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周沫與莫先生
- 久惜月
- 16123字
- 2019-03-02 22:28:19
月初又是各宮領(lǐng)月銀的日子,一名綠衣丫鬟匆匆地往回走,她手里捧著的銀袋子鼓得快裂開了。
其他宮的丫鬟看著羨慕不已,然而,待她們的目光觸及她滿臉愁云時,羨慕的心思頓時歇下,反而很同情她。
在永樂宮當差,月銀確實高,可是那得有命花啊。
永樂宮的九公主是出了名的囂張跋扈,稍有不順就責打婢女,伺候她的婢女換了一批又一批。
碧湘徑直地往回走,忽然聽到樹下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別多管閑事是后宮生存法則,她加快腳步。
哭聲越來越大,隱隱地有種熟悉感,碧湘回身,就看到小桑菊在樹下哭。
她嚇了一跳,她跟小桑菊都是在永樂宮當差,小桑菊腦子單純,哪日不是歡歡喜喜的,這般嚎啕大哭,還是頭一回見:“桑菊,怎么哭了?”
小桑菊徒然起身,沖過去緊緊抱住她:“湘,湘兒姐姐,我好怕。”
“怎么了?可是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沒,沒怎么,”小桑菊從她的懷里退出來,眼睛哭得紅紅的,聲音發(fā)顫,“是瑩姐姐,她快要死了。”
“瑩姐姐?”碧霜微愣,“快死了?怎么回事?”
“瑩姐姐給殿下梳妝,掉了一根頭發(fā),殿下就讓嬤嬤掌瑩姐姐的嘴,還要打二十大板。”
她緊緊地拽著碧湘的袖子,渾身顫抖不止:“瑩姐姐是不是快要死了,湘兒姐姐,我好怕啊,我不想死,不想死,我還年輕。”
“別擔心,沒人要你的命,只要你乖乖聽殿下的話,她不會把你怎么樣的,乖,別哭了,一會兒讓人看見了該笑話咱們了。”碧湘輕聲安撫著她,眉頭擰得緊緊的,“瑩姐姐現(xiàn)在呢?”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跑了。”
“別哭了,跟我回去看看瑩姐姐怎么樣了。”
兩人的談話,其他宮的丫鬟聽得一清二楚,其中一個忍不住嘆道:“那瑩姐姐怕是活不成了,我聽說,上個月被九公主殿下發(fā)落到慎刑司的宮女,莫名其妙地死了好幾個,沒死的也瘋瘋癲癲的,跟著了魔一樣,你說會不會是.......”
她身邊的同伴連忙扯她的袖子:“不要多舌,當心被人聽到。”
她也意識到了什么,遂不再多言,禍從口出每位宮女都銘記在心的。
“啊!別打我,我求求您了,我......”她們到了永樂宮就聽到一聲凄厲的慘叫,兩人對視一眼,快步地走回去。
只見一十七八歲姑娘跪在地面上,她的臉紅腫得嚇人,無根手指印在臉上的痕跡十分明顯,而她面前站著一位嬤嬤,那嬤嬤獰笑著看她。
“賤蹄子!打的就是你!”
“不要啊,您饒了我吧。”
碧湘向前兩步,目瞪口呆:“瑩姐姐?”
聞言跪著的姑娘立刻轉(zhuǎn)身:“湘兒妹妹,你可算回來了!你快救救我,你瞧瞧我這臉,給殿下畫得五顏六色的,就沒能看的地方。”
碧湘“撲哧”笑出聲,目光轉(zhuǎn)向軟塌:“殿下,您這回又讓瑩姐姐演什么角色啊?”
軟塌上的姑娘,背靠著軟枕,小臉如桃花嬌艷,一雙狹長的鳳眸更是攝人心魄,這般容顏縱使碧湘看過無數(shù)次,依舊禁不住為她著迷,若說有妖魔鬼怪的話,她想,殿下定是萬年的狐妖,專門勾人魂魄。
想到殿下素日荒唐的行徑,碧湘心底嘆息,真是白白糟蹋這張臉了。
綠瑩連忙爬起來,湊到她跟前,嘴上掛著討喜的笑:“殿下,您就讓湘兒妹妹來演吧,湘兒妹妹演的好,綠瑩愚鈍演不出被惡毒婆婆磨搓的媳婦。”
“罷了,今日不看了,”沈曦瑤半闔著眼睛,神情似乎很困倦,“可有消息?”
“有,陳老板說臨川有消息,有人看過曼珠沙華,不知道是真是假,陳老板親自去了,不過還沒有回來。”碧湘忍不住問,“殿下,曼珠沙華不是黃泉花嗎?您要來干嘛?”
“去黃泉。”
“啊?”
幾人登時無語,綠瑩嘟囔道:“殿下您就是話本看多了,世上哪里有黃泉。”
沒有嗎?
九公主毒打?qū)m女的事傳到皇后的耳邊,丫鬟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收拾茶杯碎片,看著滿地碎渣子,皇后心頭怒火更盛了:“好啊!真有出息!昨日打成伯爺?shù)纳俟樱袢斩敬驅(qū)m女,還有什么她干不出!”
“娘娘,您消消氣,殿下年紀還小,難免不懂事,哪家姑娘小時候不犯錯啊。”劉嬤嬤重新為皇后倒了杯溫茶,“您別生氣,當心氣壞了身子。”
劉嬤嬤是皇后的貼身婆子,沈曦瑤十歲那年高燒不退,整個太醫(yī)院都束手無策,最后還是劉嬤嬤的偏方救了她。
那段時間她身子弱得很,皇后怕她病情復發(fā),遂要劉嬤嬤照顧她,沈曦瑤和劉嬤嬤的感情很是深厚,每每皇后責罵她,劉嬤嬤都會出來勸解。
“還小?明年就及笄了!”皇后重重地放下茶杯,“你說說,京城哪家姑娘有她刁蠻!整日闖禍!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生了這么個混賬女兒。”
劉嬤嬤不出聲。
宮里頭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傳得有鼻有眼的,若說九公主毒打婢女,她萬萬不信,前些時日她送點心給九公主,踏進永樂宮就看到了主仆其樂融融地嗑瓜子,若真如傳言般惡毒,婢女們哪里敢有說有笑。
皇后到底執(zhí)掌六宮數(shù)年,怒火很快就平息了:“本宮尋思著該給她定門親事了,省得她這般年紀了還整日就知道胡鬧,柳將軍的大公子才貌雙全,性子又沉穩(wěn),若兩人在一起,正好可以磨磨她的性子。”
柳嬤嬤欲言又止,皇后道:“嬤嬤,你照顧本宮多年,還有什么話不能說。”
“那奴婢就直言了,娘娘,那柳將軍寵妾滅妻,原將軍夫人剛?cè)ナ溃惆焰曳稣颊f有其父必有其子,老奴怕柳公子......到時候公主嫁過去怕是會受委屈。”
京里頭都傳著原將軍夫人這般早過世,是傷心過度,郁結(jié)而死的。原將軍夫人,帝都赫赫有名的才女,長得端莊秀雅,卻被勾欄出來的狐媚子壓制,郁結(jié)而亡。
“你以為柳將軍為何敢寵妾滅妻,”皇后眼底染上一絲的冷意,“還不是因為顧老侯爺四個兒子全都窩囊無能,孫子也沒一個有出息,整個顧侯府都要仰仗著女婿,本宮的女兒可是最尊貴的公主,別說寵妾滅妻,量他也不敢納妾。”
提起顧侯府,劉嬤嬤不禁想到了顧景軒,他是顧侯爺?shù)牡臻L子,不僅長得英俊,學識也是頗深,就連鮮少夸人的林太傅都對他贊不絕口:“林太傅不是夸景軒公子是難得的治世之才嗎?”
