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中共中央副主席
一九五六年,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是籌備并召開中國共產黨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這是在生產資料私有制的社會主義改造基本完成之后,制定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的路線和綱領的一次重要會議。
八大的籌備工作是從七屆六中全會之后開始的。七屆六中全會主要討論農業合作化問題,同時通過《關于召開黨的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的決議》,決定在一九五六年下半年召開中國共產黨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提出大會的四項主要議程和大會代表的產生辦法。大會的四項主要議程是:一、黨的中央委員會的工作報告;二、關于修改黨章的報告;三、關于發展國民經濟的第二個五年計劃的指示;四、選舉黨的中央委員會。七屆六中全會后,在毛澤東和中央政治局、中央書記處領導下,劉少奇負責工作報告(后改為政治報告)的起草,鄧小平負責修改黨章報告的起草,周恩來負責關于發展國民經濟第二個五年計劃的指示的起草。陳云除了參與三個報告的起草工作外,主持研究黨的八大選舉和中央機構的組織形式,是研究這個問題的二十人委員會的第一召集人。他為提出比較合適的第八屆中央委員會候選人名單,做了大量的研究和準備。
八月二十二日、九月八日和十三日,中共七屆七中全會召開了三次會議,通過八大的日程安排,通過第七屆中央委員會向八大提出的政治報告、黨章修改草案和關于修改黨章的報告、關于發展國民經濟第二個五年計劃的建議草案和關于發展國民經濟第二個五年計劃的建議的報告,通過第八屆中央委員會候選人名單。這些,標志著八大籌備工作已經完成。
九月十三日,七屆七中全會第三次會議在中南海懷仁堂舉行。中共中央委員和候補委員六十二人出席會議,中央各部委負責人及各省市委書記三十七人列席會議。毛澤東主持會議,并談了下一屆中央委員會設主席、副主席和總書記的問題。他說:“中央準備設四位副主席,就是少奇同志,恩來同志,朱德同志,陳云同志。”“總書記準備推舉鄧小平同志。”毛澤東說:“一個主席,又有四個副主席,還有一個總書記,我這個‘防風林’就有幾道。‘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這樣就比較好辦。”“不像蘇聯那樣斯大林一死就不得下地了。”他請與會者醞釀醞釀,看這樣是否妥當,還請與會者向八大代表們征求征求意見。
七屆七中全會提名的一位主席、四位副主席,就是原來中央書記處的五位書記。陳云對自己被提名為副主席深感不安。他在會上說:“這四個副主席中間有我一個,我考慮過,我現在當書記處書記是補了弼時同志,我覺得我這個料子當副主席不適當,可以不必加我。”彭真當即插話道:“主席他們幾個人不在,你常常代理,代理好久,事實已經證明可以。”鄧小平對他被提名為總書記也表示:“一不行,二不順。”會上,毛澤東在稱贊鄧小平后,對陳云評價道:
“至于陳云同志,他也無非是說不行、不順。我看他這個人是個好人,他比較公道、能干,比較穩當,他看問題有眼光。我過去還有些不了解他,進北京以后這幾年,我跟他共事,我更加了解他了。不要看他和平得很,但他看問題尖銳,能抓住要點。所以,我看陳云同志行。至于順不順,你們大家評論,他是工人階級出身,不是說我們中央委員會里工人階級成分少嗎?我看不少,我們主席、副主席五個人里頭就有一個。”
這是對陳云的總體性評價,說得十分中肯。
八大籌備過程中,在思想理論上的主要成果,是毛澤東所作的《論十大關系》講話。這個講話,提出了尋找適合中國情況的建設社會主義道路的任務。
《論十大關系》是由毛澤東集中概括而成的,也是包括陳云在內的中央領導人和全黨集體智慧的結晶。
一九五五年十二月五日,劉少奇在中共中央召集的座談會上部署八大準備工作時說:“八大中央的報告也要與各部門的工作結合起來,所以我準備找各部門的同志個別談談,請你們準備。有材料請你們送一些來。”從一九五五年十二月七日至一九五六年三月九日,劉少奇先后約請中央和國務院三十七個部門的主要負責人座談,聽取他們的匯報,詳細了解工業、農業、商業、交通運輸、財政金融、文化教育、體育衛生等各方面的具體情況和實際問題,為起草八大報告作準備。
一九五六年初,毛澤東從外地回到北京,得知劉少奇正在聽取一些部委的匯報,十分贊成這種調查研究的方法。從二月中旬到四月底,他也用這種方法,先后聽取國務院三十四個部委的匯報。
陳云多次參加毛澤東主持的這些匯報會。根據記載,主要有:
三月二日晚上,陳云同周恩來等參加聽取地方工業部和輕工業部負責人的匯報。
三月四日,同鄧小平等參加聽取手工業管理局負責人的匯報。
三月十九日、二十日、二十一日,同劉少奇、周恩來等參加聽取李先念對財貿工作的匯報。
三月二十六日下午,同劉少奇、周恩來等參加聽取商業部負責人的匯報。
三月二十七日下午,同周恩來等參加聽取對外貿易部負責人的匯報。
四月九日下午和十日下午,同劉少奇、周恩來、鄧小平、彭真、李富春、薄一波、李先念等參加聽取財政部負責人的匯報。
四月十一日下午,同周恩來、鄧小平、彭真、李先念等參加聽取中國人民銀行負責人的匯報。
陳云主持全國財政經濟工作,一向重視從中國實際情況出發,來處理中國經濟發展中遇到的各種問題,不主張照抄照搬蘇聯的做法。例如,他在不久后談到中蘇兩國對資本主義企業采取不同政策時說:我們對民族資本主義企業不采用沒收政策,而采取贖買政策,也就是利用、限制、改造的政策,對恢復經濟是很有利的。因為,資本主義企業中最主要的部分是生產人民日用品的輕工業。有了日用工業品與農民交換農產品可以加強工農聯盟。有了日用工業品和農產品,可以供應城市的需要,供應全國人民的需要。這是很自然的。所以在經濟恢復時期,我國的物資供應是比較充足的。而在蘇聯,“一九一七年俄國革命,把資本家的工廠統統沒收了,那時民生日用品的供應很困難”。“瞿秋白同志親自告訴我,在蘇聯他要買五個扣子,還要打報告到扣子生產委員會,領了一年才領下來。我們在一九四九年以后買五個扣子是不是要打報告到中央委員會呢?不要的。我們也有些同志到過蘇聯,我也到過蘇聯,一九三五年我去的時候革命已經勝利十八年了,但在蘇聯的百貨公司里擺的東西還很少,除了一些香水、花露水以外,東西并不多。外國人到我們中國來,他們說中國百貨公司的東西很不少。”
