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完父親，第二天，二蛋便又回到工地，繼續他的搬運工生活。

現在的他除了還是穿著那一身打滿補丁的衣服之外，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他已經沒有任何牽掛，也不用為了掙錢而去掙錢。

所以他做事的風格發生了變化，他不想干的活直接不干，要是有人責怪下來，那就責怪唄，只要有一口飽飯，他才不管你是誰呢，即便是天王老子，也入不了他的眼。

工頭沒有選擇辭退他，完全是因為他的憐憫之心在背后默默驅使著。

但這微弱的憐憫之心正被二蛋快速地削弱，直至完全破碎。

這是一個早晨。

一個小時前，碼頭剛剛來了一艘新的貨船停港卸貨，這一批貨物都是貴重貨，容不得半點損失。

二蛋坐在碼頭邊的箱子上，看著工人們在卸貨，傻笑著。

工頭在貨船上指揮著，這時，他看到了二蛋，于是他向著二蛋的方向喊道：“二蛋，別笑啦，上來卸貨。”

二蛋抬頭看著工頭，刺目的陽光穿過船只鉆入他的眼中，他抬手，把手放在眼前，想要低檔陽光的侵襲。

工頭見二蛋又不想干活，心急了。他從船上下來，向著二蛋走去。

二蛋的視線跟隨著工頭，從船上一直挪到自己的眼前。工頭擋住了他的視線，嗯，終于不刺眼了，他在心里歡呼。

“你在想啥呢，快點去干活，再不干活，別的工人都有意見了。”

“行啦，行啦，我去就是啦。”二蛋從箱子上站起，向著船走去。

工頭看著那一個羸弱的身體，低聲說道：“整一個行尸走肉一般。”

二蛋來到船上，看了一下貨物。

貨物很多，有一些貨物被木頭包著，方方正正；有一些貨物只用一個纖維袋包著，還破了一個小口；還有一些直接就用一條繩子串著，但一看便知道拿起來不方便。

這些貨物有的很大，一看就知道很重，搬起來會很累；有的很小，肯定很輕盈。

二蛋很精明，他挑了一個看上去最小最輕的貨物，使出九牛二虎之力。

嗯，這件貨物確實不重，輕松被他抬起來了。

他拿著那件貨物，不顧眼前的一切，只管著往前走。遇到人就把人頂開，遇到障礙就跨過去，實在沒辦法的，他才會選擇繞一下路。

離開貨船，來到指定擺放地點。他微微屈下膝蓋，彎下腰，將手上的貨放好。

之后他又繼續上船，挑選一件最小看起來最輕的貨物繼續搬運。

好景不長，那些小件的貨物一下子就被他搬空了。

這一次他站在一堆貨物前面，他只能選擇那些大的且用木板包著的貨物了。

因為這些貨需要兩個人一起抬。

兩個人一起抬，二蛋還是覺得很輕松的，畢竟有人可以給他分擔了一部分重量，而且在下船的時候，他總都要在后面，讓別人在前，這樣他可以使出更少的力。

一趟，兩趟，三趟……

上下抬了幾趟貨之后，二蛋便覺得自己全身乏力，已經再也使不出一分力氣。

但當他停下之后，他的工友便馬上呵斥他：

“別磨磨蹭蹭的了，還有很多貨呢，搬不完，我們都沒中午飯吃。”

好吧，那就只能繼續了，至少為了中午能準時吃上一口飯，這也算是一個小小的動力。

二蛋又和一個工友一起抬了兩趟，他自我感覺極差。

到第三趟的時候，他們倆抬著手上的箱子，從船上一步一步往下走，終于來到碼頭上了，二蛋松一口氣。他正要往前繼續邁步的時候，手卻不聽使喚地松開了。

“砰……”

貨物掉到地上，木板也因此微微開裂。

正在船上指揮的工頭聽到碼頭那邊動靜很大，急忙跑到船邊查看。一看，嚇了一跳！工頭急忙沿著斜坡跑到貨物的旁邊，蹲下身子查看貨物的受損情況。

靠近二蛋那一邊的木板因為剛剛那一下，直接就破損了。工頭用手微微用力，木板“吱——”的一聲，從中間裂開一條很大的縫。

工頭看著站在旁邊的二蛋，這一次他真的火了，因為剛剛那一下，可能他今天整個早上的活都白干了，還可能要倒貼錢。

“你怎么這么不小心，你知不知道這一批貨多貴啊，容不得半點損失的，你現在倒好，給我整這么一出，今天早上的活都不用干啦。”

二蛋聽到“早上”和“不用干”這五個字，直接就興奮跳起來，說道：“終于下班啦，終于開飯啦。”

工頭雙手抱頭，晃動著腦袋，說道：“你等會跟我去結算一下工資，你以后都不用來了。”

二蛋直接愣住，什么叫以后不用來了，意思是不是以后沒人給自己飯吃。

工頭見他愣住，繼續說道：“你自己找一個地方坐著，等我們搬完貨，我給你結算。”他轉身和其他工人說，“你們繼續干活，手腳麻利一點，好早點下班。”

說罷，所有工人又都開始活動起來，唯獨剩下一個二蛋還愣在原地。

工頭和幾個人一起將掉在地上的箱子處理好，之后他放下清點和指揮的活，自己親自動手搬運，接替二蛋的位置。

三個小時以后，貨物終于被卸完，這時已經是快一點半了。

工頭找到二蛋，讓二蛋跟著。

二蛋在碼頭邊等了很久，肚子早就餓了，他晃悠悠地走在工頭的后面，來到工頭的小辦公室里。

工頭從一個抽屜里拿出一些錢，直接遞給二蛋。

二蛋拿完錢之后，沒有去數，因為數數他不會，他現在最惦記的是自己的肚子，啥時候可以吃飯。

工頭聳聳肩，說道：“現在就可以去吃飯，但是以后都不要再來了。”

“為什么？”二蛋反應倒是很快。

“因為你吃過這一頓飯之后就不是我的工人了，那我自然就不用再做你的飯。”

這一刻二蛋才終于知道自己真的被辭退了，但他依舊不是想著錢，而是想著以后再也沒有人給自己做飯了。

他走到工人食堂，拿起兩個碟子，一個碟子盛滿了菜，另一個碟子盛滿了飯。他找到一個角落，獨自一人吃飯。

這是他這幾個月來吃得最多的一頓飯。

吃完飯，他回到家里，看著下午時分的家。

這是他這幾個月來第一次下午回家的，之前在碼頭當搬運工的時候，從早忙到晚，從來沒有在這個時間回過家，這一刻他更加確定自己失業了，又真正地變回以前那個只會混日子的人。

隔壁的鄰居聽到二蛋家這邊有響動，以為來賊了，趕過來查看。

一個女人推開門，看到二蛋的背影，她便說道：“二蛋，今天這么早就下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