiàn)在,在這種心情下。
“林玥欣,我喜歡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嘟、嘟、嘟……”
徹底沒信號了。
楊翀嘆了口氣,摘下了耳機。幾乎同時,張海和巫星龍各伸出手搭上了楊翀的肩膀,強人鎖男。
“喲,翀哥,可以啊,表白了啊。”
“有什么用!”楊翀懊惱道,“信號還不是沒了!海哥,你說,傳達(dá)到了嗎?”
張海點頭:“傳達(dá)到了,傳達(dá)給我們了?!?
“我說她!”
“哦,那我哪知道。等船停了,我們都安頓好了,你再跟她好好地聊一聊。”
楊翀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他相信今天會異常難熬。
張海卻站起來,每個細(xì)胞似乎都在興奮著,藏也藏不住:“走,去甲板看海!我是要成為海賊王的男人!”
林玥欣將手機放進(jìn)口袋,雙手背在身后。今天的陽光也很耀眼,但是有陣陣微風(fēng),使得原本波濤洶涌的心開始恬靜下來。
有位女同學(xué)走出教室,向她打招呼:“嗨,臉好紅啊。”
是啊,我的臉一定很紅吧,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發(fā)燙。
“太陽曬的啦。”
林玥欣笑著對走向廁所的女同學(xué)解釋,然后伸了個懶腰。
算了,晚上再回應(yīng)他吧。
她閉上眼,感受著暑氣中難得的微風(fēng)拂過臉頰的感覺。
今天是個好天氣呢。林玥欣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