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陵書院的劍道課用的不是鐵劍，而是竹劍，因為課上會要求對練，中空的竹子不會打傷人。

梁樂對這種竹劍嗤之以鼻，哼了一聲道：“這輕飄飄得能練出什么來啊，最起碼也得用木劍吧。”

“木劍太重，而且容易傷人。”蔣太平認真的說道，他拿著自己的竹劍揮舞了幾下，還覺得有些吃力。一旁的大片空地上都站著三三兩兩的學生，他們擺弄著手里的竹劍，擺著各種各樣的姿勢，大多數在梁樂看來都非常滑稽。這些學生對待劍的態度不過是課余活動用的玩具，其中絕大多數人都沒有正經的練習過。

“梁哥，你也會用劍吧？”蔣太平隨口問道，他昨晚見過梁樂背著不留名。因為今天要進學堂，所以梁樂沒有帶來而已。

“······”梁樂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他猶豫了一下答道：“學過些年，不過好久不練了。”

劍道課還沒開始，許多學生已經開始成群結隊地玩了起來，裝模作樣的對打，書童都站的遠遠的。這種課不需要他們，他們在一旁看著就好了，再就是自家少爺如果受傷趕緊上去遞些藥膏。

但是蔣太平沒有什么朋友，他自己站在這里孤零零的，梁樂就坐在這里陪他聊天，顯得還不那么可憐。當然，說是聊天，其實小胖子一直都在偷看那邊和雷小雨對練的顧伊人。

令梁樂有些意外的是，那邊兩個對練的女孩居然耍的有模有樣，遠比那些男學生要強。

雷小雨身為天外天大小姐，應該在家里也是練過劍術的，畢竟劍算是諸般常見的兵器里最適合女孩子的了。可顧伊人的劍法居然也很扎實，架子很穩，出招利落，簡單的揮舞幾下就能看出是苦練過的童子功。雖然這種程度的演練看不出太多東西，但是也足夠令人吃驚了。

這個看上去清秀溫馴的小姑娘，居然是這群人里武功最高的。

“顧先生來了。”蔣太平忽然說了一聲，頗有些緊張地認真站好，努力把腰桿挺得筆直，鼻翼居然一下子沁出汗珠來。

那邊走過來一個中年書生模樣的男子來，看上去四旬左右年紀，但是頭發已然是半灰半白，仍舊一絲不茍的梳著書生發髻，兩鬢飄然。這位先生的眉眼其實很端正，書卷氣頗足，哪怕上了年紀也該是一個文質彬彬的美男子。但是他面相太苦了，就算此刻面無表情，眉宇間也盡是凄楚的味道。很難想象這個人到底經歷過什么，才會在這個年紀就如此的滄桑。

梁樂看著蔣太平緊張的樣子，問道：“這個人很厲害嗎？”

蔣太平點點頭，道：“顧先生負責講史和劍道，文武雙全，而且······他是顧伊人的爹。”

梁樂心里是不覺得拿竹劍教學生的先生會有多厲害，什么文武雙全，根本就是隨便找了個講史的先生來負責教劍道了吧。小胖子在乎的根本就是最后一點，這是見了他喜歡的姑娘的爹才會這么緊張。

等一下，顧伊人的爹？

梁樂又轉頭看了一眼那位教習先生，難道顧伊人的劍術是他教的？這么說的話這位先生倒是有可能真的不簡單。

顧先生名叫顧鳴塘，是個南方人，在燕陵書院已經十幾年了，獨力撫養著顧伊人這個女兒。沒有人見過他的妻子，他也從沒有續弦的打算。以他的風度和儀表，還有燕陵書院教習的身份，一度也有很多人家愿意把女兒嫁給他，其中不乏年輕漂亮的姑娘，但是他都婉言拒絕了。

“上次課講過的內容，回去之后都有練習嗎？”顧鳴塘站到一眾學生的面前，學生們早排好了松散的隊列迎接他，陽光下少年少女們身上帶著蓬勃無限的朝氣與活力，將他身上的那股沉沉暮氣都沖淡了幾分。

“沒有——”學生們齊聲答道。

“很好。”顧鳴塘點點頭，絲毫不為所動，開始了新一輪的授課。

“上一堂我們講的是凝神用意中的凝神，這一堂我們練習如何用意。”顧鳴塘在學生們面前踱步來回，手握著竹劍不時揮舞兩下，“神在劍前，而意在劍身。當你做到了凝神，把氣機都鎖定在對方身上的時候，你就可以找到他招式中的破綻。而此時要做的就是攻擊這個破綻，這時就需要將你的心念放在劍上。這不是虛無縹緲的精神，而是一往無前的勇氣、戰無不勝的信心和無堅不摧的決意，只有有了這些，你才能完全調動自己全身的力量······”

顧鳴塘在前面講著，梁樂聽得倒是饒有趣味，因為他說的居然都是對的。

當然，對則對矣，毫無用處。

對這些連竹劍都揮動不了幾次的學生來說，他們最需要的是每天成千上萬次的揮劍練習，這比給他們講這些虛頭巴腦的凝神用意的法門好用多了。顧鳴塘此時講這些，就像給學生講那些經史典籍卻不教他們認字，聽是聽在耳朵里，根本沒人懂，也沒人用得上。也根本沒有學生想聽這些，他們只是期待著待會顧鳴塘講完讓他們自己練習玩耍的過程。