“他是頗有才華,”不過他無心仕途,再大的才華有什么用,“給本宮擬旨。”
“娘娘,這事要不要先跟陛下商量?”
“商量什么,瑤瑤是本宮的女兒,她的親事本宮難道還做不了主!”
劉嬤嬤張了張口,到底是沒有說話,她陪著皇后數(shù)十年,哪里還不明白她的意圖,柳將軍是武將之首,太子若要繼位少不了武將支持,皇后雖然疼愛九公主,終歸比不上太子,或者比不上皇位。
“沈曦瑤,東宮的銀子呢?”
“我拿了,你又不缺那點銀子”
他還能說什么?太子已經(jīng)習慣了月銀時常被貪污,這丫頭沒別的愛好,就喜歡攢銀子,攢的還是他的銀子。
沈曦瑤左往往又瞧瞧,太子好笑道:“沒帶吃的。”
“那里來干嘛?”
......太子沒好氣道:“你這么喜歡吃的,日后嫁給廚子好了”
嫁給一個滿臉肥肉,膀大腰寬的廚子?沈曦瑤不禁顫了顫:“我才不要呢,他們肥頭大耳,肚子圓滾滾的,一點也不好看,看著都沒食欲,不過呢,我倒是可以考慮嫁給狀元樓的東家。”
他端起茶杯:“你怎么知道狀元樓的東家不是膀大腰寬?”
她當然知道啦,狀元樓的幕后東家是京城美男榜首顧景軒,那臉跟刀削一般,毫無瑕疵,桃花眼不笑含笑,要多勾魂有多勾魂,他可是京城貴女夢寐以求的夫婿。
“長成這樣還膀大腰寬,京城就沒好看的人啦。”
她的聲音太小,太子并沒有聽清楚:“你嘟囔什么?”
“你說我嫁給顧景軒怎么樣?”
“噗。”太子一口茶猛地噴了出來,他沒聽錯吧:“你說你要嫁給顧景軒?”
沈曦瑤點頭。
他棲身上前摸了摸她的額頭:“沒發(fā)燒啊?怎么說起胡話了。”
“你才發(fā)燒呢。”沈曦瑤拍掉他的手,“我嫁給顧景軒怎么了,他長得好看,我也長得好看,我倆都長得好看,成親有什么不可以。”
可以嗎?當然不可以!
兩人的性子實在是南轅北轍,景軒淡泊名利,而他這個妹妹爭強好勝,凡是都喜歡出風頭,若說景軒是天山上的雪蓮高不可攀,那九妹就是花園里的牡丹任君采擷,哪天他們真在一起,定是天下紅雨了。
太子實在是不想打擊她:“誰說長得好看就可以在一起,最重要的是兩人情投意合。”
情投意合?怎么可能,顧景軒怎么可能和別人情投意合!
上輩子她魂魄漂泊了一生,也見證了顧景軒的一生,他到死都沒娶妻,別說沒娶妻了,就連個紅袖添香的丫鬟都沒有,也不知道是不是投胎時情根被斬斷了,所以才會斷情絕愛。
她和顧景軒成婚,又不是為了得到他的愛,斷情絕愛于她而言最好不過。
她只需要三年,皇兄繼位,她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京城首富林府內(nèi),幾名衣冠楚楚的公子哥圍在一起飲酒作樂,舞姬跳著驚鴻舞助樂,她們個個容貌嬌艷,窈窕多姿,隱隱還有書香氣息,但是又比大戶人家的千金多了幾分風塵味,眼波流轉(zhuǎn)著萬種風情,看得那些公子哥們心癢癢的。
京城首富之子林世宇挑眉:“如何?”
“美人......”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梁皓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來人正是京城美男榜榜眼柳風毅,長得妖里妖氣的,明明是男子耳邊卻掛著紅寶石耳墜,一身張揚的桃紅色貂皮披風,然而這般裝扮沒有顯得女氣,反而更加的妖孽。
“風毅兄,你是聞風而來嗎?”
“梁兄,你說錯了,他是聞香而來。”
“怎么,舍得離開你的溫柔窩了?”
幾名公子哥笑著打趣,柳風毅輕功一展,剎那間一朵嬌艷的梅花便插在一位姑娘的發(fā)間:“世宇兄府里藏著如此多的嬌花,本公子自然要來一睹芳容。”
那姑娘俏臉頓時紅撲撲的,多了幾分嬌媚,梁皓笑道:“如此拈花惹草,不怕九公主?我可是聽說皇后娘娘有意將九公主許配給你,當心她閹了你。”
“閹了我?梁兄說笑了,要閹也是閹她未來的夫婿,但是那人絕對不會是我,倒是梁兄要小心些了。”
“我哪里比得上風毅兄風流倜儻。”
“九公主豈會在乎皮囊,她喜歡的是梁兄這般飽讀詩書的公子哥。”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話里話外都是嫌棄沈曦瑤,林世宇笑著當和事老:“好啦,你們就別爭了,放著漂亮的小姑娘不理,當心她們哭了。”
梁皓遂結(jié)束了話題,忽然驚訝道:“怎么還有男子啊?”
柳風毅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最左邊站著的居然是男子,長得眉清目秀的,垂下的睫羽如扇,又翹又彎,倒是比許多姑娘家的好看,若不是高挑的身子,他當真沒看出他是男子。
他笑得意味深長:“世宇兄原來好這口?”
“這本來是要送去男館的,只是想著景軒兄或許會來,便先留下。”
柳風毅嘴角抽了抽。
似曾相識啊!五年前他挑了幾名容貌出挑的男子給顧景軒,他翻倍送回將軍府,而且翌日大街小巷都流傳著他斷袖,就連他流連花樓也變成了掩飾斷袖的真相,那段時間真的是走到哪里都要面對著旁人異樣的眼光。
“你該不會以為景軒兄斷袖吧?”
