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屁股在生硬的板凳上坐的生疼的時候,張三才緩過神來,趙玥的手被他握幾乎變了形。
他趕緊放松手,一邊揉搓著,一邊豎起耳朵聽外面傳來的熙熙攘攘的聲音。
趙玥單位一干人簇擁著一男一女推門進來,張三知趣地退到窗戶邊上,緊張地看著他們圍著病床指指點點,一名隨從醫生耐心地做著解釋說明。
不一會兒,有個衣著得體的女士走到張三身邊,輕聲問他:“你好,你是趙玥的哥哥嗎?趙玥最近怎么樣?有沒有好的起色?”
“我……我不是……我……對了,小玥剛才手動了一下,在我給她講故事的時候!”
醫生耳朵尖,聽聞此話,趕緊接茬:“病人醒了嗎?你說詳細一點。”
張三就把前面發生的事給醫生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大家聽了之后,都面色凝重地搖搖頭,彼此寒暄了一小會,就又熙熙攘攘地離開了。
李偉峰再次來的時候,老趙頭一家人正好也在,張三借口下去抽煙,就來到醫院外面的超市里,買了一包煙,蹲在馬路牙子上抽。
眼前車水馬龍,天空彩云聚散,路兩旁的銀杏樹透出淡淡的綠色。
又是一年春好處!
張三故意在醫院門口多呆了一會,他不愿意上去,看到大家其樂融融圍在趙玥身邊。
然而,病房里,大家這時真的其樂融融。
李偉峰顯然已經坐上了國威建筑的第二把交椅,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當年縱橫四海的氣勢。
此刻的他,坐在病床旁,看著趙玥,動情地對她說:“小玥,你能聽到我們大家說話對吧……我……我上個月買了一套房子,就是按照大學的時候,我們去宜家,你看中的那個樣板間裝修的……我還買了你喜歡的書,你喜歡的鍋碗瓢盆……”
大家聽著,無不動容。
李偉峰接著轉頭對老趙頭說:“趙叔,等小玥出院了,我想帶她去海邊看看,還想帶她出國一趟,之前她一直想去,就是太忙沒有時間,我真的希望她能快樂一點。行不?”
蒼老無比的老趙頭忙不迭地點頭答應:“好好好,小李你有這份心,真的是燕娃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呀!”
趙玥的兩個姐姐暗地里瞪了各自的丈夫一眼,心里怨恨自己也想出國玩,丈夫卻沒帶自己去。
趙玥媽媽自顧自地拉著女兒的手,不時地抹著眼淚。醫生走了進來,顯然他和李偉峰很熟悉,李偉峰站起身,朝著醫生胸前就是一拳:“你今天要是把她救不醒,我讓你永遠躺著別起來了!”
大家看不出口罩背后醫生的表情,只見他推開李偉峰,走到病床前,檢查了一陣,然后對大家說:“病人身體各方面指標都已經趨于正常,至于還沒有清醒,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病人自己的內心,或許,病人內心深處,對于所經歷的現狀有所抵觸,繼而產生了逃避的念頭,個人的建議是,多和病人溝通,不妨嘗試一下民間的一些土辦法。”
“民間有什么方法?”李偉峰趕緊問。
“比如舌尖滴醋,或者……”醫生把嘴巴湊近李偉峰的耳旁,李偉峰聽著,不由地眉頭一皺。
張三回到病房,大家都沒有在意,他站在角落里,看著大家。不一會兒,所有人都起身,趙玥的二姐對站著的張三說:“我們要去忙了,你照顧好我妹……真是的,你那個歹徒朋友有沒有聯系你?”
