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百年來，孟肆兒與摩祉朝夕相對，攜伴出游，在她心中摩祉早已不單單只是一個旁人，她依賴他，相信他，可是，她可以去愛慕他嗎？

見孟肆兒面帶愁容，宓娘有些擔憂地問道：“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讓我這過來人幫你想想？”

孟肆兒思索片刻，抬頭看著宓娘和藹的笑容，似是下定決心一般將宓娘往剛才自己坐過的大石上帶去，而原先在這里的兩個丫頭早已離開去往一旁玩耍了。

二人在大石上坐定，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宓娘是在等著孟肆兒開口，而孟肆兒則是在想自己如何開口。

四周一片靜寂，只有枯樹上的魂鴉偶爾低叫兩聲，孟肆兒雙手手指不停絞著，心中百感交集。

“宓娘，我原先同你一般，只是個凡人，進入地府是個意料之外的事?！膘o默許久，孟肆兒終究是開了口。

“這不是一件好事嗎？你脫離了輪回，本就該更加珍惜現(xiàn)在的所有?！卞的锏?。

“不，正因為是以凡人之身無須輪回，茶湯對我無用，我才無法忘記作為凡人時所經(jīng)歷的一切?！泵纤羶赫f的聲音很輕。

是啊，她無法忘記爹娘為她所遭受的苦難，無法忘記霍老祖母對她的寵愛，無法忘記清河鎮(zhèn)的一切，甚至無法忘記那對傷害過她的奸夫淫婦。

“肆兒，你說你來這里已經(jīng)快有兩百年了，既然那么多年都過去了，你為何還去想著過往之事呢？往后余生那么長，又怎能一直沉溺在回憶不放過自己？”宓娘溫柔地說道。

“你知道嗎宓娘？最初簽下契約留在地府，我原以為會是黑暗的一生，可是這些年，我過得很開心。摩祉帶著我上天入地，游遍三川五岳，吃遍山珍海味，只要我想去的地方，他都會帶著我去，我不必擔心會有任何問題，因為他永遠在我的身邊，無論我提什么要求，他都會答應?！闭f到摩祉，孟肆兒臉上漾起一抹笑意，“我哪會不明白自己的心，他對我來說，已經(jīng)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了?！?

“可是……”臉上的笑意一瞬而逝，孟肆兒將頭靠在宓娘的肩頭，停頓了片刻繼續(xù)道，“宓娘，我嫁過人了，即使過了這么多年我也無法忘記自己的身份……哪怕那個男人已經(jīng)死了，但是我一女豈能嫁二夫……？”

宓娘一愣，不再說話，臉色也不如之前那般淡定。

孟肆兒感覺到宓娘的雙肩逐漸緊繃，疑惑地抬起頭，卻看到剛才還是滿臉笑意的宓娘緊抿著嘴唇皺著眉頭一語不發(fā)。

“宓娘，你怎么了？”孟肆兒不解地問道。

宓娘勉強擠出一個笑，撫著孟肆兒的頭發(fā)，“我沒事。”

孟肆兒沒有答話，一直看著宓娘的眼睛，她依舊無法窺探人心，自然是不知道宓娘心中所想何事，但是她可以從宓娘的眼中看到一抹哀傷和凄苦的神色。

“是不是……我說錯了什么？”孟肆兒回想了一下自己剛剛說的話，覺得是自己說錯了什么惹到宓娘傷心了。

“不是，肆兒，我只是想起一些事情罷了?！卞的飺u搖頭，安撫著孟肆兒。

孟肆兒將頭重新靠上宓娘的肩膀，用手挽住她的胳膊，腦中思緒萬千，而宓娘則是看著遠方混沌的黑暗盡頭愁容滿面。

“肆兒……”許久之后，宓娘開口輕喚了一聲孟肆兒。

“嗯？”孟肆兒應了一聲，抬起頭看著宓娘，不知她喚自己是何事。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卞的锷钗豢跉猓瑢⒆约杭妬y的思緒平復下來后開口道。

“嗯，您說吧。”孟肆兒盤起腿用自己最習慣的方式坐好，看著宓娘的臉色，她明白這個故事應該不會那么簡單。

“三國亂世，人命如草芥，男子尚且保命不及，又何況是女子。而這時候有個女娃娃出生了，所幸她的父親是個大官，方能在這亂世安身立命，平安長大。

“三歲時，娃娃的父親去世了，而此時有個相師說這個娃娃有貴人之相，她也不負眾人所望，長成一個知書達理，文采斐然的女子。

“女子于十五歲時嫁為人妻，盡心侍奉家婆，無奈亂世無情，其丈夫功敗垂成后棄她不顧自行逃命，徒留她與家婆守著舊城。

“怎知佳人翩翩，命運多舛，敵軍攻城，女子竟被敵軍主帥所搶納為己有，丈夫身在卻二嫁于他人，可悲可嘆……”

宓娘說著眼泛淚光，垂首用袖口擦拭眼角，輕聲嘆息。

聽到這里，孟肆兒眉頭緊蹙，心頭憐憫之情油然而生，她遵循教禮不愿背上一女嫁二夫的罵名，可怎知陽間竟有女子被迫嫁了二夫。

“后來呢？”待宓娘情緒稍微穩(wěn)定之后，孟肆兒問道。

“女子的第二任丈夫起初待她不錯，那時候多好啊，丈夫為了她竟將自己原本的正室驅(qū)離，將她扶正，她也算是爭氣，兒女雙全，盡孝盡賢。

“但是歲月不饒人，女子年歲漸長，容貌不復當初，而丈夫身邊也多了許多鶯鶯燕燕。這女人一多，夫妻間便容易產(chǎn)生嫌隙，也因為女人多了，枕邊風一吹，誰人遭得住？最終，丈夫聽信侍妾讒言，選擇將女子賜死。”

“怎么會這樣？！為什么會將她賜死？”孟肆兒驚呼出聲，她怎么都不會想到故事中的女子竟是這樣的結果。

“原本女子改嫁已是不循教禮，況且此女子容貌非凡，著實招人閑話。她剛被納入府第二年便產(chǎn)下麟兒，此時便已有風言風語說她所生之子乃前夫骨肉，幸得丈夫并未相信，此次風波便也這般沉下去了。

“往后日子雖常有閑言倒也相安無事，日子就這般過去了，奈何侍妾爭寵上位之心不絕，想盡歹毒之策算計于她。

“女子有一小叔，漸長成，自小聰慧異常，熟讀詩書，出口成章，此等博學之人自是令惜才的女子敬佩不已，二人常作詩吟對，互相欣賞。而侍妾以此挑撥女子夫妻兄弟間的感情，竟也真使得善妒的丈夫聽信于她，最終兄弟失和，夫妻恩愛不再，女子終是被她的丈夫賜死。

“但是誰又能想到，女子并不是因為丈夫的賜死自盡而亡，而是有人將毒酒灌入她的口中，將她殺害！為了不讓女子下陰間向閻王告狀，那個殺害她的人將她毀了容并拿米糠填口，下了毒咒讓她萬劫不復??！”

聽到這里，孟肆兒自大石上跳下，直直地看著宓娘目瞪口呆。

這亂世佳人……竟就是眼前的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