梁樂又瞄了顧伊人一眼，一班學生里或許只有他女兒能接觸到這些口訣的真正含義吧。

顧鳴塘講了一陣子，就讓學生們散開自行練習，剛才還站在那里百無聊賴的學生們頓時歡天喜地的散開。如果只是聽先生講那些無聊的話，拿著書本聽和拿著竹劍聽又有什么區別，在外面聽和在學堂里聽也毫無區別，自己玩才是他們最喜歡的。

蔣太平倒是沒有走開，因為一向沒有人跟他對練，通常他只能自己揮劍。所以這個人人都喜歡的劍道課，其實他并不喜歡，他還是更愛在學堂里坐在顧伊人三尺遠的地方聽她柔柔地讀書。

然而今天不同，雷小風朝他走了過來。

“蔣太平，我們來切磋一下吧。”雷小風笑著道，他壞笑的時候會露出一對虎牙，比板著臉好看很多。哪怕是梁樂也不得不承認，無論從家世還是從相貌，小胖子確實跟人家沒有可比性。

“啊？”蔣太平大驚，一張臉頓時皺在一起。

“怎么？不敢？”雷小風盯著他。

“這······”蔣太平回頭看了梁樂一眼，眼神中頗有求助的意味，可是雷小風打著課上切磋的名義來，梁樂也不可能幫他出手。

梁樂伸手在他背后推了一把，小聲道：“沒事，不用怕。”

蔣太平苦著臉問道：“我怎么跟他打？”

梁樂握緊拳頭擺了擺，極為勵志的說了兩個字，“努力！”

兩個人擺開架勢，橫劍在胸前，這都是先生在課上教過的起手式。李天順站在雷小風背后，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們。梁樂則站在蔣太平背后，小聲叮囑道：“不要害怕對手的劍刃，目光不要閃躲，你只有盯著它，努力迎上去，才能抵擋它。然后就是找到對手的破綻，攻擊他的弱點。只要你冷靜下來，一定可以的。”

小胖子無比認真地點了點頭。

梁樂又問道：“記住了嗎？”

蔣太平道：“我已經忘了一小半了。”

梁樂拍拍他的背，道：“去吧。”

“喝！”蔣太平喝了一聲，雙手舉起竹劍，努力的朝雷小風劈了過去。

竹劍起落的聲勢還是蠻大的，但是雷小風絲毫不懼。天外天的小少爺，哪怕不專精劍術，隨便學兩手也絕對不是蔣太平這種普通學生能比的。

啪！

蔣太平的第一擊被他舉劍格擋住，蔣太平收回劍想來第二擊的時候，雷小風就已經一腳踹過來，當胸把小胖子踹倒。

小胖子連退幾步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回頭看向梁樂，梁樂上前扶著他的肩膀問道：“還記得我說的話嗎？”

蔣太平都快哭了，道：“我都忘了一大半了。”

梁樂嘆了口氣，道：“迎著他的劍刃，找他的破綻。”

“嗯。”小胖子點點頭，站起身來，又迎了上去。

這次是雷小風先出劍，蔣太平冷靜的格擋了兩下，隨后就變得手忙腳亂，擋住雷小風的第三下劈砍以后，又被雷小風抬腳踢在肚子上，登時又跌倒在地。

雷小風也有武功底子，拳腳很重，萬幸蔣太平一向皮糙肉厚，也不太疼。但是旁邊許多學生都已經停下了手里的劍，雷小風和蔣太平是一對頗有看點的對決，很明顯和那些對練玩耍不一樣，許多人抱著看好戲的心態看向這邊。

他朝顧伊人那邊瞄了一眼，發現顧伊人和雷小雨也停手看了過來。一股濃濃的屈辱感涌上來，蔣太平的頭無力的垂了下去。

梁樂又過去拍了拍他的背，道：“這次表現不錯，他的劍法和你一樣爛，只不過拳腳比你厲害而已，還記得我說的話嗎？”

蔣太平無力地搖搖頭，道：“我已經全都忘了。”

“很好。”梁樂以手撫額，無奈地道：“迎著他的劍刃，找他的破綻。前半句其實你做到了，你要做后半句啊。”

“可是，他哪里有破綻啊？”蔣太平問道。

“你真是一點天賦都沒有啊。”梁樂嘆道：“每次你們的劍互相格擋以后他都會抬腿來攻擊你，說明他更擅長腿法。這同時也是他的破綻，你再格擋住他的攻擊之后，他一定會抬腿來踢你，你就可以判斷出他攻擊的腿，然后立刻壓劍去掃他站立的另一條腿。算了······不用你判斷了，他喜歡用右腿，你就直接掃他左腿吧。”

看著蔣太平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梁樂無奈地道：“我已經說的不能再詳細了，要是這還不行的話，我也沒辦法了。”

“我努力！”蔣太平握緊拳頭擺了擺，起身又迎了過去。

“呵，你還可以啊？”雷小風也朝顧伊人那邊看了一眼，對蔣太平笑道：“我們就是切磋一下，回頭打地狠了可別說我欺負你。”

“不會，來吧。”蔣太平搖了搖頭，又將劍舉起來，主動出擊！

啪！啪！

竹劍交擊兩次，雷小風再次格擋了他的攻擊。蔣太平胸前又空門大開，他一咬牙，想也不想地將劍壓下去猛地掃向雷小風的左腿。

雷小風果然已經抬起右腿來踢他，完全沒想到這次蔣太平如此流暢的變招，他的腳尖剛稍微點到了蔣太平的胸口，左腿就被蔣太平狠狠掃中，一個沒站穩跌坐在地。

“哈。”蔣太平面色大喜，他回頭看向梁樂，目光中帶著難以置信，居然真的可以？他居然真的打倒了從小練武的雷小風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