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迷霧里的光
- 呂洪振
- 5683字
- 2019-02-20 07:07:11
人們夏天都睡得晚,白天里太陽太毒辣,人們不輕易出門,到了晚上,憋悶了一天的人們涌出來,大街小巷都十分熱鬧,路邊的宵夜攤上已經坐滿了人。
以前林文平跟孫亞芳來她家,晚上最喜歡一起出來散散步,只有離開家,才是他們說悄悄話的世界,那時候孫亞芳特別喜歡和他依偎在一起,只是現在斯人已成往昔,再重新走在這條路上,心里面便是無言的疼痛。
林文平隨孫啟明回到家時,孫福江正坐在客廳里泡茶。
孫福江見到林文平和孫啟明進來,他把孫啟明打發到臥室里,便示意林文平坐下來,看樣子他和林文平有話要說。
孫啟明走后,孫福江對林文平說道:“嘗嘗我泡的功夫茶!”
“爺爺,我哪兒懂得品茶?我喝茶就圖它能解渴,分不出好壞。”雖然林文平這樣說,但還是在孫福江的對面坐了下來。
“要是這樣,你喝這茶還確實有點可惜!”孫福江笑著說道,不過他仍舊給林文平倒了一盅,從林文平第一次來他家,孫福江就很是中意林文平,雖然聽孫亞芳說過林文平家在農村,條件并不是太好,但孫福江經歷了大半個世紀的風風雨雨,早已明白人生一世最需要的是什么,現在的農村再貧窮也比他去XJ支邊那時候好過得多,那時候連吃都吃不飽,不照樣是走過來了?他不求自己的孫女找一個家境多富有的男朋友,單憑自己兒子掙來的錢,也能保證讓兩個孫女這一輩子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他希望孫女的男朋友能一輩子對她好就足夠了。通過和林文平的接觸,他相信自己的孫女找對了人,林文平對孫亞芳疼愛得很,性子又好,知道體貼人,更何況,林文平的長相也是相當的出眾,就連靳喜鴿那么挑剔的人,也不能在長相上挑林文平的毛病。
林文平端起來那盅茶,看到紅褐色的茶湯晶瑩剔透,聞起來味道也很是醇香,笑著對孫福江說道:“爺爺,是不是很心疼啊?這茶餅看起來黑咕隆咚的,品相可不咋滴,沒想到泡出來還挺好看的,也挺好聞,不知道喝著怎么樣?”
“嘗一嘗!”
林文平呷了一小口,含在嘴里細細品味一會兒,然后咽下去,回味起來有著一股淡淡的醇香。
林文平把自己的喝茶的感受告訴給了孫福江,孫福江聽后笑了笑,說道:“你雖然不懂得如何品茶,舌頭還挺靈敏的,要是多喝幾次,相信很快就學會的。不過呢,更重要的是得有心情去品,我想你是沒心情去做這事,連留校的機會都放棄了,相信你是遇到難事了,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因為什么放棄?”
林文平沉默了一會兒,說道:“爺爺,在飯店里叔叔也問了我這個問題,不是我不想說,其實每個家庭都有每個家庭的難處,我家里的情況也是如此,我希望靠我自己去解決,您和叔叔的好意我心領了。”
孫福江看看林文平,說道:“好吧,既然你不想說,我也就不再問,想找個人聊天的時候,記得還有我在等你的電話。”
林文平笑笑,說道:“只要您不嫌我打擾,我會經常給您打電話。”
兩人正邊喝邊聊的時候,孫亞菲從臥室里走出來,緊挨著孫福江坐下,用茶夾從消毒鍋中取出一只飲茶盅,放到杯墊上,然后拿起公道杯斟滿,一口喝下去,然后又斟滿一盅。
“爺爺,您下樓逛逛唄,外面的小風多涼爽!”孫亞菲對孫福江說道。
孫福江看看表,然后瞪了孫亞菲一眼,說道:“你是覺得我礙眼,想掃我出門吧?都快十點了,你讓我去哪兒逛?”
孫亞菲笑了笑,說道:“您不是總說老年人睡覺少,興許運動運動對睡眠會有幫助。”
孫福江說道:“你是有事兒吧?有事就說嘛!”
