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的父母·我的童年
- 鋼鐵大王:安德魯·卡耐基
- (美)安德魯·卡內基
- 7874字
- 2019-03-07 11:29:14
如果就像某種英雄傳奇所斷言的那樣,只要經過如實記敘,任何人的人生故事都一定是吸引人的,那么,那些執意要了解我的人生的親戚和至友,也許不會對以下這個結果過于失望。我確信,至少相當一部分認識我的人,都一定會對這個故事感興趣,而我也能聊以自慰了。這個事實將激勵我繼續講下去。
多年以前,我的朋友——匹茲堡[2]的梅隆法官就寫過一本這樣的書。這本書給了我許多樂趣,以至于我開始贊同上述那位智者的觀點了,因為他講的故事對他的朋友來說,確實能給他們帶來無窮無盡的樂趣,而且,它還能繼續影響他的后人,讓他們好好生活。不僅如此,對于他親友以外的一些人來說,它也成了他們最愛的作品之一。本書包涵了一個價值觀的本質特點——它揭示了人的本性。這本書僅為自己的家族而設計,因此,作者在寫作的時候,并不打算引起公眾的關注。同樣,我也打算像對待家人和朋友——而不是公眾那樣,誠懇、真摯地講述自己的故事。只有在面對家人和朋友的時候,我才能暢所欲言,因為我感到,即使我講的是雞毛蒜皮的瑣事,也不會完全令他們興味索然。
那么,就讓我開始吧。1835年11月25日,我出生在丹佛姆林一座平房的閣樓里,這座平房位于莫迪街小修道院巷的拐角處。就像俗話說的那樣,我出身于“父母貧窮而正直,親友善良而仁慈”的家庭。在蘇格蘭,丹佛姆林很早就以錦鍛貿易中心著稱了。我的父親威廉·卡內基——祖父安德魯·卡內基的兒子——是一名織錦工,而我的名字就是以祖父的名字起的。
在當地,祖父卡內基以睿智、幽默、友善的本性和不羈的精神而聞名。當時,他是活躍分子的頭兒,也是快樂俱樂部——“帕迪繆爾學院”的領袖,所以遠近聞名。我記得,當我回到闊別14年的丹佛姆林時,有一位老人向我走來——因為有人曾告訴過他,我就是“教授”的孫子,而“教授”是祖父在他密友中的綽號。他蹣跚地穿過房間向我走來,把顫抖的手放在我頭上時,(他)說道:“你就是安德魯·卡內基的孫子吧!啊,天哪,我認識你祖父,我還沒見過比他更理智、更通達的人呢。”
丹佛姆林的其他幾位老人也跟我講了祖父的故事。以下便是其一:
在一個除夕之夜,村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婦人看到一張戴假面的臉突然擠到了窗上,這使她大吃一驚。仔細打量后,她愣住了:“啊,這不就是那個傻小子安德魯·卡內基嗎?”她說對了,我那位75歲的祖父正像愛玩鬧的年輕人一樣,頭戴假面嚇唬那些年老的女朋友們哩。
我想,我樂觀的天性、克服困難的能力和笑對人生的特質——就像朋友們對我的評價“能把自己所有的鴨子都變成天鵝”那樣,一定都是從這位可愛的假面老祖父那里遺傳過來的。能沿用他姓名,我感到很驕傲。樂觀的性格比財富更值錢。年輕人應該知道,這種性格是可以培養的;思想跟身體一樣,是可以從陰影里挪到陽光下的。那么,就讓我們挪挪它吧。如果可能,就請笑對困難吧;一個人通常是可以做到這點的,只要他懂點兒哲理,只要他的自責并不是因為自己的過錯,因為這種過錯會一直存在,這些污點永遠也洗不掉。你永遠也欺騙不了最高法庭的法官。因此,伯恩斯提出的一條重要的生活原則便是:
