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來乍到
- 折柳傳
- 小犬獵狐
- 3786字
- 2019-02-16 14:34:18
當日后晌,京師,廊房四條,李記成衣鋪。
尚文詔吩咐衣店伙計:
“給舍弟、舍妹做大些無妨,倒是另外兩套冬衣,按量下的尺寸裁出就是。”
伙計哈腰:“哎,是,悉從客官的意思。”
那伙計挽起袖子,以炭尖作筆,在小臂上不斷涂畫記錄。
尚文詔眼珠一轉,見尚文姝立在楎椸(衣架)跟前,對著掛在木橛桿子上各色紋路華美的綾羅綢緞發呆,于是補充道:
“小哥,為舍妹做完襦裙和褙子,若余下料子,可以再打個補棉的蓮蓬。”
“舍弟除了直身長褂豎褐,再加做一雙手套。”
尚文詔吩咐完,問起十余件薄厚衣物的價格。
那衣店伙計比劃比劃手指,示意尚文詔統共九錢二分。
尚文詔向伙計要來一口鋼鉗,從銀錠上裁下一塊,攤開手掂量掂量,再扔上秤一量,將一兩二錢左右的碎銀推進伙計手里。
伙計正要取秤再量,尚文詔湊近伙計,指指擺放在柜面上的兩件成衣,低聲耳語道:
“這是一兩三分,小哥收好。”
“客官,您給多了,九錢足......”
“不多,不多。”
尚文詔眉毛一挑,別有深意地道:
“我看貴店的柜面上,恰有兩套現成衣物,敢問小哥,這兩套是哪位貴客預先訂下的啊?”
那伙計會了意,鬼鬼祟祟的探頭張望一陣,見主事與賬房都不在店中,于是從剛剛接過的銀錢里,扒拉出來約莫三錢,倒進了沒有挽起的那只袖中。
收好銀錢,伙計壞笑著拱手道:
“客官的意思,小的自然省得,省得,這兩套現衣,裁出來有些時日了,一直無人來領,客官若是瞧上了,小的斗膽替掌柜做一回這主,先緊著客官您。”
......
文卿、文姝歡歡喜喜包起新衣,尚文詔與店家約定好取衣的時間,一行人便離開衣店,踏進人煙稠密的大柵欄集市。
“走過路過的各位,剛出鍋的熱乎抄手、蝦餃,入座嘗嘗咯!”
“黃豆汁兒來,美又鮮!一碗一文!”
“可口的大糖敦兒,冰糖蘸果子,爽口哩!”
坊市的街巷上喧囂熙攘,往來行人肩摩轂擊,一派熱鬧繁,正所謂:蠻夷閩貊之珍奇,三代八朝之古董,五等四民之服用物,皆云集其間。坊市道旁,廊房密布,鋪面玲瓏,各路商販、貨郎們兜售著五花八門的貨品,山南海北口音的叫賣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四人漫游坊間,不時被兩旁景物吸引,沿街門市與地攤上各類叫不上名字的新奇玩意琳瑯滿目,道旁寬敞些的空地上,每隔半里左右就有人群扎堆叫好,賣解的江湖能人耍著諸如高蹺、吞劍、掌劈青磚、胸口碎石之類絕活,引得四人兩步一顧盼,十步一駐足。
走著走著,尚文詔驀的發覺文姝、文卿兄妹倆不知所蹤,他停下張望一陣,發現文卿、文姝杵在了某家食攤的幌子下面,叫那漂浮在熱鍋紅油里的肉丸勾住了魂,端的邁不開腿了。
尚六郎忙不迭穿過往來行人,艱難的擠回到食攤跟前,他也有些餓了。
“蔥花酥油餅,三位可要嘗嘗?”