“是有事,我有事兒要找木木談談。”
孫福江站起身,嘆了一口氣,對孫亞菲說道:“行!看來我真成礙事的老頭子了。”
孫亞菲看了林文平一眼,說道:“陪我下樓溜達一圈。”
林文平有些意外,搖了搖頭,說道:“不去!”
“去不去?你不去的話我可一個人去!”說完,孫亞菲便起身走到家門口,打開屋門便走了出去。
林文平連忙跑到孫福江的屋里,把孫亞菲外出的消息告訴給他,孫福江見怪不怪地說道:“隨她去吧,她在家里就待不下去,每次從學校回來,不出半小時,人就跑得沒影兒了,應該是找她朋友玩去了,你不用擔心她。”
孫福江讓林文平坐下來,然后對他說道:“今晚咱爺倆好好聊聊天,本來你開了這么長的車,明天還要趕回去,應該早點休息,可想到你明天一走,不知道下次什么時間才能再見面,心里還有些舍不得。”
林文平知道孫福江心里面在想什么,其實也是這個道理,林文平是因為孫亞芳,才和這個家庭扯上關系的,現在孫亞芳已經不在,他再來這里也不合適。
林文平笑著對孫福江說道:“爺爺,我不累,平時我跟導師做項目的時候,經常整夜不能休息。”
孫福江正待要張口說話,孫亞菲突然從外面闖進來,一把將林文平從椅子上拉起來,然后就往外拽,孫福江眼睜睜地看著她將林文平拉了出去,便連忙站起身跟著走出臥室,看到孫亞菲拖著林文平已經打開房門,正要往外走,他忙說道:“深更半夜的還跑什么?早點把他給我送來!”
孫亞菲卻沒有說話,“咣”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從家里出來后,林文平掙脫開孫亞菲的手,對她說道:“綁票的也沒有你厲害,你打算去哪里?”
孫亞菲很是平靜地說道“溜馬路!以前你和我姐不是喜歡溜馬路嗎?每次總是溜到半夜才送我姐姐回來,現在好不容易來一趟,怎么能不溜馬路呢?”
林文平想想,孫亞菲說的也有道理,那美好的時光怎么不令他懷念?現在既然來了,何不去重新體驗一下?
“你們那時候喜歡去哪里?”剛走出小區,孫亞菲就問道。
林文平想了想,指著面前的那條大路對孫亞菲說道:“哦,我們那時候總是喜歡沿著這條馬路溜達。”
孫亞菲轉過身看看他,有些懷疑地說道:“真的?一條破馬路,有什么風景可看的?”
林文平笑笑,解釋道:“有我們在,不就有了風景嗎?”
孫亞菲還是有些不相信,說道:“可我怎么有些不相信?有一次我看到你和我姐從家里出來后就直接去了對面的賓館,你不會告訴我賓館里也有一條馬路吧?”
林文平看看孫亞菲,有些尷尬地說道:“也許那次我可能有些累,就直接回去休息了吧。”
“可我姐為什么很晚才回家?”
林文平有些無奈地說道:“你喊我出來,不是想要調查我和你姐的事情吧?還是有別的陰謀?”
“我才懶得管你們間的破事呢,你說和我姐經常走這條路,你告訴我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嗯……,好像還真的沒有!不過沿著這條路向西走,大約有一千米的距離好像有家超商,不過現在這個時間也應該關門了。”
孫亞菲思忖一會兒,笑著對林文平說道:“超商旁邊有家影城還不錯,咱們去看電影吧?”
林文平忙搖頭,說道:“現在天太晚了,夜場電影沒什么好看的,我也有些累。”
“那好,我們到對面那家賓館開個房間,你躺著,我坐著,我們聊聊天!”
林文平看看孫亞菲,對她說道:“我們還是去看電影吧,說不定還真有好電影!”
