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發來日程表,十五號過去她沒有時間。圣誕節有時間,但我想盡快見到她,于是把時間改簽到十八號下午兩點半鐘的,計劃過去呆三天。
韓說甘肅冷,讓我過去的時候穿羽絨服。給蘇一千,來去車票一千,玩三天剩余的三千塊錢已然兜不住下個月的生活開銷了。
我倒有一件平時穿的黑色羽絨服,外觀就像豆青蟲的環節,是蘇去年冬天給我買的。一直不大喜歡。
我二百塊錢買了一件白色加絨的開領襯衫,配穿黑色針織衫,外加堂姐給我買的那件深藍色的外套,于是整裝待發。
我背著一個棕色挎包,里面裝著洗漱用品和一身換洗的內衣。鎖門時,隔壁男人問:“回家?”
我說:“對!”
一個多月來這是我們第一次說話。
我搭上出租車十五分鐘到站。候車廳里人很多,上車以后我就坐在車窗前遠眺窗外景物從出現到快速消失的樣子。不聊天我就帶著耳機聽音樂,火車途徑徐州,天還沒有黑。
夜里困極了我才睡。往LS去的車過格爾木就開始供氧禁煙了。火車的噪聲讓我睡得不安寧。
白天,臨鋪男人抱著電腦看圖,他從事液壓行業,揚州人,產品遠銷酒泉,此行專程過去售后維護的。我們添加了聯系方式。
我沒充電寶,下午打開手機看到老板的七個未接電話。老板說等一上午沒見人,到宿舍也沒找到;人生地不熟的,他已經報警了。
提前幾天請的假,到了時間我什么都沒說就走了。他語氣很認真,弄得我一時半會也不知該說什么好。
火車晚點了,韓一直在跟我確認時間。SMX,隴西,定西,這些都是帶給我滿滿回憶的地名。洗漱后我便坐在窗口靜候著,將近八點鐘,火車才抵達。
下車,迎面撲來的冷空氣凜冽襲人,凍了一會才慢慢開始有直覺。三年前回徐州也從蘭州轉的車,不少地方我還有著模棱兩可的印象。
我順著指示牌尋找出口,在人群中闊步穿行。記憶中,遠景中的蘭州站背抵群山,黃土與天交接,分得出迤邐的天際線。
出了站,我低頭點支煙在一片空地上站著。韓說看到我了,讓我站在那里等她。我四下張望,嘴里止不住的倒抽涼氣。
韓從奶茶店出來,身后亮著耀眼的光,所以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出身影。她還跟三年前差不多,只是與以前比起來顯得自然多了。亭亭玉立的身姿,款款而行的步伐,就像方糖尚未融盡的棱角。
韓走過來不茍言笑問我:“冷嗎親愛的?”
“還好!”我說。
她脖子緊緊包在系著圍巾的羽絨服的領口里
“不告訴你要穿羽絨服的嗎。多冷啊!”韓把奶茶遞過來,伸另一只手試我手溫。
“我不喝。你喝吧!”
“我不喜甜!不喝就端著焐手好了!”韓說。
我把煙丟了端著奶茶,韓偎著我走到路邊叫了一輛出租車。不知去什么地方我也沒問。韓抱我胳膊坐著,那感覺單薄而溫暖。坐在車上我們基本沒說什么話。
我內心極想親近她,卻又莫名其妙的感覺哪里好像有點不自在。甚至我都沒認真看看她的臉,結果好多話也就說不出口了。
不小心弄灑了奶茶,韓從包包里拿紙巾給我擦手。
我們在一家賓館門前下了車,我抬頭看看是F8。走進大堂準備拿錢包登記,我才知道房間是韓從網上預定的。我有點不高興。不過離開前臺上樓時,我一下又開始高興起來了。
我們牽著手沿環形樓梯上了二樓,賓館裝修棒極了,樓梯樓道鋪著紅色地毯。房間也寬敞。只是房間里放著兩張床。我放下行李,韓說:“親愛的,晚飯想吃點什么?”