唯有自責最可怕。
在我母親的家族這邊,我外公則更有名氣,因為外公托馬斯·莫里森是威廉·古伯特[3]的朋友,是他發行的《紀要》的投稿人,倆人常有書信來往。甚至當我寫到這兒的時候,認識外公莫里森的丹佛姆林老人在談到他時還說,他是他們所認識的最優秀的演講家和最能干的人之一。外公是《先驅報》的發行人。也許跟古伯特的《紀要》相比,這只是一份小刊物,但人們認為,它是蘇格蘭的第一份激進報紙。我曾讀過一些他寫的文章。我認為,鑒于當前人們對技術教育的重視,最出色的一篇當屬他70多年前發表的那篇論文,標題是“頭腦教育與技能教育的對抗”。它強調了后者的重要性,認為技能教育將反映出人們當前對熱烈提倡技能教育這一做法的認同。這篇論文的結尾是,“感謝上帝讓我在年輕的時候學了做鞋和修鞋。”古伯特于1833年在《紀要》上刊登了這篇論文,并以編輯的身份評論道,“我們尊敬的蘇格蘭朋友及通信人托馬斯·莫里森于本期刊登的信,是《紀要》上發表過的、關于這一主題的最寶貴的一封信。”因此,我胡寫亂畫的嗜好似乎是從父母雙方的家族遺傳過來的——因為卡內基家族同時也是閱讀者和思考者。
我的外公莫里森是一位天生的演講家,一位熱心的政治家,也是地區激進派里的激進分子——他的兒子,也就是我的舅舅,貝利·莫里森繼承了他的職位。美國的一些蘇格蘭名人曾來拜訪我,要跟“托馬斯·莫里森的孫子”握手。有一次,克利夫蘭[4]-匹茲堡鐵路公司的總經理法默先生告訴我,“我所學到的一切知識和修養都要歸功于您外公,是他影響了我”;記錄丹佛姆林偉大歷史的作家埃比尼澤·亨德森說,他一生的成就,在很大程度上都要歸功于他小時候幸運地當上了我外公的仆人。
如果沒有受到某些稱贊,我就不可能擁有如此飛黃騰達的人生。不過我認為,有一位格拉斯哥報社記者對我的稱贊最令我高興。他曾聽過我在圣·安德魯禮堂就美國地方自治問題發表的一次演講。這位記者寫道,有關我和我家族的軼事,特別是許多有關我外公托馬斯·莫里森的軼事將會在蘇格蘭為人們津津樂道。他接著寫道,“想想看,當我發現站在講臺上的托馬斯·莫里森的孫子,發現他的舉止、姿態和外表完全是老托馬斯·莫里森的翻版時,我該有多驚訝啊。”
我的外公莫里森跟愛丁堡的霍奇小姐結了婚,她是一位有教養、有禮貌、有地位的女士,當這個家庭還年輕的時候,她就去世了。當時,外公的境況很好——他是一個皮草商,在丹佛姆林做制革生意;然而,滑鐵盧戰役之后的和平讓他破了產,也讓成千上萬的人破了產;因此,當大兒子貝利舅舅在可謂“奢華”的家境下長大的時候——因為他還可以騎騎矮種馬——其他年幼的家庭成員卻在艱難的生活中煎熬。
外公的第二個女兒瑪格麗特就是我的母親,她遺傳了她母親高貴文雅的淑女氣質。我覺得,她的故事我怎么也講不完。也許有一天,我可以把這位女英雄的一部分故事告訴世人,但我也懷疑自己是否能做到這一點。對我來說,她是神圣的,不需要別人去了解她。沒人能真正了解她——除了我。父親早逝以后,她就是我的全部。我在第一本書[5]里講述了這個故事。這本書是“獻給我親愛的女英雄——我的母親”的。
我能在丹佛姆林出生,的確是托了祖先的鴻福。一個人在哪里出生十分重要,因為不同的環境和傳統能引發孩子不同的潛能。羅斯金[6]真切地觀察到,在愛丁堡,城堡的景色對每一個聰明的孩子都產生了影響。在丹佛姆林,孩子們也一樣受到了馬爾科姆·坎默爾和他的王后、蘇格蘭的守護神——瑪格麗特于11世紀早期(1070年)建立的高貴的蘇格蘭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影響。國王們出生的大教堂和宮殿遺址仍然矗立著,那兒還有皮登克里夫峽谷,它環抱著瑪格麗特皇后神殿和馬爾科姆國王塔遺址。