說完,林文平便沿著大路向西走,孫亞菲笑了笑,趕緊跟了上去。
電影院里并沒有多少人,明天大人們還要上班,孩子也要上學,沒有多少人樂意選擇這個時間來看電影。
林文平和孫亞菲選擇較靠后邊的位置坐下,熒屏上播放的是由陳柏霖主演的《再見,在也不見》,林文平已經看過這部電影,覺得這部電影拍得挺好,但也許是有些累的緣故,他竟然懷里抱著一大桶爆米花睡著了,很快,爆米花就撒了一地,如果不是孫亞菲不把他喊醒,他可能會一覺睡到天亮。
對于林文平的表現,孫亞菲是相當不滿意的,她沒有想到林文平和她第一次出來看電影,竟然能呼呼大睡,在電影院待了不到一個小時后,她有些氣惱地帶著林文平離開了電影院。
從電影院出來后,林文平看到孫亞菲一言不發,便趕到孫亞菲前頭,有些尷尬地笑笑,對她說道:“不好意思啊,可能有些累,竟然睡著了。”
孫亞菲打量他一眼,說道:“我想你不是因為累吧,你是不想和我說話才故意裝瞌睡的!我就不信你和我姐一起時也是這個樣子。”
“你不要總把你姐搬出來說事,行嗎?我和你姐的關系是什么關系,你不清楚嗎?再說,你姐也不會在我開了一天車的時候提出來看電影。”林文平很是無奈地說道。
“那行,我不把我姐搬出來,那就說說我們兩個人的事兒。”
林文平一愣,說道:“我們兩人有什么事兒?一見面就戰火連天的,不過你放心,我這兩天就回去了,保證再也不會惡心你!”
“可我一想起你來就會覺得惡心,那你說我該怎么辦?”
“別想不就得了!”
“可我就是控制不住!”
林文平看到孫亞菲的臉上竟然出現少有的羞澀,突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得很吃驚地看看她,說道:“這是什么時候開始的想法?今天從武漢回來的路上我們兩人還在吵架,現在還談起這事來?我怎么覺得你是在玩心跳呢?你這不明不白的突然說出這樣的話,開玩笑的吧?”
“誰跟你開玩笑?你如果覺得突然,那是你以前就根本沒有在意過我,我姐已經沒了,你說我為什么不讓你再找女朋友?其實從我姐去世后我就有這想法了,并且我還把此事告訴給我媽了,只是她不同意,她說你這個看似忠厚,其實內心非常奸滑,當時我從你調查我姐車禍原因那件事情上也感覺到你確實很滑頭,所以就沒有向你說起這事。只不過我后來想想,你那樣做其實是有智慧,并不是什么奸滑,你對我姐又那么好,誰不想找一個優秀的男朋友?”
林文平驚訝地聽完她說的話,好久沒有說話。
孫亞菲看到此情形,便說道:“你同不同意?給個痛快話兒,同意的話我暑假的時候就去你家找你,先把結婚證給辦了!你放心,我媽那邊的事兒由我擺平,再說是我嫁你,又不是她嫁你,我才不管她同不同意呢!”
林文平見她一本正經地說出這些話,卻不由得大笑起來,說道:“開什么玩笑?你知不知道你是天底下數你最能講笑話,張口就談婚論嫁,全中國可能就只有你一個,要讓我評價你的話,太幼稚!”
“你看我是在開玩笑嗎?”
“如果不是在開玩笑,我就告訴你我的態度,不可能!”
“為什么?”
“你覺得我們兩人在一塊合適嗎?見面就掐,戰爭不斷,要是將來真在一塊的話,孩子在娘胎里就把戰爭學得精通,一出生就能去特種部隊當教官,可我還想著讓孩子繼承父業呢。再說你我年齡相差這么大,和你沒共同語言,結婚后還不憋屈死啊!最主要的問題在于我們兩個人根本就拼不成一盤菜,都不是適合對方的類型。”
“你喜歡什么類型,像我姐那樣的?我也會!”
林文平看看孫亞菲,笑著說道:“你平常都怎么笑?讓我瞧瞧你微笑的樣子。”
孫亞菲猶豫了一下,便沖著林文平笑了一下。
林文平又說道:“你再表演一下大笑、溫柔多情地笑、幸福地笑、羞澀地笑、欣賞地笑。”
孫亞菲便又按照林文平說的去做了,卻看到林文平一直在發笑,有些生氣地說道:“你讓我表演怎么笑,你笑什么笑?”
林文平說道:“你笑這么多次,我看其實就是一種笑,傻笑!”
孫亞菲聽到后就急了,沖著林文平的身上就是一拳。
林文平笑著說道:“這才是你的本性,告訴你吧,淑女不是裝出來的,那是骨子里的東西。”
“林木木,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說完,孫亞菲扭頭又向西走。
林文平連忙將她給拉住了,知道孫亞菲又要使小性子,這種情況他見得多了,原來他和孫亞芳帶著孫亞菲一起出去,孫亞菲動不動就會發個小脾氣。
孫亞菲看到林文平將她拽住,便用力想掙脫開,她試了幾次都沒有掙脫開,便很是生氣地對林文平說道:“再不松開手,我就喊人啦!”
