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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外觀不錯的《竊賊》,”他說,“我看你該不會剛好也有挺像個樣的《不在場證明》吧?”

我沒從他的話里聽出書名號來。書名號并非加強語氣,僅代表它們是書名——還是掐了頭的書名。應該是《A:不在現場》以及《B:竊賊》[1]。他說的就是這兩本,而且他還把后一本放在了我面前的柜臺上——算是個線索,只是我沒心領神會。再說我也沒聽出書名號來。我只聽到這個壯實的家伙嘶啞著聲音說我是賊——雖然外觀不錯——還問我是否有不在場證明。老實說,我可真吃了一驚。

因為我的確是個賊,雖然這事我想盡辦法瞞過眾人。同時我也是書店老板,眼下我便是以這個身份坐在巴尼嘉書店的柜臺后面。事實上,我已經放棄了竊賊生涯改行賣書,熬了一年沒讓自己進入陌生人家中。不過最近我又開始瀕臨參加十二步自救班的熱切人士有可能稱之為“退步”的感覺當中。

不怎么寬宏大量的人會稱之為預謀犯罪。

不管你怎么稱呼它,我對這話題就是有些敏感。我的后背一陣冰涼,然后眼睛便落到書上,光打下來。“哦,”我說,“蘇·格拉夫頓。”

“對。你這兒有沒有《A:不在現場》?”

“我看沒有。讀書俱樂部出的版本我有過一本,可是——”

“我對讀書俱樂部的版本沒興趣。”

“哦。呃,其實就算你有興趣,我也沒法賣。現在已經沒了。有人買走了。”

“怎么會有人想買讀書俱樂部的版本呢?”

“呃,字體比平裝的大一點。”

“那又怎樣?”

“讀起來比較舒服。”

他臉上的表情告訴我,他對買書只為閱讀的人有何評價。他年近四十,胡子刮得很干凈,穿了西裝打著領帶,一頭發亮的棕發。他的嘴唇豐潤而上翹,如果他希望下巴的輪廓清晰一點的話,得減掉幾磅才行。

“多少?”他質問道。

我查看扉頁上鉛筆標注的價錢。“八十塊。加稅總計是——”瞥瞥計稅表,“八十六塊六。”

“我開支票給你。”

“行。”

“要不我可以給你八十塊現金,”他說,“稅就免了。”

有時這能行得通。說實話,我的書架上也沒幾本我不愿意從善如流打個九折的書——就算沒有充分的理由也一樣。不過我跟他說支票可以,請他開給巴尼嘉書店。他草草寫完以后,我看著支票念了簽名。波頓·斯托普嘉德,他這么寫著,名字就簽在支票頂端,還有一個位于東三十七街的地址。

我看看簽名,又看看他。“我得核對證明文件。”我說。

不要問我為什么。我也沒有真的以為他或者他的支票有問題。濫開空頭支票的小伙子不會為了免掉營業稅提議付現。我想我只是不喜歡他,而且想當個人見人恨的討厭鬼。

他瞪了我一眼,意思也是這樣,然后掏出他的皮夾拿出信用卡和駕照。我核對了簽名,匆匆在支票背面記下他美國運通卡的號碼,然后看看駕照上的照片。是他,沒錯,只是下巴上的贅肉稍稍少了一點。我念了他名字,波頓·斯托普嘉德,忽然靈光乍現。

“波頓·斯托普嘉德。”我說。

“沒錯。”

“爐石房地產。”

他換上一副謹慎的表情。他的表情一開始就沒那么坦蕩,不過這會兒變成了一座碉堡,而且還忙著在周圍挖壕溝。

“你是我的房東,”我說,“你剛買下這幢樓。”

“樓房我多的是,”他說,“我買,也賣。”

“你買下了這幢,而且打定主意要加房租。”

“很難否認,租金便宜得離譜。”

“一個月八百七十五塊,”我說,“租約明年一月到期,你開口跟我要一萬零五百塊的新月租費。”

“看樣子你是覺得貴了?”

“貴?”我說,“你怎么會這么想?”

“因為我可以跟你保證——”

“這叫等同天價。”我提議道。

“……這跟市場行情差不多。”

“我只知道,”我說,“這個價格絕對行不通。你要我每個月掏出比我現在一年付的還要多的租金。這是加了多少,百分之一千兩百?我每個月的營業額還不到一萬五呢,我的天哪。”

他聳聳肩。“我看你得搬家了。”

“我不想搬,”我說,“我愛這家店。當初利澤爾先生決定退休到佛羅里達養老的時候我從他手上買下這里,我想在這兒干到退休,而且——”

“也許你應該開始考慮提早退休。”

我看著他。

“面對現實吧,”他說,“我提高租金不是故意跟你作對。相信我,我沒有刻意找你麻煩。你的租金早在你買下這家店以前就便宜得過了頭。有個白癡給了你朋友利澤爾三十年租約,那里面的增租條款根本就趕不上通貨膨脹下房市交易的行情。趕走你以后,我會拆掉所有書架,把店面租給泰國餐廳或者韓國蔬果鋪。你知道這么大塊的上好空間我可以要到什么樣的租金嗎?一萬五你覺得怎么樣?一萬五,而且房客會高高興興地雙手奉上。”

“可你讓我怎么辦?”

