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云煜在，百里覦的胡鬧總要適可而止，在她“后宮一夜游”的念頭徹底破滅之后，三人原想隨便找處隱蔽的地方對付一夜，卻在找尋住處時碰巧看見江淵一身便裝打馬向北一騎絕塵而去，看方向該是奔向宮門打算出宮。

不能暢游后宮，那留下的意義就實在不大，百里覦見此時有望連夜趕出宮去，便伸出手急急的對云煜說道

“快快快，給我畫個瞬行符之類的，我們抓緊跟上他！”

云煜橫了百里覦一眼，不動聲色的揪住了她后脖領子，腳下運順風急行之法緊跟在江淵馬后，叁兒則化成正常狐貍大小的模樣，甩著兩條半尾巴一路小跑起來，速度倒也不比他們慢上多少。

三人終是跟著江淵跑出了宮來，可也跟在馬屁股后吸了一肚子的灰……

百里覦被放下時，已是憋的腦袋大脖子粗、滿臉通紅了，她來不及和云煜理論，便自顧自的蹲到一旁去又是咳嗽又是干嘔，還順帶有些氣喘吁吁。

才剛把氣喘勻，站起身來時頭還有些發暈，她叉著腰打量了一下周圍，只見不遠處有一再尋常不過的酒家，江淵方才騎的那匹黑馬拴也不栓的在店門口正原地踏步走。

“客官，用不上這么許多，一片就夠了！”

江淵理都不理身后舉著兩片金葉子追出來的店家，只一手抱著一壇酒匆匆走著自己的路，那黑馬也不用他牽，便知道乖乖跟在他身后。

云煜嘴角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嗓音清透中帶著惡劣。

“還跟么？”

百里覦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而后含笑喉頭微動，硬是把想要吐到云煜身上的唾沫又咽了回去，咬牙切齒道

“跟！”

在叁兒的攙扶下，百里覦踉蹌著腳步跟著江淵走到了近郊的一處石亭，月光下不知何時竟颯颯的落起了細雪，待她有心觀賞時地上已積了薄薄一層。

百里覦只見過新雪初霽、皓月當空，但這出著月亮下雪，她活了上千年倒還是頭一次見。

江淵身處亭下，卻偏又不徹底進去，只橫坐在亭邊的長椅上，探出小半身子來，手上拿著酒壇將胳膊搭住圍欄，任風吹細雪覆于肩上。

紛紛雪花反著銀亮月光，簌簌落在百里覦身上，她仰頭感受絲絲涼意，睜大眼長嘆一聲道

“宮外的酒，會比較好喝么？”

云煜目光悠遠的望著江淵，淡淡回道

“不知?！?

百里覦側頭看向叁兒，想聽聽她怎么說，可平視沒找到人，便只好低下頭去找，這一低頭就發現叁兒正蹲在地上，用手指頭沾著雪往嘴里舔，看樣子是把雪當成了糖霜……

“你聽說過，吃雪粗脖根么?！?

叁兒聞聲抬頭，一臉茫然的看著她。

“沒聽說過就算了?！?

叁兒彎眸笑笑，抬手擦了擦嘴起身回道

“我是沒聽過吃雪粗脖根……可我記得酒是好喝的，特別是進貢的酒，那都是最好的。”

百里覦伸手替她撣了撣肩上的雪，揚眉問道

“有多好？”

“好到以前我看酒窖的時候，有只小狐貍溜進去偷喝葡萄酒，差點兒就醉死在里面了，還好我及時發現，不然就慘了！”

在百里覦與叁兒談笑聲中，不遠處亭下的江淵已是有些微醺了。

雪花隨風落在氈他的帽上，還有不少半融著掛住了睫毛，他瞇著眼似隔著涔涔霧雨，仰頭看白點自夜幕而下，不知究竟在看些什么，看了許久后竟是有些出神了，忽然伸手一抓，可終歸是什么也抓不住的。

江淵癟了癟嘴角，映著雪色的眼有些泛紅，他戚戚然的縮回手，一壇過后，又默默拍開了另一壇酒的泥封。

百里覦心想當年的北祁皇宮得是給這位皇帝憋屈成什么樣兒啊，好歹也是一代人間帝王，還得到宮外來對月獨酌，甚至連周圍鬼影子都沒個也不敢哭上一哭。

“你能不能給我一個確切的說法，這位皇帝真的是亡國后殉國才死的么？”

云煜稍作回憶后，還是給了她一個不太確切的回復。

“總歸不是在今晚醉死的，也不是醉酒之后凍死的。”

江淵雖孤身一人縱馬出宮，明里沒有宮人隨行侍奉，可暗衛卻仍不知躲在何處目不轉睛的盯著他，更何況有泠沁在，他斷然不會出什么問題的。

不過總歸已經是個死的不能再死的死人了，鎖魂陣保證他魂魄凝聚不散，幻術結界讓他始終重復的活在生時的回憶里……如此這般，究竟是幸或不幸，誰都無從知曉。

百里覦不好男色，也無雅致，風花雪月等自然景象幾乎一夜之間遍覽過后，此時也已是有些性質乏乏了，于是她拍拍云煜的肩膀道

“走啊，差不多就回去啊，那客棧你不回去住也算占房間，照樣得給人家銀子?！?

云煜面無表情的繼續看著江淵，對百里覦的話恍若未聞。

“有那么好看么？”

她把目光投了過去，重新端詳起江淵來，那是一張輪廓清晰、棱角分明的臉，不同于百里汐的出塵絕俗，他眉宇間仍有煙火氣，英氣的眉，風流的眼，堅挺的鼻……百里覦咋舌兩聲，由衷的贊嘆道

“嗯，還真是挺好看的?！?

可即便再好看的人，也不值得她一直看下去。

百里覦一個晃神錯眼，忽然發現亭后夜色之中，有人正執著竹傘夜游郊外，即將與他們不期而遇。

荼君再次出現，是頂風破雪而來的，百里覦很是納悶兒，這樣一個身體羸弱之人，為何會總是出其不意的出現在本不該他出現的地方，而且此行還是他孤身一人。

“他怎么又冒出來了……”

百里覦喃喃自語后，對著叁兒說道

“我過去看看，你記得障眼法要使好，千萬別讓人看到我?！?

叁兒聽了她的話，先是點點頭，可馬上又拼命搖頭道

“離太遠的話，我可沒把握……”

云煜看了看二人，沉聲說道

“那便一起過去吧?！?

泠沁個把時辰前才說過，盡量別讓她再看到江綰這張臉，雖不知她和江綰同臉的那位貴妃有什么積怨，但百里覦還是識趣的同叁兒要了塊兒帕子遮在臉上，免得礙了她在暗處的眼。

江淵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三人身形皆為之一頓。

“你怎么也跑出來了？”

他們為了與江淵保持安全距離，甚至刻意未走入亭中，而選擇了繞行，但百里覦無論如何也沒料到，他竟會突然盯著自己所在之處發問。

那目光神情堅定的，就如同真的看見了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