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逗息
- 毓四
- 5304字
- 2019-02-16 17:16:57
早幾年,我在SZ市相城區相距東橋鎮不遠的村子租了一間民房,從那兒步行到公司,大約十五分鐘光景。這間起脊民房,從外面看來矮小、陳舊,連老家農村都極少見。對門是房東家的二層小樓,平日只有老太太單住,其它房間也一概對外租賃。鄰里都是樓房,小樓與小樓毗鄰而建,南北貫穿,猶如一道屏障橫亙在眼前。
租房的門前很寬敞,左邊不遠有個池塘,平時倒沒有車輛經過。
租房左側有一棵香樟,枝干旁逸斜出,綠葉郁郁蔥蔥。樟樹旁邊,房東精心辟出一塊巴掌大的菜畦。里頭種著蘿卜小菜,挨邊還有兩排玉米。菜畦中看不到一根雜草,連才疏排布都井然有序,精致的美不勝收。
租房后面是一條近十米寬的河,河對面便是名蓮別墅區。
河邊有水泥臺階延伸出來,可謂“今逢浣紗石,不見浣紗人”的。
我與一位前期要好的舍友不管怎樣都無法融洽相處,沒口角,也沒動干戈,就那樣莫衷一是的陷在冷戰之中。雖說后來,業務員陳叔介入調解有所緩和,但實際搞得我心灰意懶,已經無法回到從前了。
2015年9月下旬,蘇找到這房子時說:“去看看吧,你一定會喜歡的!”由于門前峙對一排樓房,形如仰人鼻息,我再三猶豫。等看了內部布置,國慶期間我好歹還是心滿意足的從東橋人才公寓搬了過來。
是的,告別校園這三年,我一直呆在蘇州相城區,此前又一直住在東橋人才公寓。這里廚房不足四平米,小是小了點,但與主室實墻相隔。廚房有廚房門,主室有主室門,空調馬桶熱水也都齊備。而地板是幾近嶄新的,上有天花板遮塵。三十多平,我一人住,想來也實在無可挑剔。
祥子和湯哥國慶期間過來小聚,順便搭手搬運行李,然后擺好桌椅書籍,拉上寬帶,這日子就算張羅起來了。
剛開始,部門老大李工幫忙找的房子,是他所住漕湖花園那幢樓底下的車庫。小區儼然有序,地方狹窄且不說,關鍵人聲嘈雜,而精于算計的那群人經過對原建筑改造所形成的長廊里還住著一些漂亮的女孩。有些女孩十分漂亮,可住在那種地方,一看著就感覺不舒服。等搬到鄉間住,李工和他未婚妻牽著“盼盼”來后面這條河邊垂釣。小倆口覺得,我一個人無聊,于是把魚竿留了給我。往后,閑來無事湯哥就買了一桶鰱魚香料自娛自樂。
那是去年2015年的事,湯哥上一份工作是呆在距相城區不遠的唯亭——炒黃金白銀,年初辭職后才輾轉去廣東。
湯哥從廣東鎩羽而歸,來蘇州投奔我已近一周了。
“仁兄,那個姓湯的,什么情況?”此前,湯哥打算卷土重來,祥子聽說后從常州打來電話。
我說:“可能在廣東那邊混不下去了?!?
“哥幾個都老大不小了,知人者智,自知者明,這樣折騰不合適吧?”
湯哥曾說,讓他整天坐在電腦前,一月兩萬他都不干,因為壓根兒坐不住。我乍聽,心想也許真有這種事呢!我懷著難以名狀的心情期待湯哥的出現。只是今年境況不同以往,一上來我把難處跟他說得很清楚。
湯哥畢竟愛干凈,平日也勤快。五點鐘打來電話,五點五十左右回到宿舍,飯菜齊備、桌上還規整擺著兩瓶啤酒。盡管沒能這般維持兩天,好歹是一片心意,其它我也就不在乎了。
每天上班前,我會問:“今天出去嗎?”
該起床還在酣睡,也追一句:“自己事,上點心!”