林世宇點頭:“總不會無欲無求吧?”
“那是你不了解他,”柳風毅黑著臉解釋,“他還當真無欲無求,別說姑娘了,從小到大,我就沒見他有喜歡的東西。”
他從前以為他喜歡畫,可是他費了好些心思畫出來的畫說燒了就燒了,還有他曾經(jīng)送給他一副《春滿園》,那可是著名畫家唐源大師的親筆畫,至今幸存的唯一一副畫,有價無市!他也只是看看,隨手就放下了,臉上也沒見著欣喜。
“沒有喜歡的東西?”
柳風毅想了想道:“喜歡獨來獨往。”
林世宇......
當晚柳風毅接到皇后懿旨,兩眼一翻,昏過去了,將軍府頓時人仰馬翻。
劉氏抱著柳風毅嚎啕大哭:“我的兒啊,你怎么那么命苦啊!你放心,就算豁出這條命,娘也不讓你娶九公主。”
柳風毅眼神呆滯,完全聽不到她娘的話。
腦子里一個念頭就是他要娶囂張跋扈的九公主。
他要娶心腸歹毒的九公主!那個毒婦會不會真像梁皓說的那樣,一怒之下把他閹了?
一想到日后不能流連花叢,柳風毅就悲從中來,堂堂九尺大男人抱著母親嚎啕大哭,母子兩哭得那是震天動地,聞著悲戚。
京城沸騰了!將軍府少公子因得知自己要娶臭名昭著的九公主,從此臥床不起,說書先生為了銀子也是不要命了,指桑罵槐地編排沈曦瑤。
大意是說京城某姑娘,仗著父親是高官,逼迫落魄的書生娶她,那書生寧死不從,最后出家了。
“聽說柳公子臥床不起了,你們知道嗎?”
“我都瞧見太醫(yī)進了將軍府。”
“能不生病嗎?柳公子如此放蕩不羈,竟要娶個刁蠻公主,你們不知道吧,昨日九公主的丫鬟為她梳妝,掉了一根頭發(fā)就被杖斃了。”
“柳公子真可伶,聽說都要出家了。”
京城貴女圈子內(nèi),大伙兒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昨日的特大新聞,然而劇本的女主角正御花園悠閑的賞花,綠瑩幫她按摩,碧湘為她投食,好不快活。
“九妹,你怎么在這啊。”
沈曦瑤抬眼就看到討厭的人,六公主沈月梅,生母親死了,養(yǎng)在母后身邊,長得人畜無害,卻最擅長挑撥離間,上輩子她沒少被她牽著鼻子走,沈曦瑤懶得搭理她,干脆閉上眼睛。
沈月梅笑容僵了僵,很快就恢復了:“九妹,你身子弱,快別在這里吹風了,六姐知道你心情不好,可也別糟蹋身子啊,外頭人都喜歡捕風捉影,柳公子生病怎么會與你有關(guān),你別多想,不過是風寒,相信柳公子很快就好了,那些謠言自然不攻而破。”
“哦,我知道。”
怎么沒有惱羞成怒?她不是應該怒氣沖沖地跑去將軍府大鬧一場嗎?
沈月梅心里詫異,臉色不變:“九妹妹說的是,趙太醫(yī)醫(yī)術(shù)高明。”
醫(yī)術(shù)高明?心病還須心藥醫(yī)!
黃昏時分,柳風毅背著包袱要出家,皇后的懿旨又來了,大致的意思是不好意思,昨天太監(jiān)抽風了,把六公主寫成了九公主,你要娶的是六公主。
柳風毅兩眼一翻,又昏了!
京城又沸騰起來了,這回的版本是柳公子寧死不屈,皇后迫于無奈,只得把六公主嫁給柳公子,太監(jiān)擬錯懿旨,不過是為了保全九公主那微乎其微的臉面罷了。
慈寧宮內(nèi),祖孫兩正在進行奪排骨大戰(zhàn),兩雙筷子死死的纏著最后一塊排骨,誰也不讓誰,太后身側(cè)的趙嬤嬤哭笑不得,又不是鬧饑荒了,太后娘娘都一大把年紀的人了,還跟小孩子似的跟九公主殿下鬧騰。
最后還是沈曦瑤耍詐贏了,太后佯裝生氣:“以后闖了禍,別來我這里。”
“皇祖母,這排骨是孫女孝敬您的。”沈曦瑤夾起排骨喂太后,太后張口,她手腕一轉(zhuǎn)送到了自己口中,腮幫子鼓鼓地嚼了起來。
趙嬤嬤“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見太后瞪她,忍著笑道:“娘娘,要不要讓御膳房再送來一盤。”
“不吃了!”
著火了,自然要滅,沈曦瑤各種撒嬌賣萌又把太后哄得心花怒放,太后握著她的手:“你啊,日后可不能胡鬧了,婚事說退就退也不管不顧。”
“皇祖母,您都不知道那柳風毅府里的小妾都能從城東排到城西了,他整日逛花樓,若是染上了花柳病,您以后就見不到您漂亮乖巧的孫女了。”
她兩個小拳頭放在兩頰露出萌萌的表情,太后被她逗笑了:“姑娘家也不害臊。”
沈曦瑤拉著太后的手,笑嘻嘻道:“皇祖母,我喜歡顧景軒,您再給我下道懿旨吧。”
“胡鬧!昨日剛悔婚,今日就賜婚,像什么話。”
“哪有悔婚,明明是太監(jiān)擬錯旨了好不好,皇祖母,您就答應我吧,”沈曦瑤搖著她的胳膊撒嬌,差點擰著麻花了,“皇祖母,我的好祖母,我最最最漂亮,最最最善解人意的祖母,您就答應我吧。”
太后哪里受得了她如此磨纏,當下繳械投降:“別搖了,搖得哀家頭發(fā)都亂了,哀家答應你了。”
沈曦瑤眉開眼笑,“我給您梳。”
太后正色道:“你可想好了,這旨下了就收不回了。”
“皇祖母,您就等著抱曾外孫吧。”
“嬤嬤,你瞧瞧?”太后伸出手掐她腮幫子,“不知羞,我看看,臉皮有多厚。”
她只是輕輕掐,沈曦瑤白嫩的肌膚就出現(xiàn)了紅暈子,看起來還有點駭人。太后心底微微嘆息,幸好瑤瑤生在皇家,若是老百姓家,哪里還有活路。
沈曦瑤又陪太后說了會兒話就回到了永樂宮,巳時三刻鬼斂如幽靈般出現(xiàn)在她的床前,她睡意頓時消散了:“可有白亦衍的消息?”
鬼斂搖頭:“臨川河縣并沒有您描述的女孩,也沒有林城宇。”
沒有?怎么會呢?沈曦瑤想了想,問:“那有沒有長得特別好看,特別出色的公子?”