就在毛澤東開始聽取各部委匯報的同一天,蘇聯共產黨舉行第二十次代表大會。中國共產黨不贊成赫魯曉夫在大會期間全盤否定斯大林,但認為應該破除對斯大林和蘇聯經驗的迷信,走適合各國自己情況的革命和建設的道路。
毛澤東在聽取匯報時,提出要以蘇為鑒,總結自己的經驗。他提到的蘇聯教訓主要有:片面地注重重工業,忽視農業和輕工業,糧食產量長期達不到十月革命前最高水平,市場上貨物不夠,貨幣不穩定;采取所謂義務交售制等項辦法,把農民生產的東西拿走太多,給的代價又極低,把農民挖得很苦,使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受到極大損害;把什么都集中到中央,把地方卡得死死的,一點機動權也沒有;俄羅斯民族和少數民族的關系很不正常,等等。毛澤東認為,我們對一切民族、一切國家的長處都要學,但必須有分析有批判地學,不能盲目地學,不能一切照抄,機械搬用。毛澤東稱贊陳云管理財經工作不是教條主義地學蘇聯,而是按照中國情況辦事的。據薄一波回顧,毛澤東在聽取重工業口各部匯報時曾指出:“學習蘇聯也不要迷信。對的就學,不對的就不學。”“我們搞土改和工商業改造,就不學蘇聯那一套。陳云同志管財經工作,蘇聯的有些東西,他也不學。”
在毛澤東聽取匯報期間,陳云應越南勞動黨中央的邀請,于四月一日至六日去越南進行為期五天的不公開訪問。這是新中國成立后陳云為數極少的單獨出訪。當時越南正在制定發展國民經濟三年計劃,中國和蘇聯都派專家到越南幫助建設。在派中國專家到越南工作的問題上,陳云采取十分謹慎的態度。他同王稼祥、李先念、葉季壯、方毅討論后,寫信給中共中央,指出:為加強在越專家與技術人員的領導與管理,擬在對外貿易部設立“對外經濟聯絡局”,“在越設立一派出機構”,稱為“對外經濟聯絡局駐越南代表處”。“派出專家應少而精,我們在業務上沒有什么把握的部門不派”;“我們在業務上雖有把握,但估計越方已能獨立工作的部門也不派”。“除了管理機構及某些專家留越時間較為長期外,其他一般專家及技術人員,均以訂立短期合同為宜”。關于同蘇方專家的關系,陳云說:“中蘇雙方都不要提出以中國或以蘇聯為主的問題,而應強調由越南自己作主。只要越南自己作主起來,事情就好辦。”中國專家和蘇聯等國專家,“在越工作盡可能地加以分工”。中共中央同意陳云的上述意見,并致電越南勞動黨中央,提出:“擬在越南設立中華人民共和國對外貿易部對外經濟聯絡局駐越南代表處,成為駐越南大使館的一部分”,“擬任命方毅同志擔任該代表處的代表”。
三月中旬,中共中央接到蘇共中央的通知,米高揚將在三月底到越南作公開訪問。三月二十日,中共中央致電越南勞動黨中央說:“根據去年我們約定的,我們決定派陳云同志作為中共中央代表在米高揚同志訪問越南民主共和國的時候去河內。考慮到陳云同志不需要參加公開的集會,也不需要由蘇、越、中三國發表什么共同的文件,所以,我們意見,陳云同志這次去河內將采取不公開的形式。我們已經把這個意見通知了蘇共中央。”越南勞動黨中央立即復電中共中央:“歡迎陳云同志以不公開的形式來河內。”
為準備這次訪問,陳云致電方毅,請他在中國專家中間,“收集一下越方政府可能提出的有關經濟和其他問題,以便到達后事先研究一下”。
四月一日下午四時四十分,陳云抵達河內,受到越南勞動黨中央和越南民主共和國政府的熱烈歡迎。胡志明主席親自將一束鮮花獻給陳云,同陳云擁抱。當晚,越南勞動黨中央政治局設宴招待。宴會后,陳云與胡志明進行交談。在談到中國專家在越南的工作情況時,胡志明說:“中國專家工作是好的,但是關于許多問題應該發表意見,因為越南勞動黨實在沒有經驗。專家方面提些意見可以幫助越南勞動黨在決定問題時作參考。當然正如毛主席說的,最后決定應由越南勞動黨政治局自己做,但中國專家應提參考性意見。近來中國專家過分謹慎了。”陳云說:“中國專家能看得到的意見是應該提的,所提意見不一定正確,只供越南勞動黨中央參考。”他還說:“中共中央和毛主席認為對于一切問題不是什么中國專家為主,必須以越南勞動黨政治局為主。”胡志明同意陳云的這個意見。
四月二日下午,米高揚抵達河內。從這一天起,到四月五日,陳云和米高揚同胡志明等越南勞動黨中央領導人進行了五次會談。這五次會談,都是米高揚主講,陳云只作一些插話。在這期間,陳云還應邀單獨同越南財經部門的負責人進行了三次會談,同越南勞動黨中央政治局長征、范文同等領導人進行了一次會談。越方之所以要安排陳云的這四次會談,因為他們知道陳云在中國是主管財經工作的。他們向陳云提出了九個有關財經工作方面的問題,請他解答:工業化道路、農業增產措施及開荒、改造私營工商業、穩定物價、資金積累、貨幣流通量及貨幣發行、財經機構的設立等。后來,由于米高揚在越南的停留時間縮短了一天,陳云只回答了前三個問題,沒有時間再回答其他問題。對此,越方表示十分可惜。
于越南工業化道路問題,陳云說:他到河內百貨公司干部服務部參觀越南商品后,得到很深的印象,這就是外國貨主要是法國貨很多,越南貨很少,質量也差。陳云認為,如果說曾經是半殖民地的中國,沒有重工業,但還有一些輕工業的話,那末,可以說,曾經是殖民地的越南,既沒有重工業,也沒有什么輕工業,因為那時法國人寧可輸入法國貨來榨取高額的利潤,而不愿在越南本地發展輕工業。從越南的這種實際情況出發,陳云建議:越南不要采取重工業和輕工業齊頭并進的辦法,也不要采取先重工業后輕工業的辦法,可以選擇先輕工業后重工業的辦法。可考慮按日用品工業、有原料并有銷路的出口品工業、必需和可能搞的重工業這個次序來使用力量發展工業。日用品工業容易辦,得利大,收效快。辦這樣的工業,可以為辦重工業積累資金,又可以滿足農民購買力提高后的需要,同時可以進一步解決城市職工的就業問題。
陳云訪越后,越南提出請求中國援助十三個輕工業工廠的項目。七月十三日,周恩來、陳云主持召開國務院第三十五次全體會議,在討論援助越南問題時,陳云說:“今年四月我去越南看了一下,他們可以搞一點輕工業,積累一點錢,現在都是向我們買。”“輕工業長期規劃由他們自己搞,我們派往越南的小組只是去研究十三個項目,只是就事論事,至于搞多少廠,總交貨人如何交貨等問題,等小組回來后再研究確定。”會議通過決議:“同意接受越南的要求,立即派輕工業小組去越南對他們請求援助的項目進行研究。”
陳云這次對越南的訪問,在中越友好歷史上寫下濃濃的一筆。他在訪問中強調的越南建設要由越南自己作主,要按照越南情況辦事,他提出的合情合理的建議,使越南朋友留下深刻的印象。此后,胡志明、范文同等越南領導人到中國來訪問,曾多次會見陳云、交談有關經濟工作方面的問題。
