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覆巢之下
- 落魄千金的修羅王
- 月明秦關
- 2993字
- 2019-03-07 08:55:44
這是舜英在牢房中的第二天了。許是天色還太早,外面沒有傳進來任何消息。
昨夜,舜英已經將徐忠探監時告訴她的情況,徐徐轉述給母親。
“母親,不要太過擔心,爹爹一定會沒事的。”舜英安慰地拍拍母親的手。
蕭夫人疲憊地抬起眼睛,目光之中憂慮重重,終于還是微微地點了一點頭。
母女二人都沒再言語,彼此都是心事重重。
獄中一日只有兩餐,還是如同昨日一般那照的見人影的稀粥,散發著泔水味。
蕭夫人雖然一日兩夜沒有進食,對著這送來的牢飯卻依然忍不住皺起了眉頭。的確,這樣的飯食平日在府里,就是喂牲口的也比這干凈些。
舜英看見母親緊皺的眉頭,心下十分明了。她想了一想,在母親身邊蹲下,故作輕松地拉住母親的手臂,勸說道:
“娘,咱們……唉,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頭?我們現在身在這囚籠之中,自己再不善自保重,恐怕就算爹爹能夠無罪開釋,你我母女也要餓死在這里了。”
說完,她彎腰端起放在牢門口的粥碗。粗陶的粥碗,臟兮兮,黑黝黝的,盛著一碗看不清顏色的稀粥。舜英低頭輕輕抿下一口,一股餿味直沖喉管,舜英拼盡全力,忍住惡心,她轉過臉來對母親一笑,道:
“娘,也不是……不是那么難以下咽的。”
話還沒說完,一股膽汁翻涌,她忍不住吐了起來。
舜英扶住牢門,渾身虛汗,一陣陣眼冒金星。蕭夫人虛弱地抬起手,輕輕拍著女兒的背,母女二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淚水盈盈,
“英兒,你說的是真的嗎?你爹爹真的會沒事嗎?”
蕭夫人喃喃地問,似乎是在向女兒確認,又似乎是在喃喃自問。舜英看著母親,沒有言語,眼里滿是憐惜。蕭夫人年輕的時候生的極美,舜英就頗有幾分她年輕時候的模樣,如今她雖然已經年逾四旬,依然是風致不俗。
她和蕭睿欽雖然也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可是兩人成親后感情極好。舜英自從記事開始,母親在父親面前永遠都是溫柔恭順的,家中大小事宜莫不是父親做主,母親只負責照管父親的衣食,管教她和弟弟。
舜英明白,如今父親突然下獄,這對于母親來說,不啻于天塌了地陷了。叫她怎么還能拿的出什么主意呢?
舜英只祈求,徐忠能夠帶出信去給程伯父,希望爹爹能夠盡快開釋。不然,她真的不知道,母親的身體在這獄中還能堅持到幾時。
春日的陽光透過牢房小窗照了進來,在這幽暗的牢房里卻沒有一絲絲溫度。舜英在牢房中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問:
忠叔,你怎么還不來呢?
你究竟能帶給我什么樣的消息?
然而,這一天,徐忠始終沒有再來。
舜英在自己的夢中。
夢里,六歲的舜英坐在高高的秋千上,奶娘和丫鬟們站在旁邊笑著看她。
舜英越蕩越高,仿佛蕩進了云朵里,飄飄悠悠,暈乎乎的。
突然,她的手一松,從高高的秋千上掉了下來,奶娘和丫鬟們的驚呼在她耳邊掠過。
舜英就那么從云朵間摔落下來,心里滿是恐懼。我一定要死了,她害怕地閉上了眼睛。
可是她落下來時一點也沒有感覺到疼,卻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舜英睜開眼,面前是爹爹那張故作嚴肅的面孔,正帶著點緊張和責備的神色看著她:“英兒,又在淘氣!”
舜英卻一點也不害怕爹爹,她只是往爹爹懷里一撲,膩聲撒嬌道:“爹爹,你回來啦!”
可是爹爹卻沒有抱她,只是對她笑了一下,就轉身走了。
四周突然一片空白。爹爹不見了,奶娘丫鬟不見了,連秋千架也不見了。
只剩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哪里,四周是白茫茫一片濃霧。
舜英呼喊著,奔跑著,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突然一陣疼痛,她睜開了眼睛。
啊,原來只是一個夢。
額角悶悶地疼,想是她睡著了不小心把頭磕在了墻上。此刻天還沒有亮,囚室的窗子上,一片濃重的黑暗。
舜英已經醒來,可是夢中的那種無助和恐慌卻還繚繞在她的周身,她的心跳的那么急,一邊害怕一邊又慶幸剛剛只是一個夢。
又一天即將開始了,不知道爹爹怎么樣了,舜英默默地想。不知道為什么,她心里隱隱地有些擔心。
舜英靠在囚室的墻壁上,目光透過牢門,焦灼地向外探望。
她的頭沉沉地抬不起來,一陣陣疼的心煩意亂,疼的她已經產生了幻覺。在這幻覺里她看見徐忠走進了牢房,這老管家滿臉淚痕,須發幾乎全白了,身上還穿了孝服。
這還真是荒唐。徐忠哪有這么老呢?