他出去也罷,不出去也罷,一上來該聊的都聊了。我既要盡地主之誼,便需給他些時間觀念,自由倒絕對自由的。何況,一個懂得收拾自己的人相應都有一根別人不易觸及的神經,而他有所保留的部分,我一向也不樂于知道。這也是湯哥與祥子截然不同的地方,二人都喜歡侃侃而談,湯哥慣常言事情,祥子慣常言事理。言事情者,諱莫如深;言事理者,虛與委蛇,二者都不是可以為一件事情輕易打轉的人。
父親早年曾憤慨,我對待生活,無論何時都難脫一人一馬一桿槍的宿命,他認為我是一個不能真心對待比自己優秀者的人。與祥子、湯哥的關系從畢業維系至今,想來父親應該無話可說了吧。我曾一再這么想,然而反戈一擊的口角之爭隨時光蹉跎已變得五味雜陳。
由此就不得不聊聊剛步入社會時的情況了。
大宇學院的應屆畢業生陸續被安排出去實習,不過我們三個不在編排之列。如今想想,促使我們日后緊密相連的成因應該不單是友情了,資金、精神上的困境也是一方面。
祥子率先走出去,單槍匹馬去的湖南。那天的山巒云霧叆叇,小雨透寒刺骨。三天后,祥子灰溜溜地回到南昌灣里,晚上我們去喝的白酒。祥子疾呼“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不幾日第二次離開去了江蘇吳江的中達電子。
這天下著大雪,對面山松一片白皚皚。
我們在后街建設銀行后面租了一套民房;兩室一廳,在三樓。我和祥子住一間,班長單住,湯哥則住樓下。湯哥屬于土木工程系的學生。窗外是個天井,對面三樓,住著幾位常能看到陽臺上晾曬高筒靴的女孩。祥子一走,那“斯卡布羅集市”就沒人聽了。此前一年多,我住在大宇學院對面山腰的殘疾人聚居區,背抵伏虎山,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這后面,一上來能看到女孩晾曬在陽臺上的高筒靴,還曾頗感暖心。
祥子說:“我的兄弟,你這三年就建個文檔1、文檔2啊!”
祥子雜七雜八讀過很多書,打太極,習書法,為人正派傳統。至于青年喪父,有一個兄長卻又離家后失聯多年,來到江西南昌第一年的一半時間,祥子只能休學到工地上搬磚賺取學費。所以直到班長找到我合租,我們并不相熟,那時自然也不認識湯哥了。合租便要做飯,祥子早年拜師學過廚藝,在一幫子男同學里很有些聲望。
我坐在窗前,看著對面鏡花水月般賞雪的身影,自言自語:“沒錯!就是文檔1、文檔2!”
我拉上湯哥頂風迎雪去爬山,那滿山遍野,銀裝素裹。
2012年深冬,接到祥子電話,我來到吳江的中達電子有限公司。隨后,湯哥也去了我老家徐州,不過后來又說是在廈門,再詳細一問,原來鬼使神差地正離開浙江在前往上海的路上。像身邊很多人,步入社會我們都成了睜眼瞎。話雖如此,可我又不在任何集體的轄制下,選擇繼續讀書的初衷只是想遠離那個家,空閑下來安安靜靜寫小說而已。
到中達,跟祥子不一個車間,但同個廠區。于是我在流水線上工作,感受著自己2013年的摩登時代。在這里你要做的,唯有適應。每天坐在那給變壓器繞線,祥子清晨上工前,會來十人之多的宿舍晃一下,順便給我帶上早餐。為盡早適應工廠生活,我開始主動和人說話,一邊稍一得空就和祥子往外跑。春節未回家,還去了拙政園、獅子林。而這期間給我唯一的觸動是線長離職那天去送行,對方唏噓:
“每天罵你,走的時候卻只有你來送我!”