在四月二十五日召開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和五月二日召開的最高國務會議上,毛澤東兩次作《論十大關系》的重要講話,對中國社會主義建設中的十個主要問題作了系統的論述。這十大關系是:重工業和輕工業、農業的關系;沿海工業和內地工業的關系;經濟建設和國防建設的關系;國家、生產單位和生產者個人的關系;中央和地方的關系;漢族和少數民族的關系;黨和非黨的關系;革命和反革命的關系;是非關系;中國和外國的關系。毛澤東說:“這十種關系,都是矛盾。”“我們的任務,是要正確處理這些矛盾。”“我們一定要努力把黨內黨外、國內國外的一切積極的因素,直接的、間接的積極因素,全部調動起來,把我國建設成為一個強大的社會主義國家。”十大關系的基本方針,是要調動一切積極因素,為建設社會主義國家服務。前五種關系都直接同經濟建設有關,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要處理好國家建設和人民生活的關系。這里涉及開辟一條跟蘇聯道路有所不同的中國工業化道路的問題,也開始涉及經濟體制改革問題。
《論十大關系》的發表,對探索一條適合中國情況的社會主義建設道路,具有開創性意義。一九五八年三月十日,毛澤東在成都會議上的講話中說:一九五六年四月提出十大關系,開始提出自己的建設路線,原則和蘇聯相同,但方法有所不同,有我們自己的一套內容。后來,他又指出:“從一九五六年提出十大關系起,開始找到自己的一條適合中國的路線。”《論十大關系》成為召開中國共產黨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的指導思想,貫穿于八大政治報告、修改黨章報告和經濟報告等文件的起草過程中。
八大籌備過程中,黨和國家最高決策層在尋找一條適合中國情況的建設社會主義道路這一總的目標的認識上是完全一致的。但具體到建設速度上卻存在不同的看法。陳云是主張穩步前進而反對急躁冒進的。
一九五五年夏季以來,毛澤東批評鄧子恢和中共中央農村工作部在農業合作化問題上是“小腳女人走路”,犯了右傾性質的錯誤。在八大籌備過程中,毛澤東曾經提出:八大的準備工作,“中心思想要講反對右傾思想,反對保守主義,提早完成我國的社會主義建設和社會主義改造的計劃”。在國際形勢方面,毛澤東說:“我們要利用目前國際休戰的時間,利用這個國際和平的時期,再加上我們的努力,就可以加快我們的發展,提早完成社會主義工業化和社會主義改造。”“必須加快速度,在我們的一切工作中都要反對保守主義,一切工作要辦得又多、又快、又好,要求我們在較短的時間內獲得更大的成績。”毛澤東還根據當時中國農村的合作化高潮,提出“中國的工業化的規模和速度,科學、文化、教育、衛生等項事業的發展的規模和速度,已經不能完全按照原來所想的那個樣子去做了,這些都應當適當地擴大和加快”
。
在反對保守主義、加快速度、要求在較短時間內獲得更大成績的思想指導下,一個個高指標的遠景計劃相繼出臺。遠景計劃的高指標又帶動了年度計劃、年度預算的冒進。一九五五年十月,中共中央批準國家計委提出的一九五六年國民經濟計劃控制數字中,基本建設投資為一百一十二億七千萬元,比一九五五年的預計完成數增長百分之三十點四,比“一五”計劃中規定的一九五六年投資多百分之十二點四。但各方面自下而上地提出的要求仍在不斷加碼。據國家計委一九五六年一月五日報告,各省市、部門要求的投資已達一百五十三億元,以后又增加到一百八十億元、二百多億元,比一九五五年預計完成數增加一倍還多,而這一年的全年財政收入卻只能增長百分之九點二九,兩者之間形成的巨大差距是顯而易見的。
一九五五年底至一九五六年初,陳云對農業、手工業和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高潮推動下掀起的生產建設高潮,是高興的,但又是比較冷靜的。當時他兼任中共中央農業生產協作委員會主任,深深感到憂慮并經常思考的一個大問題,就是如何提高糧食產量以改變糧食供給落后于工業發展需要的現實。前面提到,毛澤東多次同他商討如何提高糧食單位面積產量的途徑。陳云曾專門就這個問題,到江南和其他地方進行過調查研究。農業四十條發展綱要草案出來后,他認為整個文件“畫龍點睛”之處是“四百、五百、八百”,實現這個目標“有可能、有希望”,但“要具備一定的條件”。他分別提出了南方和北方的增產糧食的辦法和條件。同時,他感到要真正實現農業四十條中規劃中的糧食增產的速度,存在一個同國家財力是否適應的問題。
以后,一九五六年一月和二月中央各部門召開的專業會議,提出的各項計劃指標越來越高,大大超越現實條件許可的范圍。特別是一月十日至二月七日召開的全國計劃會議制定的一九五六年國民經濟計劃草案,安排上更加要求過高過急。陳云深深感到,這樣做將會突破好不容易才做到的國家財政收支平衡的局面。他覺得有責任向中央鄭重提出這個問題。一月二十日,陳云在中共中央召開的一次會議上說:“這四十條的基本的東西是要靠群眾的人力跟財力,不是主要地靠國家支錢。”“國家要有一定的投資,比如民辦的事業要加以公助,這是必需的。但是,中央各部,各個地方,也不能開大預算。”“大預算是不合乎情況的。”他還說:“現在開兩個會議:一個叫計劃會議,一個叫財政會議。在這兩個會議上,應該好好地討論生產,同時又討論財力。一定要使我們的生產得到發展,但是財政要得到平衡。”“毛主席講的是什么呢?叫又好,又快,又多,但是后面還有一個又省。”
二月八日,在國務院第二十四次全體會議上,陳云對《國務院關于目前私營工商業和手工業的社會主義改造中若干事項的決定》作說明時,批評了私營工商業和手工業社會主義改造中的冒進傾向,并指出生產經營中品種減少、質量降低的問題。陳云作說明后,周恩來講了一番意味深長的話。他說:“商業部、手工業合作總社、供銷合作總社等單位應重視私營工商業和手工業的改造工作。不要光看到熱火朝天的一面。熱火朝天很好,但應小心謹慎。要多和快,還要好和省。要有利于提高勞動效率。現在有點急躁的苗頭,這需要注意。社會主義積極性不可損害,但超過現實可能和沒有根據的事,不要亂提,不要亂加快,否則就很危險。”他還說:“決不要提出提早完成工業化的口號,冷靜地算一算,確實不能提。”“各部門訂計劃,不管是十二年遠景計劃,還是今明兩年的年度計劃,都要實事求是。”“對群眾的積極性不能潑冷水,但領導者的頭腦發熱了的,用冷水洗洗,可能會清醒些。各部專業會議提的計劃數字都很大,請大家注意實事求是。”國務院二月八日的會議及其決定,重點是糾正私營工商業和手工業社會主義改造過程中的急躁冒進,同時,對遠景計劃和年度計劃上提早完成工業化的急躁冒進傾向也進行了批評。
