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迷霧里的光
- 呂洪振
- 3676字
- 2019-02-21 06:43:50
六月十八號,林文平參與了學校為他們舉行的最后一場活動,上午學校進行博士學位授予儀式,儀式結束之后,以學院為單位,各學院都舉行了盛大的謝師宴,導師會恭賀學生順利畢業,而學生則對在場的老師一一表示感謝,宴會直到后半下午才算結束,博士畢業時的要求要比本、碩嚴格得多,有些博士讀了五六年才算修成正果,因為興奮和激動,有些博士已經喝得醉醺醺的,走起路來兩腿也開始互相磕絆,林文平因為有心事,再加上平時也很少飲酒,所以宴會上他并沒有喝多少酒,除了向在場的每個老師各敬一杯酒外,他其實也沒有怎么喝,孫菽衡當然也知道他心里面有些事,也就沒有強勸他。
謝師宴結束之后,林文平被孫菽衡獨自叫到研究所的辦公室,兩人又聊了很久。作為孫菽衡最得意的門生,他的離開給孫菽衡不小的打擊。孫菽衡盡管脾氣有些倔強,但是很是愛才,特別是對林文平這種對編程有著天賦又熱愛在其領域做研究和發展的學生,他甚至已經是溺愛,當他剛聽到林文平不想留校的時候,他確實傷透了心,感到失望之極,而聽過林文平述說原因后,他又不遺余力幫他拿到南坪市委的工作機會。即便如此,孫菽衡仍覺得讓林文平這樣的人才在南坪生活一輩子太屈才,他這些日子通過疏通關系,以學院的名義委派林文平到南坪進行為期兩年的科研活動,兩年后,林文平仍舊回校任教和擔任AI智能研究所的研究員,此方案乍看很簡單,運作起來卻是費了不少功夫,單是林文平的人事檔案這一件事情就讓他費了不少周折。
林文平對孫菽衡是充滿感激的,他感謝孫菽衡對他的莫大幫助,這種幫助足以溫暖一生,但是,今后他就要離開孫菽衡的庇護,獨自去一個未知的世界闖蕩,這讓他多少有些傷感。
但林文平并不會對即將到來的生活產生恐懼,他很早之前就已經開始去面對復雜的社會,從四五歲的時候起,母親劉春蘭要拾掇農活的時候,他就由他二爺林孟堂來照看,林孟堂每天都會拉著一個平板車到集市上賣魚,平板車上的那只大木桶里盛著魚,而他也坐在那平板車上。在那時,大家的意識里覺得魚不算是肉,吃的時候又很麻煩,光是那魚刺兒就讓人厭煩,所以買魚的人并不多,有時候在集市上站大半天也沒有一個人來買,盡管如此,攤位費、衛生費、管理費、防疫費之類的費用卻是一樣都不能少,收費的人大多是集市上的地頭蛇,說話很難聽,有些時候,林孟堂實在沒有辦法,只能是以魚抵稅。到林文平上學后,每天下午放學,他就會跑到河邊幫林孟堂捕魚,每逢周末和節假日,他就和林孟堂去集市上賣魚,這樣的生活貫穿了他的小學和初中,到上高中時,因為要到縣城里上學,他只有在假期的時候才能去幫林孟堂捕魚和賣魚。這樣的生活讓他學會了吆喝,也學會了察言觀色,他能看出誰想要買魚,他也能憑著吆喝,讓那些原本沒有打算買魚的人駐足觀看,臨走的時候會順便買上一兩條魚。與林孟堂的攤位相鄰的那個賣魚的是彭灣村的,往往沒有林孟堂賣出的多,待林孟堂將魚賣光后,那人就會借用林文平幫他吆喝和賣魚,那也是林文平最牛氣的時候。不過,這些事情說起來好像挺不錯的,但賣魚的時候受到過多少欺侮和冷眼,也許林文平也不清楚有多少次了。
艱辛的生活真的很磨煉一個人的意志,也給了林文平充足的學習動力,他的這段再普通不過的經歷,造就了孫菽衡眼中的天才。
林文平在畢業儀式結束后的第二天,便向孫菽衡辭行,他目前對南坪的一切都還是未知的,在正式上班之前,有很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做,另外,他還打算在去南坪之前先回家一趟,正式工作之后,他可能回家的機會就不多了。
他原計劃在家里待三五天,然后就馬上前往南坪,沒想到在家里一待就十多天,幾次說要動身,可又被自己找出一個理由搪塞過去,他不清楚內心里為什么會對家有如此深厚的依戀,原本去武漢讀書的時候,他向來是說哪一天走,就絕不推遲一天。
到了六月底,林文平告訴自己再也不能遲延時間,要不然的話,在去南坪市委報到之前,他可能什么事情都辦不成。
他原本打算一個人去鄉里坐車,可是劉春蘭非得要他帶上很多吃食,有紅棗、花生米、醬菜、煮熟的雞蛋……光雞蛋就有二十多個,林文平想要拒絕,現在天氣太熱,他哪能吃得完,又無法保存。可劉春蘭說離開家,就吃不上正宗的土雞蛋,林文平沒辦法,只得帶上。昨晚去向林孟堂辭行時,林孟堂又給他配制了一大袋子苦茶。零零碎碎的東西合在一塊,林文平的要帶的東西足有幾十斤重。林文平的那個背包根本放不下,他只好用他的旅行箱盛放這些東西,原本計劃著輕裝簡從,可現在卻像搬家似的。
林文英知道林文平今天要走,一大早便從家里趕來,兩個孩子都交由她婆婆帶著。幾天前,林文英的丈夫彭紅民趁調休的機會,已經和林文平見過一面,今天因為抽不開身,所以他沒有來,他叮囑林文英一定給林文平準備好盤纏,剛去一個陌生的地方,處處都得花錢,再說求人辦事,也少不了送禮。林文平這次沒有拒絕,接過林文英給他的一萬塊錢,連同劉春蘭為他預備好的五千塊錢,他用衣服包裹好后藏到皮箱的底層,
劉春蘭和林文英堅持把林文平送到鄉里的車站,劉春蘭一再叮囑林文平一定要照顧好身體,而林文英看著眼前這個比她高出一頭多的弟弟,想到林文平以后還指不定會遇到什么難事,到時候只能由他一個人擔時,抱住林文平哭泣起來,劉春蘭看到此情形,也忍不住流起淚來,用手不停地擦拭掉眼淚。
路上的行人看到后,都有些驚詫地扭頭觀看,他們不知道這三人在大街上為什么會這樣子,車上的人也從車內探出來頭看著他們。
林文平掰開林文英的手,強忍著內心的難過,笑著對劉春蘭和林文英說道:“你們看大街上的人都笑話咱們呢!都別哭了,我又不是去打仗。”
可劉春蘭和林文英卻控制不住,依舊不停地啜泣。
林文平看到自己沒辦法勸住她們,猶豫了一下,說道:“媽,姐,你們如果這樣,我哪里能放心下?”