“這不是我的問題。不過我敢說布魯克林或者皇后區應該可以找到你付得起的同樣面積租金的店面。”

“誰會上那兒去買書?”

“誰會上這兒買書呢?你落伍了,我的朋友。你應該走進時光隧道,回到第四大道以書街享譽全球的時代去。幾十家店鋪,結果呢?生意起了變化。平裝書毀掉了二手市場。大眾舊書店成了明日黃花,老板們一個個不是退休就是死掉。還剩下的幾家就跟你的店一樣還拖著長期租約的尾巴沒轉型,要不就是給多年前干脆買下樓房的老滑頭經營著。你這行就要銷聲匿跡了,羅登巴爾先生。這可是個美麗的九月的午后,我是你店里唯一的顧客。你說這代表你這行前景如何?”

“我看我應該改行賣奇異果去,”我說,“或者麻醬涼面。”

“也許你可以讓這一行起死回生,”他說,“丟掉百分之九十五的垃圾,專賣高價珍藏品。這樣你只要十分之一的面積就能經營下去。而且你可以不用靠街邊的門面,一間樓上的辦公室就可以做生意了,或者干脆在家經營。不過我可不想告訴你,你的生意該怎么做。”

“你可是已經指著我的鼻子要我走人了。”

“這個行業就要絕種了,難道我還該支持你撐到最后?我做生意可不是為了保持身體健康。”

“不過——”我說。

“不過怎樣?”

“不過你資助藝術,”我說,“我上星期在《紐約時報》上看到了你的名字。你捐了幅畫給一個資助紐約公立圖書館的籌款拍賣會。”

“會計師的建議,”他說,“他跟我解釋說,捐畫省掉的稅比我賣畫的錢還多。”

“不過,你還愛好文學。我們這種書店是文化資產,跟圖書館一樣舉足輕重——只是經營方式不同。這點你不會不了解。身為收藏家——”

“投資人。”

我指著《B:竊賊》。“這是投資?”

“當然,而且是他媽的很好的投資。女性犯罪作家現在炙手可熱。《A:不在現場》大約十二年前出版的時候還不到十五塊。你知道這樣一本有封套的全新本現在要價多少?”

“一時說不上來。”

“約莫八百五十塊。所以我買格拉夫頓,我買南茜·皮卡德[2],我買琳達·巴恩斯[3]。我跟偵探小說書店[4]簽了約要買每個女作家的第一本小說,因為天知道最終誰會大紅大紫?她們大半都不會出頭,不過這樣我也就不用擔心會錯過偶爾哪本在幾年里從二十塊跳升到一千塊的書了。”

“所以你只對投資有興趣?”我說。

“當然,你該不至于以為我會看這種垃圾吧?”

我把他的信用卡推過柜臺,然后是駕照。我拿起他的支票撕成兩半,再撕成兩半。

“滾。”我說。

“你發什么神經?”

“沒發神經,”我說,“我的書是賣給愛書人的。落伍,我清楚,不過這是我的經營之道。我歡迎那些收集心愛作家的珍本書能獲得滿足感的人,還有就是一些追求視覺效果、僅僅喜歡把好書放在壁爐兩邊墻上的人。我也許還有幾個顧客買書的目的是投資,只是在我看來,靠這種方法積存養老金并不保險。不過我還沒碰到哪個顧客公然鄙視自己買下的書,這種顧客我不歡迎。我也許付不出房租,斯托普嘉德先生,不過只要這是我的店,我應該可以決定收誰的支票。”

“我給你現金。”

“我也不要你的現金。”

我把手伸向書,可是他劈手奪了過去。“不行!”他大叫,“書是我找到的,我要它。你非賣給我不可。”

“他媽的非賣給你才見鬼。”

“你就是得賣!萬不得已我可以告你。可是用不著,對吧?”他從皮夾里掏出一張百元大鈔,往柜臺上砰地一放,“不用找零,”他說,“書我拿了。要是你擋著不讓,就等著吃官司說你人身攻擊吧。”

“哦,看在老天的分上,”我說,“我可不會跟你爭書。等等,我找零給你。”

“我說了不用。零錢我不在乎,我剛花了一百塊買下價值五百塊的書。真是夠蠢的,連自己的貨都不懂標價。難怪你付不起房租。”

注釋:

[1]此處指的是美國作家蘇·格拉夫頓的字母系列作品中的“A”Is for Alibi和“B”Is for Burglar,新星出版社已出版。

[2]南茜·皮卡德(Nancy Pickard,1945—),美國偵探小說作家。

[3]琳達·巴恩斯(Linda Barnes,1949—),美國偵探小說作家。

[4]指紐約百老匯一家專營偵探小說的書店,英文名叫Murder 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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