“沒特別想吃的。”我說:“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可好。”
“有一家不錯的火鍋店,我們去吃火鍋吧!給你暖暖身。”韓說。
我說:“好!”走出房間時我想摟摟她,手剛搭到肩上又馬上拿下來了,好像身體和人心完全不是一回事。韓個頭大約到我鼻子,長發披肩,淺綠色的羽絨服齊膝而修身。還是她抱著我比較好。天冷,韓偎著我很緊。路上車水馬龍,燈光從四面八方照到眼里。
這時呼吸著冷空氣,頭腦清醒起來,身心也感到舒暢。
我們穿過兩個路口就到韓說的那家火鍋店了,店里溫暖如春。門面很小,柜臺緊挨著狹窄的樓梯口,一樓沒客座。我們上了二樓,樓上簡簡單單幾張桌子,靠窗有一桌客人。就這么簡單的小店,卻有四個年輕的著裝統一的服務員候在邊上。環境清潔雅致,幾個女孩帶給我滿滿的回憶。
韓問我喜歡嗎。我說很喜歡。韓點了一個微辣的鍋底,要了牛肉還有些輔菜,我要了一瓶啤酒。我們脫了外套,也沒聊什么要緊的話。我給韓說,店員的著裝叫我想起以前在西寧打工的時光了。韓說,這邊餐飲服務普遍都做得很好。我有一肚子甜言蜜語說不出口。
我們都不小了,年齡、閱歷、生活負擔這些東西像脫不掉的甲胄,我們包裹其中。心知很多話說不出口,也不急于去表達,于是便能安享相對無言時的靜默。韓很平靜,該干什么干什么。點菜,脫去外套,撩發,一切自然。我很開心她沒化妝,那是不加掩飾的美。
吃飯時,韓給我夾菜,剛開始不適應,后面我便開始貪婪了。韓說:“親愛的,以前我沒給夾過菜吧!”我說:“沒有!”可能是長途顛簸的緣故,我吃得很少,啤酒喝完便什么都吃不下。韓直挺挺坐著,紫色針織衫貼在纖細的腰肢上。說韓秀外慧中,是絲毫不差的。
韓輕撫肚子,說她吃得比我還多。韓把肉挑出來,不吃蔬菜,央我把肉吃掉。我一點食欲都沒有,只想著趕緊回去和她親熱。只要跟她呆在一起就好了,其它的我都沒有太大興致。
飯罷,我掏錢包要付錢,韓拿手機掃一下便了事了。微信、支付寶,掃二維碼付款,以前我都沒聽說過,只是前面向老張借錢時才安裝的支付寶。圖方便,老板這時也在邊上幫襯著。
“跟我在一起,能不能別花錢?”出了門我給韓說。
“剛過來,給你接風洗塵嘛!”韓不以為意的說道。
我心里有點不舒服,不過聽她這樣說我就沒說什么。韓到超市買了一瓶酸奶給我開胃,又買一瓶礦泉水一條毛巾。我們十指相扣牽手,從地下穿過馬路。
地下商場周邊,有很多小地攤,過道里有一個女孩在彈吉他賣唱。
回到賓館,大堂里的兩個女人抬頭看我們一眼,我和韓牽手上了樓。韓不肯脫衣服,晚上我們沒嘿咻。我們擁抱親吻,韓溫順起來,可是折騰半天全白搭。“太厲害了,搞不定!”韓悻悻的笑說。韓放著音樂,我一絲不掛躺在邊上抱著她,很想親近她,可又一點性欲都沒有。后面放松下來,不知不覺我就睡著了。第二天吃過早飯,我們去中山橋逛了白塔山,中途還跑到一個廣場上喂了鴿子。
鴿子在廣場間的房屋上飛舞,忽而飛到草地上來閑庭信步,一點也不怕人。它們邁著紅色的小爪子,走起路來脖子頻伸,那種緊隨步調的節奏感,好像豐滿的體態已經不堪其重似的。帶色鴿子的脖子不時閃出光澤,韓依偎著我坐在廣場邊的椅子上,我們看了好一會,都感到很愉快。
走開時,韓的目光在我臉上停駐了幾秒鐘,然后伸出嘴唇吻上我的。
青天白日,那感覺妙不可言。我們處在熱戀中。
廣場兩側馬路上的車輛熙來攘往。臨來蘭州前,韓問我有無駕照,家里有車她不會開,我說沒有。真遺憾不能驅車尋一處僻靜。韓告訴我中山橋是黃河第一橋,看著涌動的河水,我想起我們村后——京杭運河支流上的黃河橋。登上白塔山,我們一直拉著手,還拍照留了念。一群大媽在山上跳舞。