劉春蘭有些難過地對林文平說道:“文平,安頓好以后記得給我們打電話報個平安,這不比你去武漢上學,越是小地方交通就越是不便利,也不知道那里的治安好不好,如果受了委屈的話,不到萬不得已就別跟別人急,安全第一。”
林文平點點頭,說道:“媽,您還不了解我的性格啊,我平時跟誰急過?就是被你追著我滿大街跑,我還不是照樣沒向您發過脾氣。”
劉春蘭說道:“你脾氣是好,可是性子也太犟,總愛跟人較真兒,認死理兒!你記住,這理兒不是用嘴爭過來的,是對是錯,明白人都能看得出來,你不要爭強好勝,別讓別人的臉面掛不住。”
林文平對劉春蘭說道:“媽,這些話您不是已經告訴過我一遍了嗎,怎么又說一遍?”
劉春蘭擺擺手,沒有再說什么。
林文平對林文英悄悄地說道:“姐,照顧好咱媽,有空就回家陪陪她,咱爸出了大事,她肯定心里面牽掛。”
林文英點點頭,拍打著林文平身上的塵土,對他說道:“遇到困難就打電話。”
林文平笑了笑,說道:“姐,放心吧,你是不知道你弟弟現在的能耐,我到那里后,肯定能混得風生水起,到時候把你們都接過去享福。”
聽到司機催促,劉春蘭和林文英便送林文平上了汽車。
汽車離開后,她們兩人望著汽車遠去的身影,忍不住又掉下眼淚。
林文平在汽車的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望著窗外已經一米多高的玉米,墨綠墨綠的玉米葉子在陽光下顯得更加生機盎然,隨風來回地揮動著。
又要離開這個熟悉的地方,林文平內心里翻騰著復雜的思緒,有留戀,也有痛苦。
車上的人看到了剛才的一幕,待林文平坐安穩后,車上賣票的是一位中年婦女,她問林文平:“你是林家寨的吧?”
“嗯!”
“和村橋頭捕魚的林孟堂有沒有關系?”
車上都是周圍十村八鄉的人,錯綜復雜地纏繞著各樣的關系,村里人娶妻嫁女的大都跑不出這個圈子,哪個村里發生點事情,也很快會傳到其他村子。
“他是我二爺。”林文平看看那位婦女,笑著對她說道。
“怪不得我瞧著你眼熟,我小孩兒他姨就嫁到了你們村,我去過你們村,還到林孟堂船上買過魚哩,我在他船上見過你的照片,在美國拍的,他說你到美國開過什么會議。”
“那是我導師去開會,帶著我一塊去的。”
“有出息啊,年紀輕輕就跑到美國去,還是人家請你們去!不像我們鄉巴佬子,一輩子也跑不到那兒。”
林文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聽說美國人啥東西都亂扔,剛買的大電視機,只要是不喜歡,便被當垃圾給扔掉了,真的還是假的?”旁邊的一個人聽說林文平到過美國,便要林文平解開他心中的疑惑。
“沒有的事兒,美國和咱們這里一樣。”
“哦,我想也是,美國人再有錢,也不能那樣折騰,多浪費啊!”
其他人也討論起美國來,有些人說得好像曾經身臨其境去過美國一樣,林文平也不好意思挑破,只要大家高興就好,不管它是對還是錯,其實就是一個話題,說完后該干嘛就干嘛去,和現實生活扯不上一點兒關系。
林文平從永櫟縣城換了去舉豐市的車,然后在市車站才登上前去南坪的客車。
平時林文平坐車時容易犯困,可這一次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就是睡不著。汽車還沒有到南坪境內,地勢便變得起伏起來,遠處隱約看到了綿延起伏的山脈,除了莊稼地,便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棗樹,樹干的直徑都有十幾厘米,干裂的黑褐的樹皮顯示出它們已經是飽經滄桑,有些棗樹已經進入風燭殘年,干燥的樹枝上只有幾條細細的枝條上長著幾片葉子。
道路也逐漸地不好走起來,有些地方還是石子路,還坑坑洼洼的,林文平感覺到被顛簸得快要骨骼散架了。
直到下午將近四點鐘的時候,汽車才駛進南坪汽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