“沒有。”
不在臨川河縣會在哪里?
“白亦衍你在看什么?”沈曦瑤小跑過去,搶過鏡子,鏡子里是姑娘的閨房,里面裝飾很精致,一看就知道住著的是大戶人家的千金,“現(xiàn)世境?你老看墨月干嘛,她是你什么人啊,你該不會是那個與她有婚約,又被退婚的林員外的病嘮兒子林城宇吧?”
白亦衍眉頭緊皺,看著沈曦瑤不說話。
沈曦瑤頓時寒毛直立,期期艾艾地說:“你,你,這樣看我干嘛,我,我就說說,不是就不是。”
“不是”
“啊??”沈曦瑤又往現(xiàn)世鏡看,嘟囔道,“不是你干嘛老是看她啊,她長得還沒我好看呢,咦?她明日被她后母推到池塘淹死。”
白亦衍倚靠欄桿,不說話。
沈曦瑤看了一會不看了,好奇地問:“白亦衍你原來到底是誰啊?咱們好歹在地府相依為命數(shù)百年了,你就不能透露透露,我明日就投胎了,再也見不到你了,你不是也要投胎金盛國嗎?我可是金盛國的九公主,你告訴我,到時候我罩著你。”
沈曦瑤收回思緒,看著跟柱子般站得筆直的鬼斂:“你說白亦衍投胎哪里去了啊?你不是鬼兵嗎?怎么找不到他?”
“小姐,我們是鬼兵,要找活人只能跟你們?nèi)祟愐粯诱曳ǎ羰撬懒耍覀兙涂梢钥焖僬业交昶恰!?
沈曦瑤嘆了一口氣:“你直接說你們能干什么?”
鬼兵......
與將軍府不同,顧侯府接到懿旨,顧老侯爺笑容滿面地送走太監(jiān)。
“從今日起,就讓林氏管家,好好籌備婚禮,”他看向顧侯爺,“尤其是你,你敢給我弄出什么幺蛾子,休怪我家法伺候。”
顧侯爺先是愣了愣,然后點頭:“是,父親。”
他回到房里,就看到滿地的碎片:“你發(fā)什么瘋!”
“我發(fā)瘋?是我發(fā)瘋嗎?發(fā)瘋的是你父親!”馬氏指著東屋大吼,“你父親什么意思!他讓一個妾室管家,這是要打我的臉嗎!他想要外人說我苛待繼子嗎?”
顧侯爺皺眉:“你嚷嚷那么大聲想要父親聽到嗎?”
馬氏又拔高嗓音,朝著東屋大吼:“聽到更好!我就怕他聽不到,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父親卻要一個妾室管家,他這是要把我的臉面往地里踩!”
顧侯爺被她嚷得頭疼:“行了,林氏不過是暫時管家,你別小家子氣了。”
“我小家子氣?你說我小家子氣?”馬氏氣笑了,“顧泰安,我就是小家子氣!你有本事就把我休了!只要我還是你的妻子,林氏就不能管家,她管家,你讓浩峰和明月怎么辦!他們都到了說親的年齡,誰會愿意把兒女嫁給一個惡毒的母親!你就算不為我想想也要為他們想想。”
“你說你生病了,不宜操勞。”
“呵呵,我生病了。”馬氏怒火上了頭,抄起茶杯就往地上摔,“你當她們傻了啊!”
顧侯爺也發(fā)火了:“馬春燕,你別太過分了!”
“我過分?我為我兒女著想我過分了嗎!”
“別拿孩子當借口,你不就是害怕日后九公主壓你一頭嗎,收起你這個小心思,這樁婚事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休怪我無情。”
馬氏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還有什么臉面活......”
“潑婦!”顧侯爺罵了一聲潑婦,氣呼呼地走了。
西院子鬧得不可開交,顧景軒正在書房作畫,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他的書童終于忍不住道:“公子,您怎么還有心情作畫。”
“成陽,很多事情不能看表面。”顧景軒停下筆,將畫掛起來,“知道這是什么花嗎?”
畫里的花,花瓣鮮紅似血,往后開展卷曲,有點像半個燈籠形狀,很漂亮,只是長在墓地,無端多了種陰森森的感覺,成陽搖頭:“公子,您怎么沒畫葉子啊?”
他目光眷戀地看著曼珠沙華:“花開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葉永不見。”
“啊?”書童正想說什么,有人闖了進來,“我聽說你要娶九公主?是不是真的?”
成陽搶先回答了:“太后都下了懿旨了,我們公子......”
柳風毅頓時愧疚起來:“都是因為我,如果我不裝病,太后就不會下旨,你也不用娶她,我現(xiàn)在就進宮跟太后說,就算不能收回懿旨,大不了,大不了我豁出去了,我娶她!”
“別去。”顧景軒攔住他,“九公主挺好的。”
柳風毅以為他聽錯了:“你剛剛說什么?”
“九公主沒什么不好的。”
“我沒聽錯吧?”柳風毅轉(zhuǎn)頭看向成陽,“你家公子是不是受到的打擊太大了?”
成陽搖頭,柳風毅撲過去要抱顧景軒,卻抱到了一個枕頭,他干脆抱著枕頭嚎啕大哭起來:“我可憐的小軒軒,真是可憐,都嚇瘋了!”
顧景軒淡淡道:“送客!”
柳風毅立刻擦干眼淚,看著顧景軒的眼睛,認真道:“這件事是我惹出來的,我明日就去找太后娘娘。”
顧景軒也認真的看著他:“風毅,謝謝。”
柳風毅臉微紅,有些不自在別過臉:“本來就是我的錯,就該我承擔。”
“不是你的錯。”是他的錯,顧景軒笑道,“我娶九公主沒什么不好的,你不是說京城的人都說我斷袖嗎?娶了九公主,這謠言不就不攻而破了嗎?”
“可是......”
九公主那樣惡毒的人嫁給他最好的朋友,柳風毅頓時覺得好像吞了蒼蠅一樣難受。
這婚不能結(jié),他不能要他的好朋友背鍋!
“你們不知道吧,今日太后去云蘭寺上香被柳公子截下,柳公子說他心屬九公主,要太后改懿旨將九公主娶配給他。”
“怎么可能!柳公子不是心屬六公主嗎?皇后都賜婚了。”
“對啊,前些天太監(jiān)擬錯懿旨,柳公子得知自己要娶九公主就臥床不起,你不記得啦。”
“是真的,我有個遠方親戚的表哥在宮里當差,他家夫人說的,千真萬確。”
“那柳公子為何臥床不起?”