這以后,到一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前,陳云協助周恩來多次主持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和國務院全體會議,討論解決一九五六年國民經濟計劃和國家預算指標過高的問題,把不切實際的高指標壓下來,使它盡可能符合客觀實際。
二月十日的國務院常務會議,對幾天前剛剛閉會的全國計劃會議提出的一九五六年計劃指標進行壓縮,其中把中央各部基本建設投資額削減了百分之六。陳云在會上說:工業高潮來了,很好。但對困難要有足夠的估計,不能回避。在實際工作中,已經盡了可能的,不叫“小腳女人”,超過可能的是“左”。二月二十八日的國務院常務會議,討論并通過經過壓縮的一九五六年國民經濟計劃。由于各種指標的壓縮難以一次到位,仍超過物力的實際可能,各部門間出現了爭物資、爭鋼材的現象。陳云說:“過去吵財力,現在進到吵物力了。大家爭鋼材,表明我們的計劃是很緊張的。”“各部門講今年的計劃(主要是品種計劃和季節計劃)有完不成的危險,需要注意。”周恩來支持道:“陳云同志說得好,過去吵財力,現在進到吵物力,我看以后還要吵人力。各方面能夠提出問題,只有好處,沒有害處。但是,訂計劃不能只有加減法,還要有乘除,有比例。”
顯然,陳云和周恩來對雖然經過壓縮的一九五六年計劃各種指標仍心存疑慮,覺得它超過了國家人力、物力、財力的實際可能。
三月六日和四月十日的國務院常務會議,分別討論一九五六年國家預算問題與一九五六年基本建設和物資平衡問題。在這兩次會上,陳云闡述了一個重要指導思想:經濟建設必須注意綜合平衡的問題和國民經濟按比例發展。在討論一九五六年國家預算時,陳云在分析預算收入和預算支出的狀況后,指出:“預算平衡容易,如果現金不平衡很危險,必須要看現金能不能平衡。一九五三年開財經會議就是因為動用了上年結余三十億,現金不夠了。根據中國的實際情況,每年總要結余些才行。”在討論一九五六年基本建設和物資平衡問題時,陳云說:生產與基建的關系,“基建首先決定于生產,而不是決定于財力,錢是用來買材料的,如果材料買不到,錢又有什么用?材料的來源又首先決定于國內的生產,而不是進口。當然,某些特殊的品種,進口也很重要。”計劃應該按比例發展,而基建和生產的比例是最重要的,如基建超過了生產就不行。以后訂計劃應該首先進行物資平衡,再進行財力平衡。他還提出年度的現金平衡要搞得切實有把握。
聽了陳云的發言后,周恩來高興地說:“陳云同志已經把結論做了。”他又強調:“生產是中心”,“生產是主要的環節”,在生產與基建的關系上,“首先就要進行很多平衡工作”。“一定要為平衡而奮斗。”
六月一日,陳云同周恩來在國務院常務會議上,本著實事求是和綜合平衡的精神,再次研究壓縮一九五六年計劃指標。
盲目生產與盲目推廣雙輪雙鏵犁,是反映當時經濟建設中存在急躁冒進傾向的一個突出事例。原來以為多使用雙輪雙鏵犁可以深耕土地,增產糧食。在全國農業發展綱要四十條中規定:“推廣新式農具,從一九五六年開始,在三年至五年內推廣雙輪雙鏵犁六百萬部”。一九五六年第一季度原設想生產八十萬部。二月十日的國務院常務會議上,陳云從物資平衡的角度提出第一季度減少生產雙輪雙鏵犁二十萬部到三十萬部。四月十九日,陳云簽發中共中央《關于修改一九五六年雙輪雙鏵犁產銷計劃指標的通知》時,根據同樣理由,將一九五六年全年的雙輪雙鏵犁生產計劃由三百五十萬部減少為二百五十萬部,銷售計劃由二百七十萬部減少為二百三十萬部。這個經過削減的產銷計劃指標依然過高。陳云經過調查研究后發現,雙輪雙鏵犁在南方水田中,同耕牛不能配合運作,尤其在淤泥田中很難使用。五月十五日國務院常務會議上,周恩來根據陳云掌握的情況,又提出將一九五六年雙輪雙鏵犁的生產計劃由二百五十萬部再減為一百八十萬部。到十月底,雙輪雙鏵犁生產出一百七十萬部,因為不適合實際使用,只銷出八十萬部,銷出后又因不合用而退回十五萬部;沒有退回的,有很大一部分因無法使用,只能掛在墻上,被稱為“掛犁”。
六月十五日至三十日,一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將在北京召開。這次會議的議程中沒有政府工作報告和國民經濟計劃報告,主要報告是《關于一九五五年國家決算和一九五六年國家預算的報告》。在為這次全國人大會議作準備時,根據周恩來和陳云的建議,六月四日,劉少奇召集有周恩來、朱德、陳云、李富春、李先念、薄一波、李維漢、胡喬木等參加的會議,討論《關于一九五五年國家決算和一九五六年國家預算的報告(初稿)》。會上,周恩來代表國務院介紹了上半年經濟發展中存在的不平衡現象,提出準備繼續壓縮基本建設投資,緊縮財政開支。會議同意周恩來的意見,認為既然預算數字不可靠就應該削減,在經濟建設中要既反保守又反冒進,在綜合平衡中穩步前進。
會后,周恩來和陳云負責對一九五六年國家預算數字進行削減。六月十日,劉少奇主持召開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同意六月四日會議的決定,基本通過決算和預算報告初稿。十二日,周恩來主持召開國務院第三十次全體會議,討論并通過這個報告草案,提請一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審查,并決定由李先念副總理兼財政部長代表國務院作這個報告。會上,陳云繼續闡述經濟建設必須注意綜合平衡。他說:預算打冒了或打少了都不好。“根本問題是預算來的,預算不平衡,現金也不能平衡。”“今年不但沒有結余,還要動用上年十億結余。”現金不平衡就要發鈔票,鈔票發多了,消費品不夠,物價就要上漲。“物價漲百分之五,等于把增加的工資漲光,豬肉、雞、雞蛋會緊張。”就這個話題,周恩來說:預算不平衡,會直接“影響生產和人民群眾的生活”。“去年十二月以后冒進就冒了頭,因此,現在的情況和去年不同了,已經不是預防而是需要反對冒進了!如果冒進繼續下去,又會脫離實際,脫離群眾,脫離今天的需要和可能。”“一九五六年的國家預算必須放在穩妥可靠的基礎上。”
六月十五日,李先念向全國人大會議作報告。報告中有一段被周恩來稱為“比較精煉地說出來的”話:“生產的發展和其他一切事業的發展都必須放在穩妥可靠的基礎上。在反對保守主義的時候,必須同時反對急躁冒進的傾向,而這種傾向在過去幾個月中,在許多部門和許多地區都已經發生了。急躁冒進的結果并不能幫助社會主義事業的發展,而只能招致損失。”在劉少奇支持下,《人民日報》于六月十六日、二十日連續發表《讀一九五六年的國家預算》、《要反對保守主義,也要反對急躁情緒》兩篇社論,配合宣傳李先念報告的指導思想。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通過了這個報告,陳云和周恩來自二月以來反復表明的反冒進的主張,為更多的人所接受。