攤主系著粗麻圍腰,近前來招呼幾人。
“大嫂,四位。”
郁牧川也折回到了食攤。
郁牧川道:“有勞給我們一人燙一張熱乎的,夾上瘦肉。”
“四位客官看座。”
“大嫂,你那酥皮肉丸甚美,給我們每人來一碗蛋花丸子湯吧,就餅吃。”
“蛋花丸子湯四碗,哥兒稍候。”
不多時,攤主將四張餅子、四碗湯一并端上桌來,留下一句“各位慢用”,返身回去招呼剛剛就坐的幾位食客了。
文卿文姝二人嘴角流涎,對著香噴噴的肉丸和油餅搓手頓足,只待郁牧川和尚文詔一動筷子,兄妹倆緊跟著埋低腦袋,大快朵頤起來。
尚文卿的右手掛了彩,眼下只能用左手抓筷子,他一時使不慣左手,夾了四五回,如何也不能將酥油餅夾穩當,急切之下,尚文卿丟開筷子,赤手抓住了肉餅往嘴里送。
郁牧川笑道:“文卿,慢點兒,別把舌頭當成豬肉咬下來。”
郁牧川夾了幾筷子腌蘿卜絲,用餅子將腌菜絲卷住,一口吞掉大半。
尚文詔坐在郁牧川對面,他把肉餅掰成小塊,泡進熱氣騰騰的湯碗,悠哉悠哉的轉動筷子,將碗中的蛋花攪了個稀碎均勻,這才端起碗來慢慢品嘗。
“大哥真好,跟著大哥吃好的喝好的,太享福了。”
尚文姝抹抹嘴邊的油,心滿意足。
幾人認識以來,笑容第一次完整出現在她瘦弱的臉蛋上,她道:“恩人......二位哥哥,我吃好了。”說完便把沒吃完的肉餅一分為二,分給郁牧川和尚文詔。
“二哥。”
文姝見文卿的湯碗見底,又將自己的蛋湯推給文卿,二狗也不跟自家妹妹客氣,頭一仰,半碗蛋湯登時又進了文卿肚里。
半炷香的功夫,四人似風卷殘云一般將食物一掃而光。
尚文詔問攤主:“大嫂,這頓是該幾錢?”
攤主笑答:“這位哥兒,統共二十文。”
尚文詔有些詫異:“京城里吃一頓,竟比天津衛還更實惠些。”
攤主道:“哥兒,城里像奴家這樣的,靠烹調手藝討生活的人家實在太多,大伙市利都薄,誰都不敢亂漲價錢,不然做不下去的。”
郁牧川問:“大嫂,市利這么薄,不虧本嗎?”
攤主內忖這幾人真沒見識,嘴上答道:“綠菜和禽畜都是自家種、自家養的,多費些辛苦罷了,只要不從運河邊買現成的,總是不虧本。”
尚文詔頷首:“有理,運河雖便利,可茶糧鹽鐵只消往船上一擱,跨過省界,再過幾道鈔關,便是觀音土也要搖身變作玉如意。”
鄰座,一腳夫模樣的食客搭話道:
“聽口音,幾位是南邊來的?”
尚文詔忙著點銅錢,沒空搭理這人,郁牧川點頭稱是。
腳夫追問:“幾位住哪里?”
郁牧川答道:“我等今日剛進城來,還沒尋到住處。”
“沒住處?”
“我幾人往后要在京師長住,正愁這事呢!城中大小客棧開價可貴,住城外宛、興二縣的客棧倒是實惠些。”
腳夫回他:“若是長住,去客店是不值當的,遠不如典租合算。幾位不如去找找專辦此類營生的牙郎,向他們打聽打聽。”
“多謝指點!”
鋪墊了半天,腳夫這才直入正題:
“這位公子,某恰好認識一位牙郎,不然您幾位隨我去見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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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衙門如林,官紳無數,宗藩勛戚不可勝計,富商豪門多如牛毛。
因此,京城東、西、北三面,尤其皇城腳下,寸土寸金,非紳衿豪門難以企及。
眼下,郁牧川、尚文詔一行人生地不熟,兩人合計一陣,不愿為這事去驚擾師叔,郁牧川向尚文詔要了十幾文銅錢賞給那腳夫,請那腳夫領他們去找相熟的房屋中介,了解了解行情。
約莫半刻后,一行人被腳夫領到了城東某個牌樓底下,與一房牙碰頭。
不一會兒那腳夫道:“哎喲,黃哥,您來了。”
與四人碰頭牙人生得一副賊眉鼠眼,嘴唇薄來鼻子尖,頭戴一頂六瓣帽,穿件杏黃色長衫,蓄著八字淺胡,旁人只看一眼便能得出:這位老兄是專業人士。
腳夫與房牙耳語一陣,房牙微微一點頭,隨后揮手哄走了腳夫。
黃先生迎上前來,拱手笑道:
“幸會,幸會,諸位,鄙人黃全財。”
“幸會,郁牧川(尚文詔)。”
文姝現學現賣,學著路邊那些廚娘、賣婆的樣子,難為情地福了一福。
黃全財伸手捋捋短須,打量四人一陣,忽而搖頭晃腦道:
“諸位,黃某在京師討生活,沒個十年也有八載,不說別的,街面上不論是班房快手,還是游俠青皮,方方面面咱都有些交情。諸如租地買宅子這類營生,幾位找上黃某,算是找對路子了,黃某必能為大伙安排妥帖。”
“不知幾位是要買,還是要租?”
