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天氣融暖，蕭侍郎府上喜氣洋洋。前廳里高朋滿座，內宅深處卻依然是靜悄悄的。

后花園里的桃花開的正盛，粉艷艷的一片，遠望猶如繚繞著一堆粉紅色的云霧。

舜英就坐在這粉色云霧下的一架秋千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晃悠著，神思全在手里的書卷上。

“小姐，小姐！”

一陣急匆匆的呼喚聲打破了花園里的寧靜，舜英抬起頭，看見小丫鬟竹影正急匆匆地一溜小跑過來，圓圓的臉上兩片潮紅，不知道是因為跑得太急還是激動所致。

“小姐啊，你可不知道前面多熱鬧！程家可送了不知道多少聘禮過來呢，聽說街面上府門前都擠滿了看熱鬧的人，都說小姐你好大的福氣呵！”

竹影小嘴噼里啪啦一口氣不換的說下來，才發現自家姑娘似乎沒什么反應，依舊一副優哉游哉的模樣，好像前廳的事兒跟她沒啥關系一般。

竹影以為自己說的太快，姑娘沒聽明白，探詢般問了一句：“小姐？”

舜英對她淡淡地一笑，道：“我知道了。不過送聘禮罷了，聘禮再多也不過就是東西而已，有什么稀奇的。”

竹影小嘴一抿，笑說：“禮物雖然沒什么稀奇，難得的可是人心。這說明程家公子有多重視姑娘你啊！現在，程公子正和老爺夫人在前廳敘話呢，小姐你就不想偷偷去看一眼程公子么？”

提到程家公子，舜英臉上不由的有些緋紅。呀，是了，今天是納征之禮，他自然是要來的。他們已經有多久沒見了？

最近一次見面還是年前過節，他來給父母請安，她正站在母親身畔。他給母親行完禮，又略微向她躬身，只輕輕地說了一句：“英妹妹好。”

然后，他便歸了座，可是他的眼睛卻那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還有萬語千言沒有說。那以后多少個夜晚，她睡在錦帳里，一想起他那深深的一望，心里就涌起一股甜絲絲的滋味。

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什么時候？似乎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了。

那時候他們兩家都住在綿州，如今戶部的蕭侍郎和兵部的程尚書都還只是堪堪踏入仕途。兩家老爺同州為官，又比鄰而居，關系十分的融洽。那時候她才多大？多不過五六歲的模樣。程家的公子程萬里卻已經八歲了，天天一本正經地讀起子曰詩云來了。她沒有兄弟姐妹，對這個常來常往的鄰居小哥哥十分喜愛，總是跟在他身后。

他們常常玩在一起，吃在一處。舜英天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找萬里哥哥玩，程萬里呢，一從學堂下學回來連家也不會回就來看她。

這么過了幾年，程家調任京官，舉家北遷。程萬里隨著父母來辭行，卻背過人悄悄塞給她一枚玉墜。那是個小兔子，她屬兔。十二歲的程萬里站在花園的廊角處低低地說：

“英妹妹，等我長大了，回來娶你。你可一定要等著我啊！”

舜英覺得這小兔子真可愛，只仰起臉兒似懂非懂地說：“嗯，好呀，萬里哥哥，我等著你！”

他沒有回去，她卻來了。

舜英十四歲那年，蕭老爺也調任京城。闊別五年之后再次相見，程萬里已經是一個翩翩少年。

十七歲的少年，言行舉止都已經是一個大人的模樣，卻又多了些羞澀靦腆，再不復當年的口無遮攔。除了簡單的問候，他幾乎沒對她說什么話，只默默地陪在父母身邊。舜英不經意間看向他時，卻總是會發現他也在看著她，那深深的目光里隱藏了喜悅、問候和探詢。這樣的眼神讓舜英心驚，她早已不再是當年童稚無知的年紀了，想起掛在脖子上的小兔玉墜，舜英的心里卻也似乎裝了一只小兔子，撲通撲通跳的她心驚。

那一晚，也是這樣融合的春日天氣。春風混合著花園里的醺醺花氣，暖暖地吹著，舜英憑窗坐著讀書，覺得自己都要醉了。等她回過神來時，才發現母親不知什么時候進來的，正坐在那里定定地看著她。

母親的目光看起來那么復雜，透露著一貫的慈愛，卻又隱隱的閃爍著盈盈的淚光。舜英心里一驚：“怎么了，娘？”

蕭夫人的手輕輕撫過女兒的臉龐，含淚笑道：“我的寶貝女兒果然是長大了，又聰慧，又美麗。也難怪程家那小子念念不忘吶！”

舜英心里一下子明白了，卻什么也說不得，只低低地垂下頭去。

蕭夫人笑道：“我們和程家知根知底，萬里那孩子我們從小看著長大，我和你爹爹自然是沒有意見的。只是，還要來問問，你自己心里是個什么意思？”

“英妹妹，等我長大了，回來娶你。”

那是年少的程萬里。

舜英想起來這話，臉頓時紅的像窗外的晚霞。她說不出什么話來，忸怩良久，只囁嚅道：“女兒沒什么想法，但憑爹娘做主。”

蕭夫人臉上掩不住地微笑起來，她輕輕地拍了拍女兒的手，似乎很是寬慰：“如此，我便答復了程夫人罷。”

她站了起來，摸了摸女兒的頭，慢慢走出房門，卻又輕輕地嘆了口氣，眼底涌起一陣酸熱的淚意。

那以后的時間過得竟然這么快，倏忽之間，三年已經過去了。今年她已經十七歲了，再過一個月便是她十七歲的生辰。萬里哥哥是要在她生辰那天就娶她進門去的，急急的安排日子來下聘了。

她也想去見見他的，可是這人多眼雜的，萬一傳揚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她輕浮？還沒成親，就巴巴的去瞧夫婿。可要是不去瞧他一眼，那只能等到成婚那日才可見到他了，他，會不會失望呢？

舜英心里顛來倒去地想著，拿不定主意，一抬頭卻看見竹影正忍著笑看她作難。她心里一賭氣，道：

“你個促狹鬼！我不去了！”

竹影笑著一把奪去她手里的書，道：“看什么書呀，又不考女狀元！快走是正經！”

她說話間，已經拉著舜英的袖子走的飛快，舜英半真半假地掙扎一番，便隨著竹影往前廳去了。

越往前廳去，越是人聲喧騰，仆役丫鬟們來來往往，都是一派喜氣。看見自家姑娘走來，有幾個機靈的便走來道：“小姐大喜了！”

舜英含笑擺了擺手，道：“都去忙吧，不要聲張！”

她自己隨著竹影悄悄轉到廳后游廊上站定，隱隱聽見前廳上說話的聲音。舜英將那簾子悄悄揭起一道縫隙來，看了過去，就看到了心里想看的那個人。

程萬里今日里穿的一件天青色的長衫，越顯得人物出眾，面如冠玉。加之人逢喜事，言談舉止之間顧盼神飛，更增添了瀟灑風流。舜英遠遠看著他，唇邊便不知不覺浮起一抹微笑。竹影在舜英耳邊低低打趣道：“小姐，別笑啦，當心被人看見。”

舜英著惱地輕輕打她一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前廳的那人似乎已經有所察覺，目光直向這邊看了過來，掩不住滿眼的笑意。

舜英藏在廳后，一雙翦水秋瞳隔著簾子，羞澀地望了過去。對即將到來的日子，她心里除了歡喜，還是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