“可能是得知要娶自己心上人高興過頭了吧,沒想到柳公子一表人才,竟然也是這般膚淺的人,那九公主心腸毒辣,柳公子定然是被她迷惑了。”
幾人聚在一起,一面嗑瓜子一面閑聊,周圍都是愛八卦的人,消息一傳十,十傳百,柳風毅要求娶九公主的事如同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勢很快就傳遍了京城。
“殿下,出大事了!”綠瑩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然后噼里啪啦地說了一頓。
沈曦瑤一口茶噴了出來:“你說柳風毅攔下了皇祖母的馬車,他喜歡我?非我不娶?”
“是啊,現(xiàn)在外頭傳得沸沸揚揚的,那些人還說殿下您使了狐媚術(shù)勾引柳公子,柳公子為了您要和景軒公子反目成仇!”綠瑩氣呼呼道,“一群糟爛貨,什么臟水都往您身上潑,若不是碧湘攔著,女婢早就撕爛她們的嘴了!”
荒唐,柳風毅怎么可能喜歡她,沒把她當成蛇蝎就好了。
前日裝病逃婚,現(xiàn)在又來裝情深,腦子壞掉了吧。
朝陽宮里,沈月梅得知柳風毅要求娶沈曦瑤,氣得失去了理智,一連砸爛了好幾個價值不菲的花瓶,丫鬟們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喘。
“滾!都給我滾出去!”
丫鬟們連滾帶爬地跑出去,發(fā)泄過后沈月梅慢慢地冷靜了下來,柳風毅,你以為你是什么玩意!若沒有你父親,你還有什么囂張的資本,他也配嫌棄她!
沈月梅藏起眼中的恨意,照著鏡子整理凌亂的頭發(fā),確定沒有任何不妥后便去廣仁宮。
“孩兒給母后請安。”
皇后這幾日犯頭疼,小憩剛起來,神情還有些困倦:“你怎么來了?”
沈月梅撲通跪下:“母后,孩兒來是想求母后成全九妹和柳公子的,他們情投意合,孩兒實在不忍因為孩兒導致他們分開。”
“你說瑤瑤和柳風毅情投意合?”
沈月梅點頭,然后把今日的事情說了一遍,皇后頓時清醒了過來:“柳風毅說非瑤瑤不娶?”
不可能!若真情投意合太后怎么會讓她改懿旨,別以為她不知道是那丫頭的主意,沈月梅似乎看出皇后想的,她道:“是柳公子說的,皇祖母可能會錯意了,還望母后成全九妹。”
皇后目光微凝:“本宮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孩兒告退。”
京城郊外馬場,張易審視的目光盯著面前悠閑地喝茶的人:“九公主,你想說什么?”
“張大人就別揣著明白裝糊涂了,”沈曦瑤放下茶杯,“你很清楚鎮(zhèn)北大將軍是清白的,而我也很清楚。”
張易默然不接話,心思百轉(zhuǎn)千回:“九公主這話何意?”
“我?guī)湍阆辞彐?zhèn)北大將軍的冤屈。”
洗清冤屈?談何容易,當年誰不知道鎮(zhèn)北大將軍是清白的。可是又能怎樣呢,鎮(zhèn)北大將軍被滿門抄斬了,為他們說話的官員如今流放的流放,犧牲的犧牲:“九公主我奉勸你一句,不要多管閑事。”
沈曦瑤指尖輕扣桌子:“我現(xiàn)在確實很閑呢。”
張易不說話。
“張大人難道就不想鎮(zhèn)北大將軍沉冤得雪?”
他想,做夢都想,可是他又能做什么?
沈曦瑤看著他的眼睛:“我父皇老了,也該退休了,張大人以為呢?”
張易心頭劇烈跳動,下意識地環(huán)顧四周,四下無人,這才轉(zhuǎn)頭看著她的眼睛:“是太子的意思?”
“嗯,難道你以為我皇兄不夠格當皇帝?”
太子賢良盛名在外,做儲君綽綽有余,可是誰知道數(shù)年之后,他還能不能保持正義的心?如同當年,張易自嘲似的笑了笑:“你找錯人了,我不過是個守馬的監(jiān)正。”
“只要張大人肯幫忙,我會有辦法讓你官復原職。”
“有什么辦法?”
他原是大理寺正卿,因維護鎮(zhèn)北大將軍被貶,陛下若恢復他的官職,無異于承認當年的錯誤。
“我自有我的辦法,只要我想做的事,沒什么是做不到的。”
這話說得很狂妄,可是不知道為何,張易卻信了,他拳頭緊了又忪,忪了又緊,最后像是下定決心似的道:“我答應你,但是我有言在先,任何殘害蒼生,助紂為虐的事情,我是寧死不屈。”
“張大人大可放心,你只需要老實本分地做你的大理石正卿就好。”
他看著她:“你為何要參與朝堂黨派的斗爭?”
沈曦瑤笑了:“你姑且認為我太無聊了吧。”
張易看著空著的茶杯,內(nèi)心久久不能平靜,鄭氏淚流滿面地從屏風后面走出來,張易嘆了口氣,抬手擦拭她的眼淚:“你都聽到了?”
“嗯,夫君,太子真的能還我兄長清白嗎?”
誰知道呢?張易不忍她傷心,笑道:“嗯,太子是難得的明君,他會的,別哭了,當心孩子笑話,不如你帶著孩子......”
鄭氏捂住他的嘴,搖頭:“生不能同時,死定當同穴。”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你們是誰!別多管閑事,啊!我告訴......你們我父親是成伯爺,你敢動我們,改日我必定,必定要了你們的狗命!還不放開我們,你報官也沒用!老子就是王法......”幾名紈绔子弟被捆成一團,嘴里罵罵咧咧的叫喚著。
忽然,額頭包著一塊紗布的男子叫罵聲戛然而止,臉色驟然煞白了起來,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一位穿著大紅羅裙,臉蛋精致的姑娘。
只見她慢悠悠地走了出來,向前邁了幾步,又將腳縮了回來,有些嫌棄地看著自己地面被糟蹋的香蕉。
暗衛(wèi)可是跟著這位小祖宗數(shù)年的,他們對視一眼,像拔蘿卜似的將他們提到了她的面前。
沈曦瑤很滿意:“明日給你們漲月銀。”
暗衛(wèi)......
馬勇臉色慘白慘白的,想要拔腿跑,又被捆得嚴嚴實實的,寒風料峭,他額頭竟然冒出了細密的冷汗。
沈曦瑤看向他:“你叫什么名字?”
前段時間才將自己腦袋砸開瓢,現(xiàn)在問他名字?馬勇摸不準她想干什么,不敢亂開口。
他不開口卻有人替他說,碧湘道:“殿下,他是成伯爺之子馬勇,前段時間您還......還跟他進行武藝切磋。”
“他就是腦袋被我砸的那個?”
碧湘點頭......公主您真的不要低調(diào)一點嗎?