一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之后,陳云又協助周恩來著手抓第二個五年計劃建議的編制工作。這是為八大準備的一個重要文件。八大即將召開,但國家計委報送的“二五”計劃兩個方案的指標都過高過大,與實際國力相差甚遠。周恩來十分著急。七月三日至五日,陳云出席周恩來主持的國務院常務會議,參加討論國家計委報送的兩個“二五”計劃方案。周恩來和陳云認為第一方案冒進了,第二方案雖削減了一些,但也是不可靠的,危險的。陳云表示不贊成把鋼產量作為衡量工業化水平的唯一尺度。他們一致主張把糧、棉、鋼等高指標降下來,精打細算,搞一個比較可行的方案,作為向八大的建議。會后,國家計委調整“二五”計劃方案,于七月下旬編出一個新方案。八月上中旬,陳云出席周恩來在北戴河召開的會議,審查新方案,對部分指標又作了調整。
陳云對經濟問題一向深思熟慮,對情況摸得比較透。“二五”計劃建議中的主要指標,比如到一九六二年糧食產量為五千億斤,棉花產量四千八百萬擔,是經陳云反復權衡后定下來的。國家計委第一方案是一九六二年產糧六千四百億斤、產棉七千萬擔。周恩來相信經過陳云權衡后定下的指標是比較穩妥可靠的。九月初,周恩來在閱改八大政治報告稿時,將別人改動后的“到一九六二年糧食生產五千二百億斤,棉花五千二百萬擔”,仍更正為“到一九六二年要求糧食生產五千億斤左右,棉花四千八百萬擔左右”,并寫下旁注:“糧棉產量是經過多次商議并與陳云同志談過的。”國務院最后敲定提交給中共中央的“二五”計劃建議的指標,是經過反復推敲、比較接近實際的數字。
八大籌備過程中的重大收獲之一,是形成了既反保守又反冒進、在綜合平衡中穩步前進的經濟建設方針。這個方針切合實際,為黨的八大所肯定。八大的政治報告明確地指出:“發展速度必須是積極的,以免喪失時機,陷入保守主義的錯誤;又必須是穩妥可靠的,以免脫離經濟發展的正確比例,使人民的負擔過重,或者使不同的部門互相脫節,使計劃不能完成,造成浪費,那就是冒險主義的錯誤。”
陳云當工作取得重大成績時,總是頭腦格外冷靜地想一想事情是不是還有另外一面,特別是在發展中出現了哪些新情況和新問題。八大籌備過程中,為了以蘇聯為鑒戒,探索適合中國情況的社會主義建設道路,他比許多人更早地察覺到并大膽地提出改進計劃經濟體制的問題。
過去七年,對私營工商業實行利用、限制、改造的政策,在商業工作上采取了一套辦法:首先,抓貨源,通過加工訂貨、統購包銷,農產品獨家收購,把資本家的原料來源和產品銷售這兩頭都控制在國家手里;其次,實行自上而下的派貨,只準各地零售單位在當地進貨,不準到上海等地進貨;再次,大、中、小城市和集鎮各有一套嚴格的市場管理辦法,比如在價格上規定資本家收購不能高于牌價,銷售不能低于牌價。這樣做,在當時是必要的和有效的,對利用、限制、改造資本主義工商業起了積極作用。
但是,這套辦法在實行中也帶來一些消極因素。前面說過,在一九五六年一月慶祝全行業公私合營的鑼鼓聲中,陳云就已敏銳地看到,統購包銷以后,缺少市場自由競爭帶來產品的品種減少和質量下降。公私合營以后,這種情況很可能進一步發展。三月三十日,他又說:“質量降低、品種減少的情況,從一九五三年統購包銷后就開始了。統購包銷是為了穩定物價,防止投機倒把,這很必要。但也有一點毛病,就是產品都由政府包下來了,結果大家都不大注意提高質量、增加品種。”后來,他把這套辦法實行中帶來的一些消極因素概括為四點:
“一、實行加工訂貨、統購包銷以后,產品質量普遍下降。道理很簡單,因為產品質量好也發不了財,不好你也統購包銷,所以就不注意質量了。
“二、工業品的品種規格減少。有許多東西減少得很多,只剩下幾種大路貨。人家說,什么叫社會主義,社會主義就是大路貨,許多有特色的東西都沒有了。現在大胖子買不到襪子,小孩子買不到皮鞋。難道說社會主義就應該是大路貨嗎?當然不應該是這樣。
“三、貨不對路。
“四、市場卡得太死,沒有活動的余地。過去延安的新市場,鍋、碗、馬鞍等什么東西也有賣的。現在專行專業,不許跨行跨業,搞得太死。”
在一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上,陳云對幾年來的統購包銷作出全面的評價,并提出要克服工作中的弊病。他說:
“六年多的經驗告訴我們,加工訂貨、統購包銷的辦法,對保證生產、穩定市場,對資本主義工商業社會主義改造,起了巨大的作用,因此它是正確的和必要的。但是,也應該看到,這是在一定歷史條件下的一種特殊的管理生產的方法,這只能是一種過渡的暫時的辦法。在定息形成的全行業公私合營以后,應該考慮采取新的更加完善的辦法。”
陳云提出的新辦法,主要有:把由商業部門用加工訂貨、統購包銷管理公私合營企業的辦法,改變為由工業部門組織專業公司來管理這些企業的生產和購銷;商業部門除對人民需要的大宗商品仍實行統購包銷外,對工廠生產的日用百貨要按照質量好壞和市場需要情況進行選購;商業部門選購剩下的商品,工廠可以委托商業部門代銷或者自銷;國營商業、供銷合作社內部的上下之間、地區之間的業務往來,必須是自下而上的選購關系,而不是自上而下的派貨關系;除若干供不應求的品種必須按國家計劃分配外,其他品種都應該按質論價,由用貨部門選購,不準搭配;國境以內,任何地方都不得采取互相封鎖的辦法,不得阻止外地商品進入本地,不得阻止當地商業機構向外地采購;暫時不在計劃以外增加先進工廠的產量,以便目前在生產上還落后的工廠,在一定時期內,有機會改進生產,降低成本,提高質量。
陳云指出:“實行這些辦法是工業生產、商業經營和工商關系上的一種大轉變。”“因此,必須對某些商品先行試驗,即令試行有了良好結果,其他商品也只能有準備地分期分批地實行。”陳云還針對實行選購和工廠自銷辦法的種種疑問進行了解答。
有人問:實行選購后,內地的某些落后的工廠是否會被上海、天津等地的先進工廠擠垮?陳云回答:
“只要把上海、天津等地先進工廠的產量限制在國家計劃指標以內,那就給了內地落后的工廠以改進生產來推銷商品的機會。”“當然那些不肯努力改進生產,一扶再扶也扶不起來的落后工廠,就應該淘汰、改組。這種淘汰、改組,對國家和人民是有利的。”
有人問:實行選購和工廠自銷以后,市場物價是否會波動?陳云回答:
“社會主義經濟已經在市場上占了絕對的領導地位”。“一切有關國計民生的商品,像糧食、布匹等等,仍然由國家計劃分配。在我們這里沒有通貨膨脹。所有這些,都說明我們是在鞏固的社會主義基礎上實行一定程度的自由推銷和自由選購,也就是在計劃經濟許可范圍內的自由市場。因此,我認為,實行選購商品的價格,一般會在國家批準的幅度內擺動,不會造成全國物價的波動。”
這里,陳云提出了在鞏固的社會主義基礎上實行一定程度的自由推銷和自由選購,也就是在計劃經濟許可范圍內的自由市場。這是一個值得注意的大方針。二十八年以后,當重新發表這篇講話的時候,陳云對當年提出的這個方針作了說明:選購這個設想,當時實際上沒有做到,因為那時可供商品少。
要把市場搞活,既要克服商業上統購包銷中的弊病,還要有正確的物價政策。部分商品的統購包銷改為選購自銷也有價格管理問題。為了系統調查物價狀況,以便制定相關的物價政策,陳云于七月二十七日至八月七日連續十多天主持物價座談會。國務院經濟部門特別是商業部門的負責人李先念、駱耕漠、劉建勛、曾山、姚依林、吳雪之、楊一辰、劉卓甫、程子華、張啟龍、鄧辰西、陳國棟、喻杰、吳波、李哲人、段云、何畏、呂謙、艾中全等出席座談會。座談會上討論了品質差價、地區差價、季節差價、購銷差價,討論了工業品與農產品的比價、糧食與棉花的比價、糧食與桑蠶繭的比價,還討論了價格和市場的管理體制問題。價格起著調節供求關系和調節生產的作用。陳云說:價格不對,立即會影響生產。豬收購價低,農民便殺豬吃。他提出農村小土產的價格要放開,要讓農民自由一些,做到管而不死,要搞一個競爭格局。他說:小東西不能搞壟斷貿易。如果不放開,不出兩三年,必然會跟蘇聯一樣。座談會后,陳云在談到價格政策時歸結為一句話:“統一價格已產生不好的影響,今后應該采取好貨好價、壞貨壞價、優質優價的政策,否則事情不好辦。”
市場不活同生產和經營的組織形式過于集中統一、不能適應市場需要也有密切關系。建國以來,隨著統一財政經濟工作的加強,把所有國家機關和國營企業的現金集中于國家銀行,統一計算企業的盈虧。這對穩定金融物價起過重大作用,但用錢向上領,有錢向上繳,妨害企業獨立進行經營管理的弊端也漸漸凸現出來,不利于經濟的發展。針對這種情況,一九五六年一月四日,陳云在修改《中央批轉銀行黨組關于改進銀行對社會主義企業信貸結算工作的請示報告》時提出:“我們的某些制度必須進行改革。”社會主義改造高潮掀起后,有些公私合營工廠不該并的并了,手工業也盲目建大社、并大社,集中生產與統一計算盈虧的弊端表現得更加嚴重。八月二十三日,陳云召集國務院第四辦公室、第八辦公室、食品工業部、輕工業部、紡織工業部、商業部、供銷合作總社和中央手工業管理局負責人座談改進工商業組織形式。陳云十分重視市場的作用。他說:“現在看來,不僅服務性行業集中是錯誤的,即使制造性行業過于集中也是錯誤的。”“如果全部集中起來,統一計算盈虧,產品必然會減少。蘇聯也有這方面的教訓。商業部門的合作小組自負盈虧,經營積極性大,搞得較好,工業也可以這樣辦。小工廠和手工業品種復雜,千變萬化,有很大的靈活性,能夠適應市場需要。大工廠需要有小工廠配合,否則人民多樣性的需要無法滿足。國家市場要有自由市場配合,沒有肩挑小販是不行的。因此,不論是工業、商業和手工業,盲目搞集中,搞統一計算盈虧,是錯誤的。我們要勇敢地大膽地來設想一番,最低限度是大多數不應該搞大的。手工業絕大多數(百分之七十至百分之八十)不應該搞大社,不要統一計算盈虧;地方工業一般也不要搞大的,就是重工業也不一定都要搞大的。”
農村占中國土地面積的絕大部分,農民占中國人口的絕大多數,農業是中國國民經濟的基礎。搞活市場,發展經濟,離不開調動農民的積極性,離不開農村和農業的發展。陳云在研究改進工商業組織形式時,聯系到農村、農民、農業問題,主張放寬政策。他說:“農業方面,除糧食、棉花及其他主要經濟作物由國家掌握外,其他都可由農民自由經營,可以到自由市場出售。由于中國勞動力多,土地少,這樣做是適合我國情況的。”
一九五六年八月底,陳云召集中央農業生產協作委員會會議,討論《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加強農業生產合作社的生產領導和組織建設的指示》草案并提出修改意見。這個文件是國務院副總理、中共中央農村工作部部長鄧子恢主持起草的,意在解決農業生產合作社在新形勢下產生的一些問題。陳云在主持國務院全體會議討論這個文件時,對改進農業管理形式提出了意見。文件規定:“農業生產合作社應該積極發展副業生產,除了必須集體經營的,可以由社統一經營外,一切利于分散經營的,應該盡可能鼓勵和幫助社員家庭各自經營或提倡社有私營,做到合理分工,有利生產。”對此,陳云表示贊成,說:合作社和農民誰搞副業的問題解決了,“看來還是盡量由農民自己搞好”。文件要求在國家計劃指導下,保持農業合作社生產經營的獨立性,并規定:“在完成國家的農業稅和農產品的統購任務、履行同其他經濟部門所訂立的合同義務的前提下,農業合作社可以自由地按照自己的需要和可能制定全社的生產計劃。”文件要求貫徹執行互利政策,并規定:對于自留地,“為了滿足社員家庭飼養業和日常生活的需要,應按社章規定允許社員留夠。但是也不應留得過多”。陳云的意見是:“事無大小,統統計劃不行。個體生產是集體所有制的補充。這種自由市場只有百分之二十五,百分之七十五都是國家統購。如果沒有這百分之二十五的自由就搞死了。這個百分之二十五的自由是必要的。現在,就是要在社會主義經濟基礎上,恢復一九五三年的情況,搞死了不行。應該是大的方面計劃、小的方面自由。”
陳云把市場的作用問題提到十分重要的地位。他認為,統統計劃,把市場卡死,這條路是走不通的。陳云說:“蘇聯十月革命后,市場完全死了。我們今天也把市場搞得很死,若不注意解決這一問題,天下就會大亂。”新的道路是什么呢?就是:“既要實行計劃經濟,管好市場,反對投機倒把,又不要把市場搞死。”怎樣才能走好這條路呢?陳云認為可以從資本家那里找到一些有用的經驗。他說:“在資本家的生產技術和經營管理的經驗中,有相當一部分是好的。我們要把這部分好的東西當作民族遺產保留下來。”他數了數商業資本家在業務方面有以下長處:
“一、有鑒別商品好壞的能力,并且知道如何使用。例如,食品公司請了許多老的豬經紀,他們一摸就知道豬有多重,大體不差。
“二、熟悉商品的產地和銷路。
“三、能迅速適應市場的需要。市場需要什么,很快就能供應上。上海頭天有人排隊買東西,第二天就出現租凳子和賣水的。我們的商業工作人員不會去這樣做。顧客問什么東西有沒有?回答說沒有。再問什么時候有,回答是不知道。