2013年的一個周六早上,我夢到父親沉疴宿疾,手拿書本叮嚀:“小四,作業做完了再去玩!”我從夢中哭醒,然后站在窗前給他打電話。看我調整不了情緒,他轉開話題,聊起了家常。至于工作,只字未提。
后來三姐說,爸那幾天身體確實不好。夜里躺下便醒,只能坐著打個盹。不過沒幾日便恢復了,所以家里也都沒給我說。
2013年4月中旬,和祥子坐在六樓天臺上喝酒一邊聊天。我想一個人離開,但又不能不跟祥子說。我說我壓根兒融入不了流水線上的工作環境,繼續忍幾個月大概也沒問題,但我不知道到時會變成什么樣。我必須離開,隨便到哪都行,然后我就決定了去LS。
祥子拿出一個月工資作我旅費,而湯哥聽后也算慷慨解囊了的。
雖然很難解釋,但當時就是那種情況,縱使身邊滿滿的都是歡聲笑語,縱使人潮人海,但自己還是深陷于無邊無際的孤寂之中難以自取。二十二歲是什么年齡,或說應該去做哪些事,我完全失去了概念,只有傷痛的那部分記憶在虛無縹緲中時隱時現。
與此同時,我也清楚,只要跟二老通個電話,只要跟力爭上游的朋友們閑聊一通,然后立馬就會有另一種心境。無奈掙脫不開心靈的包袱,最終還是回到知根知底的朋友身邊。所以這個時候,即便不苛求,友情自然而然也就幻作成一劑良藥。每次遠距離道別,每次都是永不再見,好像命運開了個玩笑,每次又都是散而福聚、失而復得。
我沒有湯哥聰明的頭腦,也沒祥子雷厲風行的決斷,說起來,我才是一個真正的弱者。而且結束那趟羈旅生活后的三年間,每次小聚,皆是湯哥、祥子不辭舟車勞頓來的東橋。至此,我還能說什么,我是一個尊崇強力意志的人?
吃飯時,湯哥講起他在廣東邂逅他老家TS市的一位許姓男人創業的故事。
“你知道這個人的特長是什么嗎?”臨末,湯哥用他一貫較快的口吻說道:“一個字,鉆!我常說,如果你、我和祥子,如果把我們三人身上的優點集中到一個人身上,想做什么我們都能干成!”
我起身到臺燈前把煙灰缸拿到飯桌上。
“那種事怎么可能發生呢?!蔽艺f。
“我就是這么比喻一下!你看中什么事能撲到上面,祥子那張嘴口若懸河會說,我無牽無掛能闖!”湯哥說。
包裝烤鴨的油紙,展開后占了半個桌面,我們碰了一個。
“有時我真這么覺得,也常跟別人這么說?!?
門外響起幾個女孩說話聲,正說間,湯哥將話題轉到了我們三個三年來的生活上。
早先,在唯亭的時候湯哥也談一個女朋友。而且已經訂了婚,臨近婚期,女孩卻突然不愿意了。至于為什么不愿意,今已成迷。兩家隔一個山溝,女孩家住在對面山坡上。湯母覺得肯定自己兒子哪方面做得不好招致的,于是娘倆帶上禮品登門造訪,不料卻又遭女孩冷遇。湯哥說:“我和我媽在客廳坐著,給我們倒了杯水,人家就翹著二郎腿坐在門前嗑瓜子呢!我媽看著我,我就扭頭看著她!”我說:“她爸媽呢?”湯哥說:“是她養父母。打了電話,下地干活未回。”結合前面的經驗,我覺得,對方可能是有物質方面或其它遠瞻性的計較。可是,無論如何那也不至于將一對母子視而不見呀!湯母惱兒子,湯哥也氣不憤,于是當天下午就回了蘇州。那是去年國慶節前的事!
湯哥想說什么,我很清楚,該知道的他都知道,深聊也于事無補。值得一提的是,湯哥當初買畢業證受騙,祥子去年也在干這種事。
比我和祥子大一歲,湯哥脫發,油光發亮的腦門讓他看起來像三十幾歲的人。他平日身著小開領襯衫,足蹬漆黑的皮鞋,穿外套的季節則是板板正正的行頭。
這時,酒漸告罄。
“我的早,那不是畢業前的事嗎。當時光想著給自己多留一條退路,可最后證件沒辦成,上萬塊錢也打水漂了。”湯哥說。
“有證件也要看干不干那一行。”
“那是當時,現在誰還這么想?后來打電話也不接,是我同學嘛!媽的,我就不信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了,哪天讓我看到非狠狠打他一頓不可!”湯哥咬牙切齒地說。
“那祥子抽得什么瘋?”