我坐在廣場邊的條椅上抽了支煙,韓仰著臉,我們曬了一會太陽,感覺舒服極了。我們沒瞎跑瞎鬧,好像有什么東向籠罩著我們。站在殿前丹樨上,登高望遠,韓指著黃河對岸的建筑群告訴我,有巨型顯示屏的位置緊挨著她們辦公樓。原來寶貝就工作生活在這個地方,這一切是多么神奇啊。
逛到后山的時候,山谷讓我很著迷,韓憑欄遠眺,我從身后抱著她,韓舉起胳膊也抱著我。
真想隱居山林,閑云野鶴。
走走逛逛,我們弄到很晚才吃午飯。沒覺干什么一天不知道就過去了。五點多鐘我們去電影院看了一部甄子丹的《冰封重生之門》,這還是我第一次看3D電影。我們買了飲料和爆米花,悠閑的坐在場外等待著,等著等著,一下感覺自己好像變得很年輕。
掃興的是不知什么人將口香糖抹在椅背上,粘了我一頭。看完電影,韓買了一包板栗帶回去。賣板栗的生意很火爆,門前排著長長的隊伍。然后簡單解決了晚飯我們就回去了,我老想著頭發上清理未凈的口香糖。在電影院里,韓幫我清理過一次。回到賓館,我讓韓用指甲刀把那一縷頭發剪下來。韓沒那么粗暴,拈著紙巾很耐心的為我在清理。伏在她腿上,我也樂在其中。
昨晚睡了好覺,玩一天心情也開心。洗過澡上床,我們折騰了很久。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的衣服從身上扒下來,韓說了無數遍她恨我。最后激起了斗勁兒,推翻我到床尾道:“親愛的,你很厲害是吧?”我仰起臉來大笑,酣暢淋漓,徹盡徹切,好似笑完了一輩子的舒暢。
“親愛的,我之前沒說過愛你吧!”她已經神經錯亂了,連說過的話也不記得了。熱吻時,我門牙磕到了她嘴唇。
那模樣簡直優雅可愛極了。身上穿著我的襯衫。第二晚親熱時再次出現這種情況,我差點沒瘋掉。洗了澡我站到韓跟前。韓一本正經地說:“親愛的,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好嗎?”接到電話,有個遠程會議必須參加,第二天早上韓就上班去了。
七點多鐘,天剛麻麻亮。
九點鐘我起來吃了早飯,順便叫服務員打掃房間。然后躺在床上看《血戰鋼鋸嶺》,不料最后竟然看得熱淚盈眶。中午韓發來工作時的小視頻,并催我去吃午飯。下午兩點多鐘,韓便溜回來了。打開門,韓神色自若的吻了我,然后脫下羽絨服掛到衣架上。她下身穿裙子,加一條打底褲,那身材簡直棒極了。
韓坐在床邊剝了兩顆板栗,問我午飯吃嗎。怕她擔心,我說吃了。韓問吃什么,我說我撒謊了,沒吃。韓盯著我看,叫我以后不準撒謊。韓靜悄悄的伏到我身上,說困想睡一會,我抱著她,拉過被角給蓋上肚子。
一伏下,韓便不動了,那份漫出體表的滿是疲憊的痕跡。躺下沒多久,韓打起呼嚕。我從不知道女孩睡覺也打呼嚕,若有若無,如哽如咽,可愛至極。我調低電視聲音,一面抱著她一面繞著她頭發玩。晚上我們到她公司附近的一個地下商場吃飯,偌大的空間,吃飯人數之多,我心里不由得暗嘆:河里無魚市上看。
晚上陪韓去買了一條打底褲,買了一些水果。看到迎面走過的女孩,韓問我,身材瘦成那樣真的美嗎。大凡潮流,我都不喜;好壞不清,善惡難分。我說不知道,瞧她對人視若不見的樣子,至少自覺良好吧。韓說,你一定喜歡前凸后翹的類型。我說,看著有沖動,談不上喜歡,因為你什么也不知道。
晚上,韓在衛生間洗漱時一面在聽《咱們結婚吧》。好像我們之間認識一千年了似的,心里感覺溫暖極了。過來以后,我們始終沒有聊過婚姻的話題,也沒聊過見父母的話題,為什么不主動去聊我也不知道。我只想和她呆在一起。