昨天她還見過徐忠,他根本沒又須發蒼白。再說,徐忠偌大年紀早已經沒有了父母,怎么會全身戴孝呢?
他怎會全身戴孝?
舜英的頭突然疼的想要炸開一樣,一個呼之欲出的答案電光火石般擊中她的思維。
“不,這不可能……”
舜英渾身如同冰水澆過,她僵硬地站起身來,蹣跚著向牢門走去。
牢房外,是活生生的,穿著孝服的徐忠。不是幻覺。
“忠叔,你……你為誰……戴孝?”
舜英哆嗦著嘴唇,艱難地吐出這個疑問,春蔥般的雙手緊張地交握著,指甲已經把手掌掐出血來,可她一點也沒有感覺到疼。她的一雙明眸驚恐地看著徐忠,瑟瑟發抖地等待著這個問題的答案。
徐忠哭倒在地:“小姐……是老爺……老爺他……他去了……”
“啊,不!”蕭夫人驚叫一聲,撲了過來,像是瘋了一般。
天地在蕭舜英眼中飛速旋轉,像是永遠不會停下來了,舜英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爹爹他……他是……怎么……怎么……去的?”
“老仆也不知道具體情由。只是由大理寺傳出話來,說是咱家老爺留下了一份認罪的折子,畏罪……自裁了……”
徐忠說著又哭了起來。
畏罪自裁?爹爹?
舜英的耳邊蜂鳴般作響,只空洞地飄著這幾個字眼。
不,不會的!
爹爹的那莊重又慈愛的面容依稀還在眼前,他怎么會死?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弄錯了!
“我不信……不信……”
舜英喃喃低語,淚,落了下來。
徐忠哭訴道:“是真的。老爺的遺體已由大理寺獄中發還,令本家收葬……”
“啊,老爺,不!”墻角蜷縮著的蕭夫人,聽見徐忠的哭訴,凄慘地驚呼著,無法接受這接踵而來的噩運。
徐忠還在哭訴著什么,母親還在哭喊著什么,舜英什么也沒有聽見。她的耳邊一陣轟鳴,她的心僵硬了,舌頭也僵硬了。舜英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她的腦子里什么也沒有,除了那剛剛獲知的慘痛消息:
爹爹,畏罪自殺了……令本家收葬……
昨日,他還是個活生生的人,準備上書陳情,今天卻已經變成了一具冰冷冷的尸體。
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劃過舜英的腦海,似乎這模糊的閃念之間有什么暗藏的消息,她想要抓住卻又驟然而逝。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無比艱澀:
“忠叔,你昨日見到爹爹的時候,他精神如何?”
“老爺頭腦清明,精神尚健。”
“爹爹說,他要上折子陳情么?”
“老爺是這么說的,他說上關國家大計,下關他的個人清譽,斷斷不能糊涂。”
舜英閉了閉眼,喉頭哽咽:“爹爹……是怎樣……死的?”
徐忠紅著眼眶:“懸梁自盡……”
“可留下什么東西沒有?”
“聽說只留下了認罪的折子。”
一片疑云驟然升起。舜英微微擰著眉,沉默不語。她看著自己家的老管家,目光卻似乎投向了一個看不到的遙遠地方,眼里的神色捉摸不定。只聽見的她幽幽的聲音道:
“我知道了,忠叔。爹爹的后事……就全憑忠叔你了,讓他……入土為安吧!”
徐忠含淚點頭道:“老仆知道。只是,小姐,你們可怎么辦呢?家已經封了,府里的下人也都各自逃散了……夫人,還有小少爺,你們會怎么樣?”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一切,就聽天由命吧!”
舜英的手緊緊抓住牢門,蒼白的手背上顯出淡青色的脈絡,似乎不這么用力就要摔倒在地,匍匐在命運的腳下,任其蹂躪。
夜已經很深,京城深處,尚書府上,一個白衣少年在涼亭里呆呆地坐著,像一座石像,久久不動。升到中天的月亮照到他的臉上,他的雙眼中布滿了慚愧,閃動著淚光。
一個老者慢慢走到他身邊,默然良久開口道:
“萬里,忘了蕭家吧。這個忙我們幫不了,這個罪名我們也擔不起。爹會給你找個好親事的!”
他的手在少年的肩上拍了拍,沉沉地嘆了口氣。
少年的肩膀抽動著,終于哭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