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徹夜難眠,白雨晚上突然的舉動讓她手足無措。
從內心來說,她喜歡跟白雨相處,他的聰明,果斷,自信,堅強,都讓她產生了很強的依賴,但也正是這種依賴令她時常會感到不安。她害怕,有朝一日白雨離她而去,自己再也無法回到原來平靜的生活。她甚至偷偷想過,白雨如果能夠一直陪在她身邊就好了,可是她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白雨有青梅竹馬的初戀余虹,而自己也答應了趙赫明,等他解決所有的問題后回到她身邊。
她和白雨終將會有分道揚鑣的那一天,與其那時候難以割舍,不如現在就不要抱有任何希望。好在白雨從來都把她當哥們兒,兩人朝夕相處這么久,她絕對信任白雨,放心把所有事都托付給他。而白雨也將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從來沒有他解決不了的問題。陳曉怯懦地逃避思考,打著順其自然的旗號享受每一天。
可就在今天,白雨親吻了她,讓兩人的關系一下子變得復雜起來。他們該如何繼續相處?以后見面肯定會很尷尬。想到這兒,“討厭、討厭”,陳曉低喊著,煩惱地用被子蒙住頭。
翌日一早,陳曉強睜一雙因睡眠不足而有些發紅的眼睛走下樓,卻見白雨神清氣爽地在吧臺煮早餐,旁邊放著他的大背包,像是要出門的樣子。
陳曉目瞪口呆地看著行李,又看看白雨。
白雨把早餐端過來,見她傻乎乎的樣子,順手敲了一記她的腦袋:“吃飯,吃完了我跟你商量個事兒。”
“呃,”陳曉心驚膽戰地看著他:“你不會想離家出走吧?”
“出走個頭,我走了你一人兒能干啥?”白雨對陳曉的低能一向嗤之以鼻。
“那你收拾行李干嘛?”陳曉指指旁邊的大背包。
“我是想說,現在春節反正也沒什么事,干脆咱倆出去旅行吧。”
陳曉立刻兩眼放光,“好啊,去哪里?”
白雨無奈地看著她,“你怎么跟小孩兒似的,剛才還哭喪著臉,現在一聽說出去玩馬上多云轉晴。”
“到底去哪兒嘛?”陳曉直奔主題。
“咱倆開車去廈門吧,鼓浪嶼去過沒?那里挺小資的,特別適合你們這種文藝女青年。”
陳曉點頭如搗蒜,三口兩口喝完牛奶,叼著片面包就跑上樓收拾行李。
一個小時后,白色老豐田就已經行駛在去往廈門的高速路上。陳曉昨天一晚沒睡好,坐在副駕駛昏昏欲睡,但心里有事總是睡不著。她睜開眼偷瞧陳曉,見他臉上一付輕松平靜的表情,仿佛昨天的親吻沒有發生過。她心里放松許多,忍不住又偷看他一眼。
“怎么樣?秀色可餐吧?”白雨目視前方開著車,忽然冒出一句。
陳曉被嚇了一跳,“自戀狂,”她咕噥著。白雨笑了,從后座上扥過小旅行毯遞給她,“蓋上再睡,小心著涼。”
陳曉縮進小毯子里,聞著上面淡淡的煙草氣息,安心地睡著了。
到了廈門,白雨在廈門大學旁邊租了兩間民宿。他旅行經驗豐富,知道大學旁邊的住宿往往是最經濟實惠的,而且不少美食都隱藏在學校周邊,比起旅游景點旁邊的餐飲住宿性價比要高很多。
第二天,兩人游覽了芙蓉隧道,曾厝垵等景點。白雨在網上訂好了船票和旅館,兩人傍晚時分就過海到了鼓浪嶼。