“四、會運輸保管。比如私商運豬死亡率很低,他們知道何時喂水,有的還能給豬治病。現在食品公司也出了幾個會養豬的‘狀元’,但是不如私商多。到內蒙古買馬,我們的死亡率是百分之四,他們是百分之一點五。倉庫保管東西,我們往往亂擺一氣,他們則知道怎樣擺好。
“五、管理費用能夠精打細算。”
總起來說,陳云提出的這些設想,包括:商品要能迅速適應市場的需要,不能統統計劃而把市場搞死;對部分商品變統購包銷為選購自銷、變統一價格為放開價格;在生產和經營方面改變過于集中和統一計算盈虧的管理形式;在農業方面給農民以搞副業的經營自由,以個體經濟補充集體經濟。這些已形成從商業、工業到農業方面改進計劃經濟體制的初步設想。陳云在提出并描述這些設想時貫穿著以下幾點認識:
第一,中國的社會主義建設要棄資本主義之短,取資本主義之長,充分汲取中國民族資產階級在生產技術和經營管理方面的有益經驗。陳云經過比較研究,反復闡明這樣一個觀點:“資本主義生產是無政府狀態,在大范圍內不合理,在小范圍內還是合理的。社會主義生產,在大范圍內合理,在小范圍內還有不合理的。我們要做到在大范圍內合理,在小范圍內也合理。”后來,他對這個問題作了進一步的解釋:資本主義生產無政府是大不合理,但每個資本家在管理生產上卻有合理的地方。現在社會主義是大合理、小不合理,比如有人說:“社會主義就是大路貨”,“社會主義就是質量下降”,“社會主義就是往下派購”。我們應當改變這種情況,使社會主義大合理、小也合理。
不久,在討論加強農業生產合作社的生產領導和組織建設時,陳云又說:“資本主義國家是小計劃、大自由。他們是大的方面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不相適應,而小的方面比如一個工廠卻是有計劃的。我們是大的方面有計劃,小的方面常碰頭。我們要大計劃、小自由。”
第二,中國實行計劃經濟是學蘇聯的,蘇聯把市場搞死了,我們要吸取蘇聯的教訓,避免走蘇聯走過的彎路。陳云說:蘇聯“大小生產一律納入計劃。我們是否來個大計劃、小自由,即主要方面有計劃,次要方面來個自由市場。這種自由市場是國家市場的補充,不是資本主義無政府狀態下的自由市場。”又說:“過去只有國家市場,沒有自由市場。現在要有國家市場,也要有在國家市場領導下的自由市場。如果沒有這種自由市場,市場就會變死。”
第三,中國社會主義經濟發展的目的,歸根到底是為了有利于人民,滿足人民的需要,而中國社會生產力水平是多層次的,人民的需要是多樣性的,大工廠和小工廠、集體經濟和家庭經濟各有優勢,具有互補性,不能采取簡單劃一的組織形式。陳云認為,要有大工廠進行大規模生產,也要有小工廠進行多品種小規模的生產,以適應消費者的需要。工業和手工業盲目合并、集中,“以致品種、花色減少,使人民的需要和便利受到影響”。“目前,辦工業、辦商業、辦手工業,都要為消費者服務,為消費者打算,為消費者便利著想。”應該從實際出發,采取不同的組織形式,“把市場搞活,增加產品的品種、數量,提高生產者的積極性與適合人民市場的需要”。
在八大籌備過程中,陳云逐漸形成這樣的認識:“主力軍需要有游擊隊配合,國家市場需要有自由市場配合,大工業需要有小工業配合。農業社內個體經營作為集體經營的組成部分,油坊、酒坊都要恢復起來。”
以上這些,都為陳云在八大會議上提出并系統論述三個主體、三個補充的設想,作了重要的準備。
九五六年九月十五日至二十七日,中國共產黨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北京新建成的全國政協禮堂隆重舉行。出席會議的代表共一千零二十六人,代表著全黨一千零七十三萬黨員。此外,各民主黨派的領導人、人民團體和無黨派民主人士的代表,以及來自五十多個國家的共產黨、工人黨、勞動黨和人民革命黨的代表團也應邀列席大會。
黨的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是十一年前在延安舉行的。七大總結了歷史的經驗,為奪取抗日戰爭的勝利和建設新民主主義的新中國,制定了正確的路線、方針和政策。七大以后,隨著抗日戰爭的勝利結束,黨領導全國人民進行了三年多的解放戰爭,推翻了國民黨政府,建立了中華人民共和國。隨后,通過對農業、手工業和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通過恢復國民經濟和第一個五年計劃的建設,確立了社會主義基本制度,并實現了經濟的迅速發展。八大是新中國成立后召開的第一次黨的全國代表大會。
九月十五日,毛澤東宣布大會開幕并致開幕詞。他指出:“我們這次大會的任務是:總結從七次大會以來的經驗,團結全黨,團結國內外一切可能團結的力量,為了建設一個偉大的社會主義的中國而奮斗。”開幕式上,陳云當選為大會主席團委員,并被大會主席團會議選舉為主席團常務委員會委員。
大會在總結七大以來的經驗的基礎上,分析目前國際國內形勢,向全黨和全國各族人民提出了當前和今后一段時間的基本任務。大會指出:社會主義制度在我國已經基本上建立起來,國內主要矛盾已經不再是無產階級同資產階級的矛盾,而是人民對于經濟文化迅速發展的需要同當前經濟文化不能滿足人民需要的狀況之間的矛盾;全國人民的主要任務是集中力量來解決這個矛盾,把我國盡快地從落后的農業國變為先進的工業國,逐步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和文化需要。
怎樣才能集中力量發展社會生產力,實現國家工業化,逐步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一個重要方面,是要改進計劃經濟體制。九月二十日,陳云在大會上發言,就非社會主義經濟成分,主要是資本主義工商業,在社會主義改造高潮以后所發生的問題,包括由此而來的在工商業管理方面一些帶原則意義的問題,系統地闡述了自己的意見。

1956年9月20日,陳云在中共八大會議上作關于社會主義改造基本完成以后的新問題的發言。