布魯斯的墓就在大教堂中部,附近是圣·瑪格麗特的墓,許多皇族的墓也躺在旁邊。第一個看見那座浪漫小鎮的燈光的孩子的確是幸運的。小鎮占據了福斯灣以北三公里的高地,它俯瞰大海,從它的南面可以看到愛丁堡,從北面可以把奧基斯山頂清晰地盡收眼底。這一切,仍能叫人聯想起丹佛姆林作為蘇格蘭政治和宗教首府時的偉大歷史。
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呼吸著詩意和浪漫的空氣;環顧四周時,還可以吸收到歷史和傳統的養分,這對孩子來說是一種幸運。它們形成了他童年時代的真實世界——真實存在的理想世界。不過,真實的世界會在他往后的人生中,當他在苛刻的現實中奮斗的時候現身。甚至從那時一直到他臨終之日,早年的印象仍然存在;有時,這些印象會暫時消失,但顯然只是被驅散或是被壓制了。它們一直在增長,然后再次涌到前面,發揮其影響,以提升他的思想,為他的生活增添色彩。聰明的丹佛姆林孩子無一能逃避教堂、宮殿和峽谷對他們的影響。它們感動著他,點燃了他內心潛能的火花,使他發生改變;即使論出身,他不那么幸運,但他也能跨越這一點可能對自己產生的不利影響。我的父母,也同樣是在這種鼓舞人心的環境下出生的,因此,他倆都具備浪漫和詩意的氣質——這一點我毫不懷疑。
由于父親在紡織業上取得了成功,我們也就從莫迪街搬到里德公園的一座更寬敞的房子里。父親的四五臺織布機把底樓占滿了,我們只好住在樓上。通過小徑盡頭的外梯,穿過這座古老的蘇格蘭式房子的一條走廊就能上樓。我早年的記憶就是從這里開始的,說來也怪,回憶的第一條線索把我帶回了看到那幅小小的美國地圖的一天。那是一幅大約兩平方英尺的卷軸地圖。父親、母親、威廉舅舅和艾特肯舅媽在這上面尋找著匹茲堡,還指出了伊利湖和尼亞加拉河。不久以后,舅舅和艾特肯舅媽便坐船去了這個希望之鄉。
我記得,當時有一種極大的危險籠罩著我們,這是因為閣樓里藏著一面非法旗幟,它給我和我的堂兄喬治·勞德(“多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們畫這面旗幟是為了把它扛在肩上。我想,要么是父親,要么是叔叔或家族里其他善良的激進分子,在反谷物法運動的游行隊伍中扛起了它。鎮上發生了幾次暴亂,一隊騎兵駐進市政廳。祖父、外公和叔叔舅舅們分成兩派,而父親則一馬當先地投入到集會演講中去了,于是,整個家族變得動蕩不安。
我記得一件事,它就像發生在昨天一樣。一天夜里,我被一個人輕拍后窗的聲音吵醒了,他是來通知父母,舅舅貝利·莫里森因貿然違禁召開集會,已被投入了監獄。治安官在士兵的幫助下,已在離鎮子幾英里以外的集會召開地逮捕了他,并連夜把他押回鎮上,后面還跟著一大群人。
逮捕事件招致的大麻煩引起了當局的恐慌,因為公眾宣稱要去營救他,以此威脅他們。我們事后才知道,鎮長勸他走到一扇能俯瞰主街的窗戶前,求大家別這么做。于是他照辦了,還對大家說:“今晚,這里的朋友當中有心懷崇高理想的,就請抱起雙臂吧。”他們照辦了。他頓了頓接著說:“現在,讓我們靜靜地告別吧!”舅舅,跟我們家族所有的人一樣,是一位充滿道德力量的人;他堅決遵守法律,但對核心階級的態度卻是激進的,而且熱烈地擁護美國共和政體。