春節期間的鼓浪嶼很熱鬧,游客比起平時毫不遜色。陳曉和白雨隨著人潮玩耍,很快就覺得有點煩躁。他們都不是很喜歡去網紅打卡地點的人,兩人對視一眼,步調一致地往人跡稀少的海邊走去。
到了海邊,陳曉心曠神怡地坐在沙灘上,看著白浪帆影,耳聞海鳥鳴叫,不禁感慨道:“比起咱們的九江,大海又是另一番美景啊。更壯麗,更遼闊。”
白雨哂笑:“還咱們九江,我要記得沒錯,您是土生土長的BJ人兒吧。”他故意學老BJ人的“兒”化音,聽起來特別好笑。
“是啊,但我覺得九江更像是我的家呢。大家都說BJ是首都,什么都好。可是我覺得BJ什么都小哎。”陳曉認真地總結,“你看啊,BJ的山很小,好多都是人工堆起來的。水也很少,湖都是挖出來的。房價貴,所以大家居住的面積也很小。在家里待著憋氣想開車出門吧,車道看著很多很寬,但車那么多,路就顯得很窄小了。”
“那你為什么偏偏喜歡九江呢?”白雨一直很好奇這個,他去過的地方很多,比九江更美的城市也有不少。
“我第一次到九江是旅游,很偶然的機會。但是到了之后就覺得這里很好,很安逸,人不是很多,景色也很美。我一直想離開BJ,但我不可能逛遍全世界再選一個最好的地方住下吧,那豈不是要累死了?九江也許不是最好的,但對我來說已經足夠好了。”
“后來你就把九江當家了?”
“嗯,已經是我的家了。”陳曉篤定地說。
“那你現在到了鼓浪嶼,又說大海比長江更美,你難道就不想換到這里住嗎?”
“我很長情哎,你這是見異思遷好不好。”陳曉故意擺出一付鄙夷的表情,“白同學,做人請專情一點好吧?”
白雨聽了,笑了笑,沒有接話茬。過了一會兒,他見陳曉還是凝望大海戀戀不舍的樣子,提議道:“要不,我明早帶你來看日出吧。”
“啊!”陳曉驚喜地問:“太好了,一言為定,不許耍賴。”
白雨拉著她起來說:“我什么時候說話不算過?好了,我餓了,去覓食先。”
陳曉被他拉著一邊走還一邊興奮地嘮叨:“我跟你說哎,我從來沒有看過海邊的日出。還是小學的時候被老師帶去天安門看過一次升旗,勉強算是看過日出吧。我是不是很土啊?”
“是啦,是啦,你們BJ人最土了。”
清晨3點,白雨拉著睡得迷迷糊糊的陳曉來到鼓浪嶼島頂上。天公作美,呼嘯的海風漸漸平息,遙遠的海天交接之處,隱約有明亮的光芒透出。
陳曉被風一吹,已經完全清醒了。她和白雨穿著厚厚的大衣,手里捧著白雨從隨身帶著的保溫杯里倒出的咖啡,靜靜地等候日出。
山頂上還有幾個同來看日出的游客,大家坐得分散,偶爾能聽到不遠處有笑語聲傳來。
陳曉靠著白雨坐,等了一會兒又犯困了,她跟白雨說:“咱倆聊聊天吧,要不我又睡過去了。”
“好啊,你想聊什么?”
“嗯,我一直想問你,你去過那么多地方旅行,最喜歡的是哪里?”
“沒有最喜歡的,只有最難忘的。”
“那最難忘的地方是哪里呢?”
“XZ的拉昂錯,還有一個就是我大戰竹葉青蛇的桃花潭了。”
陳曉對于他的自吹自擂報以白眼,“拉昂錯?那是個什么地方?我都沒有聽說過。你給我講講吧。”陳曉好奇地問。
“嗯。XZ有個圣湖名叫瑪旁雍錯,你知道吧,很有名。它的旁邊就是拉昂錯,當地人管它叫鬼湖。拉昂錯湖水里鹽度很高,幾乎沒有生命可以存在,所以很多人猜測這就是它叫鬼湖的由來。”
陳曉沉浸在白雨描繪的景象當中,她追問道:“后來呢?你在那里發生了什么故事嗎?”