“沒傻啊,我還以為被砸傻了呢。”
馬勇臉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垂下的眼眸滿是恨意:“公主殿下,我們逛集市,這不妨礙公主殿下吧?”
“不妨礙,”她單手托腮,“剛剛誰說他就是王法,報官也沒用?莫不是你家要造反吧?”
馬勇臉色驟然大變,汗如雨下。
這時,大理石正卿孫忠烈也匆匆趕來了,見到沈曦瑤躬身行禮:“見過公主殿下。”
“孫大人不必多禮,本公主想著大人在大理寺任職多年,應該通熟律法吧,”她看了一眼抖得跟篩糠般的馬勇道,“不知道這造反該治何罪?”
孫忠烈書心頭微顫:“滿門抄斬且株連九族。”
“你們別緊張,我只是跟孫大人探討律法,”她好心安慰,又好奇道,“不知道有沒有極刑,比如說什么凌遲處死啊,挖眼挖鼻子啊,割舌頭之類的?宮刑有沒有?”
“有。”孫忠烈頓時有些同情地看著他們。
孫忠烈在朝為官數(shù)年,自然知道她說的造反不過是恐嚇他們的話,若真是造反,又豈會輪到她出面,還跟他在這里閑聊。
然而,她這般輕飄飄的話語,他們更加恐懼了,哆嗦得不成樣子。
沈曦瑤頓時沒了興致:“孫大人,這些人就交給你處理了,記得秉公辦案,不過......”
她向他招招手,孫忠烈把耳朵湊了過來,她在他耳邊低語一陣,他的表情頓時變得怪異了起來。
沈曦瑤打道回宮,忽然想起什么,頓住腳步,回頭道:“孫大人,明日早朝記得給我父皇提個醒,京兆年事已高,該好好養(yǎng)老了。”
“是,微臣明日定會上奏。”
這話就等同于給京兆判了死刑,如果他沒記錯京兆不過不惑之年,哪里是年事已高,需要養(yǎng)老。
這幫紈绔子弟被大理石正卿押入大牢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京都,而犯事的紈绔子弟的父母又擔心又害怕,急得團團轉(zhuǎn)。
一大家子人在商量對策,最終得出的結(jié)論是只能“坐以待斃”,誰讓插手這件事的是九公主呢?她可是太后的心頭肉。
他們正一籌莫展時,孫忠烈派人來了,話里話外的意思是他要秉公辦案,但是法外還有人情。
紈绔子弟中也有顧浩峰,顧侯爺正捉摸不透這話的意思時,顧景軒回府了,他將事情詳細地講述了一遍,然后問:“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用銀子贖人。”
顧侯爺將信將疑地出去,顧景軒執(zhí)筆繪畫,畫到一半,忽然低喃一句:“真的是一點都沒變呢。”
當天傍晚沈曦瑤就收到了不少銀子,她樂滋滋地數(shù)著銀票,其中給銀票最多的就是馬勇的父母,光他的“贖金”就好幾萬兩銀子呢!
然而,翌日中午,他們就發(fā)現(xiàn)自己上當了!
九公主收了銀子,卻不辦事!陛下一視同仁,每人杖打二十大板!
他們雖然惱怒,但是卻不敢找沈曦瑤要說法,只能打掉了牙齒往肚子里咽,行賄公主若要追究罪名可是不小!畢竟孫忠烈只說了句法外還有人情,這話又沒有毛病,完全是他們會錯了意!
得知那幫紈绔被瑞帝統(tǒng)一杖打時,顧景軒也有片刻的愣神,一副栩栩如生的丹青瞬間被墨水暈成一團,可惜了這幅精心雕琢的海棠銀月圖,就差最后的題字了。
他隨意作的一副畫都是千金難求,更何況是這幅長達三個月的佳作呢?怕是萬金難求吧。
顧景軒將畫揉成一團,他身邊的書童頓時心疼不已。
“沈曦瑤,你是不是該解釋一下我宮里的月銀接連兩月不翼而飛?”太子殿下提著食盒進來。
“參見太子殿下。”
太子揮揮手,眾婢女起身,原本躺著的銀袋子“不翼而飛”了,只是被褥底端隆起了一個小疙瘩,沈曦瑤咽了咽口水:“皇兄,可是狀元樓的糖醋排骨。”
“你的鼻子倒是靈得很。”
沈曦瑤看向食盒,綠瑩夾起一塊排骨送到她嘴邊,沈曦瑤大咬一口,含糊不清地道:“沒銀子了,燒不起。”
眾婢女.......殿下您昨兒吃的可是燕窩魚翅!
笑話!永樂宮若是沒銀子,東宮早就窮得揭不開鍋了!
近日不知道她哪里學來的油嘴滑舌,哄得祖母心花怒放,撈了大堆首飾出來,連鋪子莊子都好幾間,再這般下去,估摸著皇祖母的家底都被她掏空了。
太子無奈道:“皇祖母給你的銀子呢?宮里也不短了你吃喝,怎的就這般的小財迷呢?”
是啊,不缺吃喝,可是誰知道她前世是餓死的,他又怎么知道自己重生了呢。
上輩子她嫁給東境晉王的嫡長子梁皓,然而,他們哪里知道,她堂堂九公主到了封地過著連丫鬟都不如的生活,終年被梁皓濤囚禁在暗無天日的柴房,最后慘死。
財迷怎么啦,銀子又不會負她,沈曦瑤吃得腮幫子鼓鼓的:“真好吃,酸酸甜甜的,宮里頭的廚子怎么就做不出這般好吃的糖醋排骨?”
太子好笑道:“這么喜歡吃?日后嫁廚子好了。”
一個滿臉肥肉,膀大腰寬的廚子立刻浮現(xiàn)在她的眼前,沈曦瑤顫了顫:“我才不要嫁給廚子呢,肥頭大耳,肚子圓滾滾的,一點也不好看,看著都沒食欲,不過呢,我倒是可以考慮嫁給狀元樓的東家。”
他端起茶杯:“你怎么知道狀元樓的東家不是膀大腰寬?”
她當然知道啦,她還知道不僅狀元樓,京城大部分茶坊酒肆都是皇兄和別人暗中合伙開的,合伙人便是京城美男榜首顧景軒,京城貴女夢寐以求的夫君,那臉跟刀削一般,找不到一絲的瑕疵,桃花眼不笑含笑,要多勾魂有多勾魂,不過可惜了,他的嘴唇很薄,很像是負心漢。
“長成這樣還膀大腰寬,京城沒好看的人啦。”
她的聲音太小,太子并沒有聽清楚:“你嘟囔什么?”
“你說我嫁給顧景軒怎么樣?”
“噗。”太子一口茶猛地噴了出來,他沒聽錯吧:“你說你要嫁給顧景軒?”