尚文詔一拱手:“購置最佳,租典實不便給。”
黃全財掐指問道:“幾位需要什么樣的院落?面闊幾間?院深幾進?正廂耳房各幾?”
尚文詔惜字如金:“一進二三間房足矣。”
“嗯......”
“方位?”
“外城即可。”
尚文詔與老黃你一問我一答,幾個來回,黃全財心底有了成算。
黃全財心算一陣,當下列出了一籮筐滿足眾人條件的宅院,并稱可以領著眾人前去看房。
郁牧川和尚文詔當即稱善,隨那黃房牙去了就近幾處觀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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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兩個時辰后,日頭西漸。
經過一番走動和討價還價,郁牧川和尚文詔選定一間位于燕京城東南崇北坊的舊院,小院一進三合,落在大興地面,黃全財給出的價格為三十七兩四錢九分。
黃全財推開院門,為眾人介紹道:
“諸位請看,此處原是住了一戶做絲貿生意的徽籍客商,這家人走前將小院托付給黃某代為轉手,臨走時他們將合用的器物一并留下了,都是已經拾掇干凈的,幾位若不嫌棄,就不需要再另外破費去買新的了。”
“確是方便。”
郁牧川點頭贊同。
老黃繼續介紹道:
“水井的方位有點兒偏了,靠西,上一戶便是將這西廂房劃開來,中見堵了張松木板,一邊改來作廚房用,另一邊給下人住。”
黃全財清清嗓子:
“實不相瞞,黃某恰巧住在鄰街,就在約莫五十步外,幾位若定下了此處,日后便是黃某的鄰居了。”
老黃笑瞇瞇的等待幾人做決定。
“文卿,文姝,這院合你們心意嗎?”尚文詔問了一句。
尚文卿今日嘗過了久違的葷腥,精神恢復不少,他抱著傷手道:“大哥說什么就是什么,大哥去哪里俺們就去哪里,大哥不必問俺們。”
尚文姝也表示自己沒有意見。
“四哥呢?”
“我看不錯,物什挺齊全,方便得緊。六郎還猶豫什么?不如就這里吧!咱早一日安家,便早一日安心。”
郁牧川搶出一步,沒給自家師弟留個講講斤頭討價還價的機會,抱起拳頭道:
“有勞黃兄,大半天奔前忙后,這事就這么定了。我兄妹四人一路風塵仆仆而來,沒什么準備,恕不能今日擺酒相謝。”
他這話一說,算是拍了板。
當晚,郁牧川、尚文詔四人就近找了家客棧暫寄。
一夜無話。
翌日上午,隅中過半。
黃全財請了本坊本鋪的鋪頭(甲長)王得地、大興縣主簿家的某位管事,以及一票街坊四鄰來到小院。
在眾人見證下,郁牧川與老黃簽名畫押,結清房款。
老黃代表原住戶,與郁牧川各自按了手印,尚文詔將一張能兌四十兩銀子的寶鈔票付給黃全財,老黃一撥算盤,留下了自己的辛苦費,當場給尚文詔找回了一兩伍錢碎銀。
付清銀子,尚文詔取出提前備好的幾串銅錢,作為喜錢分發給在場見證的眾人,又體另給主簿老爺家的管事塞了二兩有余。
隨后,尚文詔密語主簿家的管事,道:煩請管事老爺多多關照——日后朝廷若派員下來補闕查漏清查戶籍,請縣尹老爺將尚文卿、尚文姝兄妹二人的名字補錄進黃冊。
那管事收了銀子,心情不錯,連稱這乃小事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