人們也許想象得到,當這一切繼續公然進行的時候,大家私底下的議論有多么辛辣。像如下一些話題都是令人興奮的,我也從中受到了教育:對擁有一切形式的特權的貴族帝國政府的譴責,共和政體的偉大,美國(這是一片住滿了本民族人民的土地和自由人的家園,在這個家園里,每個公民的權力也就是每個人的權力)的優越性。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應該殺掉國王、公爵和地主,并把這一行為看作是報效祖國的壯舉了。
這就是我童年時代的最初遐想,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時我自認為:我們能夠謙恭地提到任何不以正當手段獲取名譽、并因此贏得公眾尊敬的特權階級或個人。現在,區區“血統”仍然遭受著人們的諷刺——“他什么也不是,什么作為也沒有;那只不過是一場意外,而他只是個趾高氣揚、徒有虛名的騙子;他擁有的一切都來自陰差陽錯的出身,而他家族里最有建樹的先輩,現在正和土豆一起躺在地底下呢。”我在想,那些才華橫溢的、生來就沒有特權的人,是否能在生來就有特權的人的地盤上生活下去。
長期以來,丹佛姆林似乎都是以全英國最激進的鎮區而聞名的,盡管我知道佩斯利[7]曾聲稱自己才是最激進的鎮區。對于激進主義產生的根源來說,這個事實更為可信,因為在我發表演說的那些日子里,丹佛姆林的公民大部分由擁有一臺或多臺自己的織布機的小生產者組成。他們沒有固定的工作時間,實行的是計件制。他們從大一些的生產者那里獲得紡織品,然后在家里進行紡織工作。
這是一個充滿強烈政治激情的時代,在午飯后的一段短暫時間里,人們常常會看見圍著圍裙的人們正三五成群地談論國家大事。休姆[8]、科布登[9]和布萊特[10]的名字常被人們掛在嘴邊。盡管我還小,卻常常被他們完全片面的談話引進人群,成為一個熱心聽眾。人們普遍接受的結論是,必須改變現狀。鎮民們成立了俱樂部,還訂閱了倫敦報紙。每天晚上,都有人把主要社論念給大家聽。說來也怪,這個活動是在鎮上的一個講道壇上舉行的。讀報人常常是舅舅貝利·莫里森。由于讀報以后,舅舅和其他成員還會對這些文章進行評論,集會的氣氛因此十分熱烈。
人們常常召開這樣的政治集會,而且,也許就像人們所想象的那樣,我對這些集會的興趣絲毫不亞于其他家庭成員和與會者。人們通常都是我父親或者某個叔叔舅舅的聽眾。我記得,一天晚上,我的父親在彭茨拱門的一個大型露天集會上發表演講。我從聽眾們的腿腳之間擠了進去,當聽到一個聽眾的呼喊聲大過其他所有人時,我就抑制不住自己的熱情了。我躲在他的兩腿間,找到了安全感,然后我抬頭望著他,告訴他,做演講的是我父親。于是,他把我舉了起來,讓我一直坐在他肩上。
在另一次集會上,父親帶我去聽約翰·布萊特的演講,目的在于支持J.B.史密斯為斯特林[11]市自由黨的候選人。毫無疑問,在這種環境的耳濡目染下,我變成了一個年輕的、極端的共和主義者,我的座右銘是“與特權斗爭到底”。當時,我還不知道特權指什么,但我父親知道。
對于我家來說,織布工具從手工織機轉變到蒸汽織機是一種災難。父親并沒有認識到即將來臨的變革,仍然在舊的紡織模式中掙扎打拼。他的織布機身價大跌,這時,母親——這股在任何緊急情況下都不會被壓倒的力量——站了出來,竭盡全力地彌補家庭財產所遭受的損失。她在莫迪街開了一家小鋪,盡管收入微薄,當時卻也足以讓我們生活得舒適而“體面”。