沈曦瑤點頭。
他棲身上前摸了摸她的額頭,“沒發(fā)燒啊?怎么說起胡話了。”
“你才發(fā)燒呢。”沈曦瑤拍開他的手,不滿地道,“我嫁給顧景軒怎么了,他長得好看,我也長得好看,我倆都長得好看,成親有什么不可以。”
可以嗎?當然不可以!
若說景軒是天山上的雪蓮高不可攀,那九妹就是花園里的牡丹任君采擷,兩人的性子實在是南轅北轍,景軒淡泊名利,明明學富五車是當官的好料子,卻連科舉都不愿參加,而他這個妹妹爭強好勝,凡是都喜歡出風頭,沒點姑娘家的樣子,哪天他們真在一起,定是天下紅雨了。
他實在是不想打擊她:“誰說長得好看就可以在一起,最重要的是兩人情投意合。”
情投意合?怎么可能,顧景軒怎么可能和別人情投意合!
上輩子她魂魄漂泊了一生,也見證了顧景軒的一生,他到死都沒娶妻,別說沒娶妻了,就連個紅袖添香的丫鬟都沒有,也不知道是不是投胎時情根被斬斷了,所以才會斷情絕愛。
她和顧景軒成婚,又不是為了得到他的愛,斷情絕愛于她而言最好不過。
“銀子,把它拿過來,”沈曦瑤以眼神示意碧湘,“可都領(lǐng)來了?”
“您都吩咐了,內(nèi)務府的總管敢違抗命令嗎?”碧湘知道她有數(shù)銀子的喜好,提著銀袋子走進軟榻,靠近她放下,眉頭卻擰得緊緊的,“殿下,咱們領(lǐng)了東宮的銀子,太子殿下......”
“無妨,東宮花銷不大。”沈曦瑤不甚在意。
碧湘不禁嘆息,殿下花錢如流水的習慣再不改,怕是國庫都不夠敗光,每回跟著殿下出宮,路過首飾鋪子,她就恨不得拖走殿下。
殿下買東西從不眨眼的,只要是漂亮的,她喜歡的,不管價錢多少,一律搜刮回宮,殿下的首飾說堆積如山也不為過,難怪會有人偷,她大概覺得少一件別人也不會發(fā)現(xiàn)吧。
不過那丫鬟很不幸,九公主的首飾多如牛毛,偷什么不好,偏偏偷太后賞賜的蝴蝶步搖,那可是前朝珠寶工匠精心打造的,如今流傳下來的唯有一只了,就連皇后討要,太后都沒舍得給呢。
太子見她呆呆的,伸手到她眼前搖了搖:“想什么呢?”
“沒什么,”沈曦瑤回過神來,“皇兄,我們?nèi)ソo母后請安吧。”
兩人步行去廣仁宮請安,太子狐疑地看著挽著自己胳膊的妹妹,莫名的,背脊發(fā)涼,總覺得這丫頭憋著什么壞主意,他頓住腳步,使勁地抽出手:“我怎么覺得你沒安好心,說吧,又想使什么詭計。”
沈曦瑤頓時哭笑不得,都怪她素日行徑太荒唐了,前世自己一逮著機會就使計謀陷害皇兄。
要說他們是同胞兄妹,本該相親相愛的,然而,兄妹兩卻勢如水火,都是因為她太心狠了,不把人命當回事,想捏死就捏死,想踩死就踩死,死在她手里的婢女不知多少,皇兄為此時常訓斥她,她因此記恨上了皇兄。
她重新挽上他的胳膊,太子嫌棄的抽了抽手,她攥緊袖子,太子也不是存心掙脫,就遂了她,沈曦瑤露出個討喜的笑:“皇兄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的壞毛病都改得差不多了,你就不能對我的看法稍稍改觀嗎”
說來也奇怪,他妹妹素日里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塊,前兩月不知怎的,忽然向他道歉,囂張跋扈的性子也收斂不少,竟然和婢女相處得其樂融融,不過依舊喜歡胡鬧,最近喜歡折騰婢女演話本子,甚至女扮男裝去青樓,前兒還用石塊砸了成伯爺少公子。
成伯爺少公子仗著他的祖父曾經(jīng)救過祖父,在京城里橫行霸道,欺負良家女子,毆打貧民百姓,壞事做盡,百姓敢怒不敢言,皇親貴胄又不愿多管閑事,以至于他這般猖狂,不把人放在眼里。
前天沈曦瑤帶碧湘去茶樓聽說書,途中碧湘去買零嘴,沒想到碰到了他,若不是沈曦瑤湊巧出去,說不準她家水靈靈的湘兒就被糟蹋了。
“你哪天不給我惹麻煩,我就對你的看法稍稍改觀,剛剛我回宮見到成伯爺夫人出宮,你想想一會兒該怎么跟母后解釋吧。”太子戳了戳她的腦門,恨鐵不成鋼道,“你說你,虧你還是堂堂九公主,打人竟然要親自出馬!不會找人把他裝進麻袋打嗎,也不怕他狗急跳墻。”
她笑嘻嘻道:“皇兄,你老說我蠻橫無理嗎?怎么教我打人啊?”
“我什么時候教你打人了?”沈曦瑤嘴巴微張,還來不及說什么,太子又繼續(xù)道:“他算是人嗎?”
沈曦瑤......
前世皇兄給她的印象就是迂腐,滿嘴仁義道德的,她還以為皇兄會說教他呢,沒想到皇兄也這般的可愛!真搞不懂前世她怎么那么蠢,皇兄明明是最關(guān)心她的,她卻好心當成驢肝肺:“不算!他是畜牲。”
“姑娘家說話也不避諱點。”太子食指曲起,在她額頭敲了一記,他不過輕輕敲了敲,沈曦瑤白嫩的肌膚就出現(xiàn)了紅暈子,看起來還有點駭人,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用了多大勁呢。幸好她生在皇家,若是老百姓家,哪里還有活路。
沈曦瑤指著額頭淚眼汪汪地控訴:“痛啦,肯定腫了。”
難得有機會欺負妹妹,太子心情大好,橫了她一眼,還不忘訓斥道:“還不快走,不是說要去看望母后嗎?”
寒風吹來,沈曦瑤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太子的身子移向右側(cè),她心頭微熱,忽然頓住腳步,在他詫異的眼神中幽幽地道:“皇兄,咱們?yōu)楹尾怀俗鴶f轎?”
......
不一會兒,兩頂攆轎匆匆地走,很快到了廣仁宮,沈曦瑤也不待下人通報,拔腿就往殿內(nèi)跑,皇后懿旨還沒開始擬,就看到?jīng)_進來的沈曦瑤,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還不快站好,跑來跑去成何體統(tǒng),都快到了說親的年齡了,還如此不知禮數(shù),都是你父皇給慣的,越發(fā)刁蠻了!”