林文平沒有生氣,仍舊笑著說道:“要不要我幫忙?現在街上人也不太多了,你一個人喊的話,他們可能聽不清,我們一起喊‘來人啊!快來抓流氓!’你看行不?”
孫亞菲瞪了林文平一眼,便深吸一口氣,大聲地喊叫“來人啊!快來抓流氓!”
附近的幾個人朝她這面看看,卻沒有要來幫她的意思。
林文平笑著對她說道:“你看看,你聲音這么小,他們肯定聽不清!沒有我幫忙肯定不行,讓我們一起呼喊,看看他們會不會來。”
說完,林文平真的大聲喊起來,孫亞菲看到林文平在扯著嗓子喊,頓時也來了情緒,便和他一起呼喊起來。
孫亞菲看到遠處的人只是很奇怪地瞅著他們,卻沒有一個人愿意靠近他們,有幾個行人看樣子想從這里通過,看到他們兩個人在呼喊,卻馬上沿原路返回去了。
孫亞菲有些絕望地蹲下來,“嗚嗚”地竟然哭起來。
林文平也覺得剛才有些過火,彎下腰對她說道:“怎么樣,解氣了吧?人委屈的時候發泄一下,還挺好的,現在應該回家了吧?”
林文平打算要把孫亞菲從地上拉起來,孫亞菲卻突然站起來,緊緊摟住他的脖子,用她那薄薄的嘴唇堵住了林文平的呼吸。
林文平被她這突然的舉動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站直身后想要把她拉開,可孫亞菲卻仍舊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不撒手,他把臉扭向一旁,她卻又狠狠地親吻起他的臉。
林文平的嘴得到了解放,便忙告訴孫亞菲冷靜一些,但孫亞菲根本就不會聽他的。
好大一會兒,孫亞菲才松開手,用手擦拭掉眼角的淚水,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似的,自言自語地說道:“一切都結束了,回家!”
說完,孫亞菲就大步往家里的方向走,林文平便在她后面緊跟著,說實話,他有時候也摸不透孫亞菲的思維。
第二天大約五點鐘,天剛剛亮,林文平和孫福江便已經起床收拾完畢,本來林文平打算一個人去陵園的,孫福江卻也早早地起床,他堅持要和林文平一同去,林文平想到他也肯定會睡不著,畢竟陪伴他半個世紀的老伴也在那里等著他,林文平便答應和孫福江一塊前去陵園。
孫福江將早已準備好的貢品裝進手提袋子里,交給林文平提著,便和林文平一同下了樓。
盡管陵園離小區有些遠,但是大清早的路上并沒有多少車輛,他們不到半個小時就到了陵園。陵園雖然已經開了大門,如果要想進入,按規定卻還要等到八點以后,幸好孫福江和值守人員拉些家常套近乎,人家才同意他們進入陵園祭奠。
骨灰盒上照片一點都沒有褪色,看上去活靈活現的,就好像是一老一少正微笑著等待著他們前來,孫福江和林文平將貢品擺上,一齊祭奠后,林文平忍不住一直盯著孫亞芳的骨灰盒,林文平原本沒有想哭,可是看到孫亞芳一直微笑著看著他,卻不能再和他聊上半句話,就忍不住掉下眼淚,痛哭起來。
孫福江見林文平哭了,便用手撫摸著林文平的肩膀,勸說他不要再傷心難過,林文平這次沒有聽他的話,一直哭個不停。
直到外面的那個值守人員過來,要求他不要驚擾到其他逝者時,林文平才強忍著不再哭泣。孫福江將他拉到自己身邊,有些難過地對林文平說道:“放心吧,孩子,芳芳有她奶奶陪著,不會受委屈的,你回去后就安心辦你的事情,我會經常來看望她們的。”
林文平將那個裝滿星星的玻璃瓶子放到孫亞芳的骨灰盒旁邊,重新又回到孫福江的身邊坐下來,聽孫福江聊起孫亞芳的故事,孫福江將孫亞芳從小到大的事情給林文平說了很多,直到八點多鐘,他們才離開陵園。
林文平將孫福江送到樓下,下車后又陪同孫福江聊了一會兒才開車離開了小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