張三搖搖頭。她接著說:“如果有任何他的消息,你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我們。”
“小玥怎么會遇到這么一個喪門星……”不知道誰的嘴里嘟囔了一句。大家都不再說話,收拾好各自的東西離開了。
病房里又剩下了趙玥張三兩個人。
張三看到趙玥的嘴唇有點干燥,就拿出水杯和衛生棉簽,用棉簽沾上水潤嘴唇。
入夜后,張三沒有回到自己的簡易床,而是坐在病床上,替趙玥按摩胳膊和手,他回想著白天大家對他的看法,手機械地按摩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張三竟然睡著了,他緩緩的靠下去,頭倒在了趙玥的身上。
他是被一陣咳嗽吵醒的,接著他感覺自己被人大力地推開,同時聽見一聲尖叫。
張三趕緊跑過去打開燈,只見病床上的趙玥抱著被子,瞪著驚恐的雙眼看著張三,嘴里發出“啊……”的尖叫,撕破了醫院夜空的寧靜。
“貓三狗四人十月。
這幾日,我借口胸大無腦,《張三的世界》就像被閹割了的太監,窩藏在心底偏偏又露出一角,忍著痛不敢說,揭開便是血淋淋的樣子。
于是我假裝喝茶,種菜,路上風塵仆仆,為社會主義奮斗終身。
之乎者也呀,業已被前幾年的啤酒搞大的肚子,再不來個十二級劇痛,生產一點蝌蚪蝦米魚子醬,恐怕妊辰紋會像眼角的皺紋一樣,好看但不敢說。我知道,就算沒有晚安,你睡的時候,云飛雪落,世界甘甜!
——致我的讀者……五月,最后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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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醫生揉著惺忪睡眼沖到病房的時候,張三只得躲在門外邊,從縫隙里側耳傾聽。
趙玥在刺眼的燈光下,逐漸恢復了平靜,醫生通知護士備藥,自己便用細長冰冷的手指按壓在趙玥的手腕部望聞問切,依稀神似天橋下的問卦人,手里拿捏著女媧補天留下的七彩石。
趙玥卻被這突如其來的冰冷,滲透了肌膚,直達五臟六腑,她懶洋洋地躺下去,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尾部還帶著顫音,像是一曲歌劇,意猶未盡的掙扎。
“躲這里干嘛?病人醒了,你趕緊通知家屬!”前去備藥的護士用肘子搗了一下張三的胸,巫山云雨般地望了他一眼,張三差點一哆嗦,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把趙玥從睡夢中吵醒了,于是慌里慌張地掏出手機,撥打了趙玥二姐趙涵的電話。
趙玥的蘇醒,新北區人民醫院炸開了鍋,查房會診變成了學術研究,一項醫學課題即將得到攻克,李偉峰握緊了醫生朋友的手,眼眶發紅,激動之心溢于言表,老趙頭兩口子躲在病房角落里,大氣不敢出,老淚縱橫地望著自己心愛的小女兒。趙麗趙涵們忙著辦理出院手續……
當趙玥被眾人簇擁著,坐在輪椅上緩緩來到住院部門口,新北日報的同事們早已侯在了這里,一場名為“蟄伏一季,筆鋒未鈍”的直播節目,正吸引著萬千新北人的目光。
李偉峰站在輪椅旁邊,將國威建筑秦總遞過來的紅哈達輕輕圍在趙玥脖子上,低頭柔聲細語:“小玥,我們……回家!”一時間,人心楊柳,山河故人。
張三在眾人散盡后,悄悄地回到了病房。
病房已經被兢兢業業的護士們打掃地明窗凈幾,病床上也換上了嶄新的被褥。
張三怔怔地站了一會,似乎一場可有可無的夢,被一泡尿憋醒,釋放之后的意猶未盡。他來到儲物柜前面,打開一看,里面空無一物,張三更加證實了這一切是夢無疑。
他順著無比熟悉的臺階往下走。
心里像往常一樣默數:“往左,七步,下臺階,1、2、3、4……”數到9的時候,就該拐彎,再下9階……
他來到醫院大門口,摸出口袋里的煙,熟練地點著,蹲在馬路牙子上,緩緩地抽著,像往常一樣,等護工阿姨幫趙玥打理個人衛生。
幾個月以來,醫院門口是張三距離趙玥最遠的地方了,他沒有多離開過一米。
如今,趙玥離開醫院了,張三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抽完第七根煙后,扶著發麻的大腿站起來。
他一邊使勁跺腳,一邊看了一眼醫院的住院部大樓,心中覺得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