“我在拉昂錯湖邊遇到一個藏族僧人,他很老很老,看起來得有一百歲了。人長得又瘦又黑,穿的僧袍也是破破爛爛的。我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埋葬一只死去的水鳥。”
“我覺得你像是在講一個魔幻現實題材故事似的。”陳曉向往地說,又追問道:“然后呢?”
“我懂一點點藏語,就問他在這里多久了?他告訴我有五十年了。”
白雨豎起衣領擋風點著一支煙,接著說:“后來我在他的小廟里借住了幾天,他的廟就在拉昂錯湖邊不遠的地方。那幾天里我一直在思考,說實話,那鬼地方什么都沒有,除了吃喝拉撒睡之外,還有大把的時間不知該如何浪費,想不思考都不行。不過到現在我都很慶幸在拉昂錯湖邊住的那幾天,讓我想明白了一些事。”
“什么事?”
“那老和尚在鬼湖邊埋葬水鳥的一幕讓我至今難忘,你聽著可能覺得沒有什么邏輯可言,但當時我看到的時候心里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覺得生命太偶然,太脆弱了。最后我得出了個結論,我這一生只要活出自己認可的意義就足夠了,不用考慮太多別人的想法。因為我的人生也很短暫,我得活得沒有遺憾才行。”
“嗯。”陳曉很認同這種觀念。
“還有就是我一直想弄明白,那老和尚在鬼湖邊住了五十年,究竟是什么信念支撐他堅持下去的。因為我跟他語言不通沒法聊天,我就只能每天觀察他都干些什么。”白雨說到這兒忍不住笑起來,“他真的什么事兒都沒干,就是特規律地每天吃飯睡覺起床念經。但是他臉上的表情特安詳,一點也不苦惱或者煩躁。”
“你最后弄明白了嗎?”
“嗯,當然。我覺得他根本就不是靠什么精神力量支撐下來的,他壓根兒就沒在撐,他是真的覺得無所謂,所有他需要的東西都在那湖邊兒了。”
“佛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講的就是這種境界吧。”陳曉感慨道。
“人如果了解到自己的渺小和生命的短暫,就會放棄很多無謂的煩惱。其實我第一次遇見你,就覺得你很有佛性。當然,后來我發現你不是有佛性,是懶。”白雨笑道。
“是啊,我的思想境界沒那么高,我是真心覺得無能為力,太多的事情都不是我能左右的,那就干脆順其自然吧。”陳曉幽幽地嘆了口氣。
“你跟趙赫明的感情也是這樣嗎?”白雨小心地觀察陳曉的神情,見她并沒有因為他問了私事而生氣,只是愣了一下神兒。
“我跟他相識很偶然,但他對我很好,關心我,呵護我,很溫柔,從來不會讓我做不愿意做的事,會站在我的角度考慮問題。總之就是很好很好。”
“那你愛他嗎?”白雨問道。
“愛?”陳曉一愣,過了好一會兒才接著說:“在他之前我沒有愛過別人,我愿意跟他在一起,這應該就是愛吧。他讓我等他兩年,那就等好了,反正我也沒有別的事可做。”她不想再談自己,轉而問白雨,有個問題她已經擔心了很久:“你會一直留在鳶尾花嗎?”
白雨沉默了半晌,才說:“我不知道,我也在等。”
“等什么?”
“等一個女人幡然醒悟。”他笑著抓起塊石頭遠遠地拋了出去。
陳曉想到余虹,伸出手蓋在白雨的手背上,安慰他道:“她一定會回到你身邊的。白雨,你是個很好很好的人,總有一天她會明白的。”
陳曉還想說什么,卻見白雨指著遠方,“快看,馬上就日出了。”
放眼望去,海天交接之處,一輪紅日像是在醞釀力量,掙扎著終于躍出海平面。瞬間,天地間遍布光芒,照射到海面波光粼粼,有如億萬寶石閃爍不定。這番壯美的景象,直至多年后陳曉都記憶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