“文憑是敲門磚,但人家企業畢竟還是注重工作經驗和能力的。我也跟他說讓他沒事多向你討教一下,他嘴上一套,做是一套,祥子最大的問題就是堅持不下去!祥子呆的那家日企叫什么?利優比?”
“昂。”
“剛去常州那會,嚷著學日語結果學了嗎,三分鐘熱度!”
祥子失聯七年的兄長回來了,囊中如洗,34歲,單身。某天這哥開著親戚的出租車肇事撞死一個小孩,而且是酒后無證駕駛。這三年,祥子就老老實實呆在常州上班,一邊惦記著老家的三間平房,一邊給他兄長堵窟窿。
我給邊哥說:“等國慶節祥子來了再說吧!”
說來說去都是罪!
我離開飯桌,坐到電腦前發布早上處理好的圖片。老友大方地處蘇州石路的理發店停業,轉行賣起了洗化用品,淘寶小店做得風聲水起。出于相同動機,我在代售皮草。
“你上你的班,我跑滴滴。時機成熟,我們就專做淘寶啊!”一上來,湯哥勁頭十足道。
我興沖沖地說:“可以呀!”
湯哥叼著煙來回走動,不時發出躊躇滿志的笑?!拔覀兿却郏让彘T道就自己進貨。買兩個貨架朝屋里一擺,這不就齊了嗎?你這地方也寬敞。遇到問題就想辦法解決,對不對。等有起色,把祥子也叫來。不過這只為賺第一桶金,等有錢就買兩臺設備,開一家你現在這樣的公司,到那時候就財源廣進啦!”
以前湯哥、祥子跟我到豐利科技看過車間的設備,為此我們聊過無數次,現在要比往天成熟多了。我們這樣東扯西拉聊了一個小時。
隔壁縫紉機呼哧呼哧響,湯哥洗漱后便出去閑逛了。
來蘇州前,湯哥和朋友在廣東開了一家叫“某某公司”。據說,當時幾乎跑遍了四川的高中大學。公司情況,大致是專營貼牌廣告,與校方招生辦的相關人士簽訂合同,承接宣傳業務??傊乙矃⒃敳磺迤渲械拈T道。湯哥倒不惜工本投了一筆資金進去,不過比起他朋友,更多的是在業務能力方面極盡所能的自抬身價。后因齟齬不合,二人一拍兩散。末了這后面才有他來蘇州投奔我的事。
說是投奔,可他此前一直呆在蘇州,無非吃住上有個暫時的依靠罷了??墒?,我又能做什么呢?他來去兩袖清風,我自是理解不了。若說商場失意,又悵然語塞了。這性情中人,從沉默間隙影射出生活負壓的痕跡,在茶余飯后的閑聊中一掃而光。
2015年底到2016年初,父親做二尖瓣置換三尖瓣修復術,四月份二次手術,我給湊了兩萬塊錢。蘇給一萬,公司孟總給三千,每個月的工資是四千八,到九月底才可償清這筆錢。
只是借了一萬三千塊錢,這大半年來,每個月至少有一半時間我一天只吃中午一頓工作餐。說起來,我大可不必過得這么辛苦。在這個家遇到麻煩,我只是希望能夠有所擔當一次。
這半年多來,我想了很多,萬念俱灰也是有的。
此前來這里,湯哥受了挫想去唱歌放松一下,直接給他銀行卡,一個人他也能搖搖擺擺玩得很開心。湯哥是這種性格!反正平時兜有余錢,我也愿意接濟他。不過這趟來又能做什么呢?想來想去,買輛車,跑滴滴吧。身無分文也沒干系,于是他這幾天有事沒事便往相城區和高新區的4S店跑。
七月中旬,受大姐鞭策,我自學PS、DW,從她那里代售皮草。所以,湯哥這才會抽空看看淘寶開店的教學視頻??墒牵婺茏米幔繑R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我并不知道。熄燈后,湯哥抱著手機看電視。手機的熒光在他臉上照出一片亮,使得他,像從另一個世界滲透到這個房間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