翌日聽到鬧鈴響,韓還是起床去上班了,房間里漆黑。韓叮囑我吃午飯,可是她還是趕在午飯前溜了回來。吃過飯,我陪韓去藥房買了毓婷。
“懷了就生好了!”我說。
“你每天抽那么多的煙,這孩子你敢要嗎親愛的?”韓說。
我當然沒理由反駁她的。翌日上午八點多鐘就要下去了,晚上不想出去,韓要買水果給帶著路上吃,我也沒同意。韓用我手機叫了美團外賣,以前我都沒用過美團。吃過飯,我們溫存一番后,韓用手機聽著關于異地戀的播講。我們抱在一起,韓撫摸我脊背說:“親愛的,你出了好多汗啊!”就在這時,我竟失聲痛哭起來。我憋了很久。韓趕忙關了音樂,一直問我怎么了。我也回答不了。
想著分開本就不舒服,再有音樂響,一下就失控了。大約一上來就是這種情況吧。這樣有一陣子,到后面反倒越發的難以自制了。從西寧分別,已經三年多了。明天我就要回去,這三年來,在蘇州的工作生活一下變得那么清晰,像站在高空俯瞰著一樣。三年來,我犯了很多錯,也對不住很多人,感覺自己很失敗。
我哭說不想回去,韓說,那以后就留在蘭州找份工作吧!
我下床去衛生間洗了臉,結果還是止不住。韓抱著臂肘站在門前認真的問我:“親愛的,你到底怎么了?”我說,這三年我就為了圓一個謊。韓說,那就重新來過,以后不要對她撒謊。
我扭頭笑笑,上床后,我們就抱在一起。
韓把車票日期改簽到二十四號,我續交了一天的住宿費。
二十三號,韓跟之前一樣還是早早就從公司溜了回來。下午坐在床邊聊天,我手機響了,來電顯示煙臺移動。看是陌生號碼,我就掛了。再響,韓說:“我來接!”韓說著就去拿手機,我搶過去,直接把號碼拉黑了。冷靜下來,我感到很尷尬,這時手機遞給韓,韓也不看了。
“并非我心懷鬼胎,我只是被弄怕了!”我解釋說。
韓不說話。
“那我明天就回去了。”我說。
“嗯!”
我開窗戶點了根煙。“對不起!”
“做錯什么了嗎?”韓說。
“還記得在奎屯那次嗎?”
“怎么了?”
“陪著你,我聽到了刷牙聲——整夜沒睡!”
“那你當時為什么不給我說?”
韓驚愕的看著我,言罷無聲垂淚。
“對不起!”
欲攬她入懷,韓柔聲說:“別碰我!不是哄好的!”
我悶頭抽煙。“我知道,是我在胡思亂想!可我根本控制不了,整天一個人!”
“和你,我只談了兩次戀愛。遇到什么事情我都和你說了嘛!”
“——我知道!”
“那你為什么還那么想?”
“來前,我也閃過一個念頭,如果你懷孕我也就不用擔心了。”
“那你意思是以后不用來了是嗎?”韓認真地說:“如果沒找到一個合適的人,我是不會嫁人的!”
韓用紙巾擦鼻涕,我沒作聲。
“在珠海的時候,我買好了回家的車票,你知道他能干什么,把門鎖起來!平時給他端好洗腳水,他就坐在那里動也不動。”
三年前韓說過,許哥的腳有風濕痛。
當然,我也明白她的顧慮。
“既然這樣,那就不要再念念不忘了!”
“抱!”
我緊緊攬她入懷。
下午,我們早早出門,去試了西餐。飯罷去逛了商場,韓一直惦記買些水果給我路上帶著。見什么她都想看看,要買的時候卻思之再三了。回到賓館,我打開電視便找電影,韓說你不能看看新聞、看看綜藝節目嗎。上了床,我們照舊溫存。
早上六點鐘韓催我起床,時間早,我不想她送,睡到七點鐘韓就上班去了。洗漱時韓在聽《咱們結婚吧》,走得時候照舊吻別催我吃早飯。
韓走后我起床洗澡刷牙,把床理了,擺好拖鞋,坐在床邊抽一支煙,拍了兩張室內陳設留念。我背上挎包出了門,室外天色鐵青,寒風凜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