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樣的響聲,老何二話沒說,拉起張三就跑,邊跑邊喊其他工友,其他工友沒搞清楚咋回事,就跟著老何跑。
一幫人像老鼠一樣從洞里鉆出來的時候,蔣明站在洞口,黑著一張臉問:“咋了咋了?”
“老何說塌方了?”
“老何!”蔣明大喊,把其他人下了一哆嗦。
“我聽到工作面液壓桿響,覺得不對勁。”老何從人堆里鉆出來,邊擦汗邊說,整個臉弄得像川劇變臉藝術家一樣,一會兒一模樣。
“塌個求的方,液壓桿昨天才加的液壓油,趕緊給我下去,采煤機還在工作,快點快點。”
又下到工作面,大家開始干活,老何一句話都不說。
“老何,你不要多想,要是真塌了,這次你可是救了一堆人的命啊。”張三湊過去對他說。
“唉,張三……老子啥子時候也變得這么惜命了呀?來這里掙錢的,那個不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著呢?”
“活著才能掙錢呢。”
“一旦惜命,在這個地方就干不長久咯……”
很明顯,接下來老何主動加班加的少了。“張三你去吧!”老何經常說。
老何又和張三去了鎮上的銀行,這次,張三存了4150,老何給家里打了3000。給家里打電話的時候,老何撒謊說這個月礦里任務少……
回去的一路,老何咳了一路。
每次下井,張三都給老何的杯子里泡上一杯濃濃的茶,老何感激地看著張三,也操著心喝著,只是,咳嗽越來越嚴重,一到夜里幾乎要把肺都抖出來。其他工友不買賬了,匯報給礦上負責人,負責人找老何談話。
“你這個身體,得回家養養了。”
“老子……咳咳咳……老子就是有些感冒,吃幾片藥……咳咳……就沒得事咯……”
“這是肺上的問題,誰讓你在下面不戴防護罩?”
“你會說的很,你下去戴上試試?呼吸都……咳咳咳……呼吸上不來,還戴個錘子戴?”
“我們也是出于安全考慮,沒有辦法,你今天收拾一下東西,到財務把賬結一下,明天早上有車把你送到車站。”
老何不說話了。
回到住宿的屋子,其他人都已經睡熟了,老何忍著咳嗽從床底下拉出一個落了厚厚一層煤灰的箱子,他拍了拍上面的灰塵,然后拉開拉鏈。
箱子里面,有個塑料袋,老何小心翼翼地打開,是兩條雪白雪白的毛巾,是他媳婦在他臨走前買的,他一直沒有舍得用。
雪白的毛巾,在這黑色的世界里,發出圣潔的光芒。老何盯著看了許久,眼淚在他的臉上沖出兩條深深的溝壑。
他慢慢系住塑料袋,用兩根手指提出來,遞給張三:“我堂客買的,留給你吧……不過,在這個地方,用處不大……”
“我明天送你……那你回去以后,有啥打算?”
“我……你有啥打算?總不能一輩子窩在這地底下吧,我總覺得,這個礦,沒去年那么安全咯……咳咳咳……”老何說著又咳嗽了起來,他捂住嘴,憋得快要背過氣去了。
張三在他后背上輕輕拍著:“我是個沒有地方去的人,在這里先掙一個月是一個月,等我攢多一點錢了,我也想報名學習,考個文憑……我在監獄里認識一個有學問的人,他叫孫建國,他告訴我,有了文憑,就不用再當苦力了……”
老何看了看張三,贊許地點點頭。然后把自己的行李往箱子里塞,老何幾乎沒有啥東西,幾件煤炭一樣顏色的衣服,兩雙煤炭一樣顏色的鞋子,老何邊裝邊搖頭。
“我帶你去鎮上澡堂子洗個澡去吧?這個樣子,人家都不讓你上火車……”張三說。
“我請客。”張三接著說。
老何想了想,就點頭同意了。
這個鎮上,澡堂子有七八家,而且生意都很好,可能是因為煤炭行業帶動了他們的生意。
張三老何倆人走到其中一家門口,把頭探進去問:“洗澡多少錢?”
“八塊。”
一個坐在柜臺后面玩手機的女人沒抬頭。
“我們兩個,給你錢……”
老板娘接過張三手中的錢,抬頭。
“礦上工人洗澡一個人10元。你給了20,剛好!”
“為啥?咳咳咳……”老何邊咳邊問。
“你們洗一次用的水,都夠五個人洗了,你說為啥?”
“哦……”
老板娘接著問:“洗發膏沐浴露要不要?”
“不要了!”老何搶著說。
“不要你能洗干凈?我看你這個德行,十包都洗不干凈。”
“要要要……給我們每人拿兩包。多少錢?”張三摸著口袋。
“再給四塊。”
洗完澡,張三出來在老板娘對面的沙發上坐著等老何,不一會兒,老何擦著頭發出來了。
要不是老何還穿著來的時候的衣服,張三幾乎不認識他了:這個四十多不到五十歲的男人,頭發已經花白了,臉上的煤灰雖然洗干凈了,但依然泛著一層若有若無的黑氣,憔悴而又滄桑。
“我說張三……”老何看到洗完澡的張三,咧開嘴巴笑了:“你這個龜兒子,長得真不賴,天天被煤糊著,老子都沒發現……”
老板娘抬頭看著他們倆,搖了搖頭。
出了門,老何非要拉著張三下館子,張三只得跟著他走進一家面館,老何點了兩碗炒面兩瓶啤酒。
面可真香啊!里面再也沒有嚼著硌牙的煤渣了。倆人吃得滿頭大汗,都忘了喝啤酒。
吃完了面,打著飽嗝的老何搶先結了賬,對張三說:“啤酒我們提著,路上邊走邊喝。”
張三擦了擦嘴,同樣打著飽嗝,點了點頭。
倆人出了飯館門,天已經黑了,街上亮起了明明暗暗的燈,他們邊走邊聊。
街邊一個小店門口,亮著玫紅色的燈,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攔住了他們。
“進來玩玩,我們是這條街上最后一家了。”
倆人沒理會,繼續抬腳走。
這時從店里又出來倆女的,拽住老何張三。
“進來進來,玩玩再走嘛……”幾個衣著暴露的女的拉拉扯扯,嘻嘻哈哈。
“我們不玩,我們是趕路的……咳咳咳咳咳……”
姑娘們一聽沒戲,有些沮喪,其中一個不死心,硬拉著老何的胳膊:“玩玩嘛,保證讓你舒服……”
老何掙脫胳膊:“咳咳咳……我們真要趕路……咳咳咳……”
“老不死的,你想找死?”原來,老何急著說話,咳嗽的時候,口水不小心,濺到了女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