“娘娘,今兒天冷,公主怕是凍壞了,才這般莽撞的。”皇后身邊的劉嬤嬤將熱乎乎的湯婆子塞到沈曦瑤手心,“這湯婆子熱乎乎的,殿下暖暖手,可別凍壞了。”
劉嬤嬤只是照顧她兩年,尚且知道她怕冷,而她的母后,只想著她的榮華富貴。
她從小就知道母后不喜歡她,可是她沒有想到她會那么狠心,為了皇兄能夠順利繼位暗中使壞差點讓她失身于柳風毅,成為她鞏固皇權(quán)的一枚棋子。
難怪人家都說最毒婦人心呢,尤其是皇家的婦人,只有算計,沒有親情,她握緊湯婆子朝劉嬤嬤甜甜一笑:“謝謝嬤嬤。”
劉嬤嬤笑了笑:“殿下折煞奴婢了。”
沈曦瑤安靜時瞧著乖巧極了,跟瓷娃娃一樣,甚是惹人憐愛,可是做出的事情荒唐至極,鞭抽打?qū)m女,砸傷成伯爺之子,推柳將軍的嫡長女入蓮池......
想到她做的樁樁件件惡行,皇后的怒火就不打一處來,掌心往椅子扶手重重一拍,怒道:“她什么時候不莽撞,沒有點姑娘家的樣子,成日竟想著出宮胡鬧!今兒成伯爺夫人來到我跟前告狀,她有膽把人家的兒子打得頭破血流!你說說,這像什么話!”
“母后,您那么大聲干嘛,孩子耳朵沒聾,”沈曦瑤后退幾步遠離聲源,“不就是出了點血嗎?他腦門又不是豆腐塊,您何必那么緊張,再說他若是不冒犯孩子,孩兒會砸他?仗勢欺人的狗東西,還敢告狀,看我下回不打得他爹娘都不認識!”
“混賬!”伴隨這聲的是茶杯碎地的聲音,劉嬤嬤朝著沈曦瑤輕輕地搖頭。
太子進門看到滿地的碎片,額頭頓時隱隱作痛。九妹定然又沖撞了母后,也不知道她的性子隨了誰,事出有因也不辯解,就喜歡跟母后對著來。
他微微躬身:“孩兒參見母后。”
“你怎么來了?課業(yè)可有完成?”皇后看到太子臉色頓時好了不少,“外頭冷,也不知道多添件衣服,嬤嬤,去拿剛剛尚宮局送來的貂皮披風來給太子披上,再去熬碗姜湯。”
劉嬤嬤看了一眼沈曦瑤,見她好像不在意,應聲退下:“是。”
她冷得受不了跑進來,母后就說她莽撞,皇兄進來便噓寒問暖,又是披風又是姜湯的。
上輩子,她與皇兄關(guān)系惡劣,大部分原因都是母后,母后對她很是苛刻,她生大病,母后也不過關(guān)心兩句,而皇兄僅是小風寒,母后便驚動整個太醫(yī)院。兩相比較,她怎能不妒忌皇兄,怎能不怨恨皇兄。
雖然現(xiàn)在不恨皇兄了,但是免不了小小的妒忌嘛,沈曦瑤看向太子,不懷好意的笑容一閃而過:“孩兒出宮玩玩母后也要管,在外面與人打架,差點被京兆捉進衙門,母后您怎么就不說說。”
此話一出,皇后目光凌厲地射向太子:“奕瑾,瑤兒說的可屬實?”
果然,沒安好心,太子瞪了沈曦瑤一眼,她向他投以自求多福的眼神,太子不慌不忙道:“母后,是九妹沒瞧清楚,昨兒兒臣回宮的路上遇到了鬧市縱馬的世家子弟,著人去請京兆捉他們回衙門,兒臣怕京兆顧及他們的身份便親自去監(jiān)督。”
皇后半信半疑地看著他:“果真如此?”
“兒臣不敢虛言。”太子道。
兒子是她的命,她不容許他有任何的差錯,皇后不放心地叮囑:“你貴為太子,一言一舉都代表東宮,素日里要謹言慎行,約束自己,切不可胡來,有失了分寸。”
太子暗暗瞪了沈曦瑤一眼,真心沒良心,白瞎了他的糖醋排骨:“兒臣謹遵母后教誨。”
沈曦瑤抿嘴偷樂,淺淺的小酒窩還沒來得及收回,皇后回身橫了她一眼:“你也是!成日就知道闖禍,大禍小禍不斷,若這般下去,遲早釀成大禍,今兒我讓林嬤嬤跟你回去,好好教導你何所為,何所不為!省得你混不吝的,不知所謂!”
林嬤嬤是宮里頭禮儀婆子,那可是鐵面無私,教起人來絕不手軟,上輩子她可是在她手底吃了不少苦頭。
重活一世,沈曦瑤才不想委屈了自己:“母后,林嬤嬤年紀大了,經(jīng)受不起這番折騰,若有什么閃失,可如何是好,不如待在宮里好好頤養(yǎng)天年吧。”
眼看皇后要發(fā)火,太子連忙道:“母后,九妹不喜歡跟林嬤嬤學規(guī)矩,不如讓她去女學堂吧。”
五年前沈曦瑤大病一場,至此后三天一大病,兩天一小病,身子嬌弱得很,皇后就免了她去女學堂,這幾年精心的養(yǎng)著,身子總算是養(yǎng)回來了。
太子的話倒是提醒了皇后,若是女兒能結(jié)交朝中大臣的女兒,倒不失為籠絡(luò)朝臣的方法,而且陛下也不會起疑:“去學堂也好,明日你便去學堂。”
太子暗暗扯了扯她的衣服,沈曦瑤拒絕的話到嘴邊改了口:“是。”
三人又閑聊兩句,皇后支走了沈曦瑤,揮手屏退下人:“瑾兒,你與柳風毅同窗,他為人如何?你們的交情如何?他與瑤瑤......”
太子很快就明白了皇后的心思,打斷她的話:“母后,您知道父皇最討厭什么,以后莫要生這些心思,兒臣想憑著自己的實力坐上皇位,而不是靠犧牲九妹的幸福,柳風毅風流成性,府里妾室成群,不是九妹的良配。”
凡事都有取舍,皇家的公主享受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就要為此付出代價。
皇后心里不悅,面上卻是一臉的慈祥:“男子風流乃人之常情,大戶人家的公子誰沒有幾個妾室,柳風毅雖然風流,總好過指給藩王嫡子吧,四境如此寒苦之地,瑤瑤素來嬌氣,吃穿用度都是最精貴的,哪里受得了,就說那梁皓吧,整日病怏怏的,若他日遭遇不測,瑤瑤還不得年紀輕輕就守寡嗎?”
太子默然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