他明確地指出:國家經濟部門在過去幾年中為限制資本主義工商業而采取的一些措施,包括加工訂貨、統購包銷,自上而下的派貨,限制私商的采購和販運等等,“不但在今天已經基本上不再需要,而且它們在當時也不是沒有缺點的”。在對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取得決定性勝利以后,“如果繼續采取這些措施,就必然會妨礙國民經濟的進一步發展”。他還指出:“在農業、手工業、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高潮中,由于形勢發展太快,具體的組織指導工作不容易完全跟上,也產生了一些暫時的、局部的錯誤。”主要是:在農業合作化高潮中,對于應該由社員家庭經營的副業注意不夠,加上其他方面的影響,一部分農副產品的生產有些下降;在手工業和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高潮中,由于盲目合并和統一計算盈虧,發生了部分產品質量下降、品種減少的問題。陳云說:社會主義經濟是一種有利于人民的經濟。“在社會主義改造完成以后,我們應該采取正確的方針指導企業的生產和經營。就是說,我們必須使消費品質量提高,品種增加,工農業產量擴大,服務行業服務周到,而決不是相反。”為解決上述問題,他提出采取以下措施:“對一部分商品采取選購和自銷,讓許多小工廠單獨生產,把許多手工業合作社劃小,分組和按戶分散經營,把許多副業產品歸農業合作社社員個人經營,放寬小土產的市場管理,不怕有些商品的價格在一定范圍內暫時上漲,改變對某些部門計劃管理的方法”。陳云設想經過改進的中國社會主義經濟體制是這樣的:
“在工商業經營方面,國家經營和集體經營是工商業的主體,但是附有一定數量的個體經營。這種個體經營是國家經營和集體經營的補充。至于生產計劃方面,全國工農業產品的主要部分是按照計劃生產的,但是同時有一部分產品是按照市場變化而在國家計劃許可范圍內自由生產的。計劃生產是工農業生產的主體,按照市場變化而在國家計劃許可范圍內的自由生產是計劃生產的補充。因此,我國的市場,絕不會是資本主義的自由市場,而是社會主義的統一市場。在社會主義的統一市場里,國家市場是它的主體,但是附有一定范圍內國家領導的自由市場。這種自由市場,是在國家領導之下,作為國家市場的補充,因此它是社會主義統一市場的組成部分。”
第二天,《人民日報》全文發表陳云在八大會議上的講話。這一講話,特別是他提出的三個“主體”和三個“補充”的主張,標志著陳云在認識上對蘇聯發展模式的重大突破,也是他在探索適合中國情況的建設社會主義道路問題上所作出的創造性貢獻。鄧力群在回憶中說:“按照陳云同志的設想,我們的經濟并不是越‘大’越‘公’越好,而是要多種經營同時并存。陳云同志用‘經營’這個提法,沒有用‘經濟’的提法,據我個人的理解,他講的意思,用我們現在的語言來說,就是在社會主義公有制占絕對優勢的前提下,多種所有制形式并存,多種經營形式并存。”“當時陳云同志講完以后,參加會議的代表以及有些外國同志都稱贊這篇講話,認為很好。毛澤東同志也認為講得很好。可惜的是,以后沒有按陳云同志講的這些意見去做,而是走了一條相反的路。”
我們黨在確立社會主義基本制度以后,借鑒蘇聯的經驗,實行計劃經濟體制,這在當時中國經濟力量十分有限而百端待理的發展階段是必要的,也是正確的。事實說明,這樣做,對于在較短的時間內集中必要的力量,統籌兼顧,順利實現中國的初步工業化,迅速奠定社會主義所必需的物質技術基礎,發揮了重大的歷史性作用。而在確立計劃經濟體制后不久,陳云就從這種體制運行的實踐中很快地察覺到,發展國民經濟必須使經濟具有活力,在國家計劃之下,一定要注意發揮市場的作用。大的方面計劃管住,避免出現無政府狀態,而小的方面可以放開,讓市場去調節,避免把經濟管死了。由此他形成了“大計劃與小自由相結合”、“國家市場與國家指導下的自由市場相結合”等思想,并由此提出了“大工廠與小工廠相結合”、“國家經營和集體經營與個體經營相結合”等主張,并著手對剛剛建立不久的計劃經濟體制加以改進,以發揮其優勢,彌補其不足與缺陷。這是十分難能可貴的。這充分反映出陳云觀察事物、思考問題的敏銳性和深刻性。而這種敏銳性和深刻性,是來自于他對馬克思主義的唯物辯證法,對毛澤東倡導的實事求是、一切從實際出發思想的真正把握。按照唯物辯證法的觀點,任何事物都是一分為二的,有利也會有弊,有長處也會有短處,不會是只有利而無弊,只有長處而無短處,而是利與弊、長處與短處的對立統一體。只能權衡利弊之間、長處短處之間誰主誰次、誰重誰輕,利是重要的、長處是主要的,就是可行的,就應加以肯定和推行。但同時不要忘記它還存在弊端和短處,應時時注意加以克服和采取相應措施,盡可能防止和消除其弊端、短處帶來的不利影響。對待任何一種制度、體制、政策、措施、計劃、方案,都應采取這種唯物辯證法的實事求是的態度。陳云提出的改進計劃體制的思想和辦法,就生動地體現了這種態度。
九月二十七日,經大會投票選舉,陳云當選為中國共產黨第八屆中央委員會委員。在大會秘書處工作人員宣讀中央委員和候補中央委員選舉結果后,全體代表一致通過《關于政治報告的決議》、《關于發展國民經濟的第二個五年計劃(一九五八年到一九六二年)的建議》。最后,主持閉幕會議的陳云,宣布中國共產黨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閉幕。
九月二十八日,中共八屆一中全會上,毛澤東當選為中央委員會主席,劉少奇、周恩來、朱德、陳云當選為副主席,鄧小平當選為總書記。他們六人組成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會,是七大形成的中國共產黨第一代中央領導集體的繼續。
八大之前,陳云已是中共中央的五大書記之一。八大后,陳云是中共中央四位副主席、六位常委之一。但是,陳云始終要求有關部門在待遇上、宣傳上不要把他同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朱德并列。蘇聯政府贈送中共中央五大書記一人一輛汽車,陳云堅持把給他的那輛汽車退給有關部門。實行工資制,有關部門給五大書記定為一級,陳云把自己改為二級。八大之后,《紅旗飄飄》叢書要給每位中央政治局常委都登一個小傳,陳云始終不同意登他的小傳。

1956年9月27日,陳云同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朱德等在中國共產黨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閉幕會主席臺上。
八大是中國共產黨歷史上一次具有重要意義的全國代表大會。“八大的路線是正確的,它為新時期社會主義事業的發展和黨的建設指明了方向。”八大推舉出來的陳云、鄧小平這兩位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的“少壯派”,在以后黨的歷史的重要關鍵時刻發揮了更加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