我記得,在這件事發生后不久,我開始認識到“貧窮”意味著什么。可怕的日子到來了,父親把最后一批紡織品給大生產商送去的時候,我看見母親焦急地等他回來,想知道是會拿到新的紡織品,還是會迎來一段無所事事的日子。我為父親感到心痛——盡管他就像伯恩斯那樣,雖然并不“卑鄙、吝嗇、可恥”,卻不得不“乞求同胞讓他脫離苦海”。
當時我就下定決心,等我長大成人了,我一定要改變這一切。不過,跟我們的許多鄰居相比,我們也并沒有淪落成窮人。為了能看見兩個兒子穿上寬松整潔、領子雪白的衣服,母親不知受了多大的苦。
父母曾隨意向我承諾,說他們不會送我去學校,除非我自己要求上學。事后我得知,這個承諾令他們強烈地感到不安,因為隨著年齡增長,我沒有一點兒要上學的意思。他們請來校長羅伯特·馬丁先生,勸他關注一下我上學的事。有一天,他帶我和幾個上了學的同伴出去玩。不久后的一天,我就去找父母,要他們允許我去馬丁先生的學校上學,這讓父母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不用說,他們當然同意了這個要求。于是,8歲這年我入了學,后來的經歷讓我明白,對于任何一個孩子來說,在這個年齡入學已經夠早啦。
學校的生活給我帶來無與倫比的快樂,如果有什么事情阻止了我上學,我就會不高興。不過,這種事情時常發生,因為我每天早上的職責就是從莫迪街頭的井里打水,然后把水挑回家。但是,井水供應不足,出水也沒有規律,有時要等到很晚才出水,而且還有二十來個老主婦圍坐在井旁,排隊的秩序早就定下來了——她們在頭天晚上就用不值錢的罐子排好了隊。可以想象,這種情況導致了無數次爭奪戰,而我永遠也不會輸,即便是遇上這些“尊敬的”老太太。于是,我得了一個聲名狼藉的稱號——“壞家伙”。也許我正是由此形成了好爭辯或者叫做“好斗”的性格,而這種性格一直與我如影隨形。
為了履行這些職責,我常常遲到,但校長知道事情的原委,也就原諒了我的過錯。同時,我也許該提一下,放學以后我常常還要打理小鋪的事務,因此,在回想人生時,我會為自己年僅十歲就幫父母做事而感到心滿意足。不久以后,父母就委托我管理各位主顧的賬目,因而我甚至在童年時代就對商業事務有了一點兒了解。
然而,在我的求學生涯中,發生了一件傷腦筋的事。孩子們給我起了個“馬丁的寵兒”的綽號,過街的時候,他們有時也會沖我大喊這個討厭的綽號。我還不完全了解它的涵義,不過在我看來,它似乎是一種極大的恥辱,我明白,是這個綽號使我無法以另一種方式,直率地面對那位優秀的教師,也是我唯一的校長,而我本該這么做的。我虧欠了他一份感激之情,但令我遺憾的是,在他去世以前,除了向他致謝以外我再也沒有機會為他做更多的事了。
也許我該在這里提到一個人,他對我的影響不可低估,他就是我的叔叔勞德,也就是喬治·勞德的父親。我父親必須整天呆在織布鋪子里工作,幾乎沒有空余時間來照顧我。叔叔是主街的一位店老板,不像父親那么脫不開身。這家店鋪夾雜在貴族們開的店鋪之間。在丹佛姆林,店老板中甚至充斥著形形色色的達官貴人。大約在我剛上學的時候,希頓姨媽就去世了,這件事對叔叔的影響很大,而有了我和他唯一的兒子喬治的陪伴,他才找到了最大的安慰。在養育孩子方面,他有著非凡的天賦,他還教給我們很多知識。我還記得,在教我們英國歷史時,他讓我們想象,每個君主都在房間墻上的某個位置上演著他們的成名劇。因此在我看來,約翰·王[12]直到今天,還坐在壁爐架的上方簽署《大憲章》,而維多利亞女王[13]則坐在門后,她的孩子們就坐在她的膝上。
我所了解到的蘇格蘭的早期歷史,都是從叔叔那兒學到的——還有華萊士[14]、布魯斯[15]、伯恩斯、布萊德·哈里、司各特[16]、拉姆齊[17]、唐納希爾、霍格[18]和費格森的故事。當時,伯恩斯[19]的文字在我內心產生了一種蘇格蘭情結(或者說是愛國心),那是一種至死不渝的情結——我說的是真話。毫無疑問,華萊士是我們的英雄。他的身上集中了一切崇高的品質。一天,學校里一個淘氣的大孩子告訴我,英格蘭比蘇格蘭大得多,這傷了我的心,于是我就去找叔叔,因為他有辦法。
“奈格,完全不是這樣;如果把蘇格蘭鋪得像英格蘭一樣平的話,蘇格蘭可要大過英格蘭呢,不過,你愿意把蘇格蘭高地壓平嗎?”
不,決不!這就像基列山的香脂草,為我這個受傷的年輕愛國者止了痛。后來,又有人說英格蘭的人口比蘇格蘭多,我又去向叔叔求助。
“是的,奈格,人口比例是7:1,但是在班諾克本[20],我們的人口可不止是他們的7倍哩。”聽了這話,我心里又是樂滋滋的。
勞德叔叔告訴我,從那以后他常把人們帶到家里,并向他們打保票,說他既能讓“多德”和我哭,也能讓我們笑,還能讓我們握緊小拳頭準備開戰——總之,他能通過詩和歌來影響我們的情緒。華萊士被出賣的故事是他的王牌,這個故事總是能打動我們幼小的心靈。盡管他常常講這個故事,可它卻從來沒有失去過對我們的吸引力。毫無疑問,每聽一次,我們又對它有了新的認識。英雄對孩子的影響是多么巨大啊!
我、“多德”和叔叔在主街上度過了許多歲月,因此,我和“多德”建立了一段畢生的兄弟關系。在這個家族里,我們是永遠的“多德”和“奈格”。我從小就不叫他“喬治”,而他也不叫我卡內基,而叫我“奈格”,我們之間一直都以“多德”和“奈格”相稱,其他名字對我們來說是毫無意義的。
從主街的叔叔家回到鎮尾莫迪街我的家,有兩條路可走。一條路要經過漆黑恐怖的教堂墓地,另一條要經過五月門燈火輝煌的大街。每次我回家時,叔叔都會狡黠地笑著問我要走哪條路。我總是想一想華萊士會怎樣選擇,然后回答說,我要從教堂回去。讓我感到自豪的是,我沒有一次屈服于拐上另一條路、順著五月門交界處的燈火往前走的念頭。我常常沿著墓地穿過教堂漆黑的拱門,這時,我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兒了。我試著以吹口哨的方式來給自己壯膽,這樣一來,我就可以亦步亦趨地穿過黑暗。因遇到突發事件而退縮時,我就會想到,華萊士在遇到自然或超自然敵人時會怎么辦。
童年時代,我和堂兄從來沒有對羅伯特國王感到過興趣。我們只知道他是一個國王,而華萊士是我們的人,這就夠了。約翰·格雷厄姆[21]爵士是第二個像華萊士那樣的人。灌輸在一個蘇格蘭男孩內心的那種強烈的愛國主義精神,在他的整個人生中形成了一股真實的力量,對我來說就是如此。如果要研究我的愛國主義精神的重要源頭——勇氣,我相信,最終的分析結果會表明,這種勇氣是華萊士這位蘇格蘭英雄給予的。孩子有了自己的英雄,也就有了無窮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