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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毒鎮的沙皇

  • 血色收獲
  • (美)達希爾·哈米特
  • 4846字
  • 2019-02-19 16:37:17

《先鋒早報》用兩頁的篇幅報道唐納·威爾森的死訊。照片上的他有一張聰明討喜的臉,一頭鬈發、充滿笑意的眼睛和嘴巴,下巴中間有一道凹陷,脖子上系著一根條紋領帶。

有關他死亡一事的報道十分簡單。前天晚上十點四十分,他的腹部、胸部和背部共中四槍,立即死亡。槍擊事件發生在颶風街一一○○號開頭的街區。那個街區的住戶在聽到槍聲向外看時,只見死者躺在人行道上,有一男一女彎腰看著他。街道太暗,沒人能看清楚他們長什么樣,或他們在干什么。在其他人出現在街上以前,那對男女就消失了。沒人知道他們的長相,沒人看見他們離開。

有人用點三二口徑的手槍沖威爾森開了六槍。兩槍沒打中,打在了一幢房子臨街的墻上。通過追蹤這兩發子彈的路徑,警察發現兇手是在街對面的一條狹窄小巷里射擊的。這些就是目前所知的一切了。

《先鋒早報》的社論部分對死者作為城市改革者的短暫生涯做了一番總結,并指出他是被一些不希望博生市變干凈的人所殺的?!断蠕h早報》還說警察局局長最好趕快抓到兇手并判他——或他們——的刑,以此說明自己不是共犯。整篇社論寫得直接而沉痛。

我用喝第二杯咖啡的時間看完這篇社論,然后跳上一輛百老匯街車,在月桂大街下車,轉身向死者家走去。

走到離他家還有半條街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改變了我的想法和目的地。

一個身穿深棕色三件套的小個子年輕人在我前面穿過馬路,黝黑的側影很美。他就是馬克斯·塔勒爾,別名低語者。我及時拐進山岳大道,剛好看到他那棕色褲腿消失在已故的唐納·威爾森的家門口。

我走回百老匯大道,找到一家有電話的藥店[1],在電話黃頁簿上找到伊萊休·威爾森家的號碼,撥了過去。對方自稱是老人的秘書,我告訴他唐納·威爾森把我從舊金山找來;我知道一些和他的死亡有關的事情;我要見他的父親。

直到我把各種利害關系都強調了好幾遍,才終于得到一份邀請。

當我被他的秘書——一個安靜、清瘦、眼神銳利的四十歲男子——帶進臥室時,毒鎮的沙皇在床上用雙手撐起身體。

老人的頭很小,幾乎是個完美的球形,白發短得緊貼頭皮。他的耳朵太小,又貼在頭的兩側,破壞了球形的效果。他的鼻子也很小,就像是骨瘦嶙峋的前額弧線的延伸。嘴和下巴是球形上的幾條直線,下面是一截粗短的脖子,套在白睡衣里,夾在多肉的寬肩膀之間。他的一只手臂放在被子外,短而結實,接著指節粗鈍的手。他的藍色雙眼又小又圓,水汪汪的,看起來好像是故意藏在水簾后面,以及粗濃的白眉毛之下,只在時機恰當的時候跳出來,攫住什么東西。除非你對自己的手指過于有信心,否則肯定不會去摸他的口袋。

他的圓腦袋猛地扭了兩英寸,示意我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又用同樣的方法趕走了秘書,接著問道:“我兒子怎么了?”

聲音很刺耳。他底氣很足,但嘴太小,使得發音不那么清楚。

“我是大陸偵探社舊金山分社的探員?!蔽腋嬖V他,“幾天前,我們收到你兒子寄來的信和一張支票,他請我們派個人來替他做些事。于是我被派來了。他叫我昨晚到他家去,我去了,可他不在。等我第二天回到市區,才知道他被殺了。”

伊萊休·威爾森滿懷猜疑地盯著我,問:“哦,然后呢?”

“我在他家等他回來時,他妻子接到一通電話,然后就出去了?;貋頃r她的鞋子上好像沾著血跡,并告訴我她先生今晚不會回家了。你兒子十點四十分被殺,而她十點二十分出門,十一點五分回到家?!?

老人直挺挺地坐在床上,罵了年輕的威爾森太太一堆難聽的話,直到再也找不到這類詞句??伤l現自己還有些力氣,便用來對我怒吼。

“她被關起來了嗎?”

我說我認為沒有。

這讓他很不高興。他惡毒地大喊大叫了一大堆我不喜歡的臟話,最后說:“那你他媽的還等什么呢?”

他太老,又病得太重,我不能扇他一巴掌。我笑著說:“等證據?!?

“證據?你需要什么證據?你已經——”

“別像個傻子一樣。”我打斷他的喊叫,“她為什么要殺他?”

“因為她是個法國蕩婦!因為她——”

秘書驚恐的臉出現在門口。

“滾出去!”老人對著他咆哮,那張臉消失了。

“因為她嫉妒嗎?”我趕在他繼續咆哮之前問,“還有,即使你不這么吼叫,我或許還是可以聽到你說的話。自從我開始吃酵母片以后,耳聾的毛病好多了。”

他將雙拳分別放在剛才雙腿將被子撐起的地方,方下巴沖著我。

“雖然我老了,病得又這么重?!彼恼Z氣非常認真,“卻還是非常想站起來踢你的屁股。”

我沒在意,又問了一遍:“是因為嫉妒嗎?”

“是的,”他不再吼了,“而且盛氣凌人、恃寵而驕、疑神疑鬼、貪婪刻薄、寡廉鮮恥、謊話連篇、自私自利、無可救藥——總而言之,壞到骨子里了!”

“她有嫉妒的理由嗎?”

“我倒希望有?!彼馑岬卣f,“我可不希望我的兒子對她忠心耿耿!可惜看起來他就是如此,這是他的處事風格?!?

“你不知道任何她要殺他的理由吧?”

“不知道任何理由?”他又開始嘶吼了,“我不是告訴過你——”

“對。但那些毫無實際意義,反而有些幼稚。”

老人猛地掀開蓋著腿的被子,準備下床。但他又好好考慮了一會兒,轉而揚起紅色的臉龐,怒吼道:“斯坦利!”

門應聲而開,秘書閃身進來。

“把這個渾蛋扔出去!”主人命令道,并對我揮舞著拳頭。

秘書轉過頭看著我。我搖了搖頭,建議他:“最好找個幫手來?!?

他皺了皺眉。我們倆年齡相當。他骨瘦如柴,大約比我高一個頭,卻比我輕五十磅。我一百九十磅的體重里有部分是脂肪,但不全是。秘書有些不安,禮貌地微笑了一下,離開了。

“我想說的是,”我告訴老人,“今天早上我本想去找你兒媳婦談話,卻看見馬克斯·塔勒爾進了那幢房子,我便延后了我的拜訪?!?

伊萊休·威爾森小心翼翼地將被子拉回到腿上,頭靠在枕頭上,眼睛緊盯著天花板,說:“哼,原來如此,不是嗎?”

“什么意思?”

“她殺了他?!彼隙ǖ卣f,“就是這個意思。”

走廊上傳來腳步聲,比秘書的沉重。當腳步聲來到門口時,我一句話正說到一半:“你利用你兒子管理——”

“滾開!”老人沖著門口的人咆哮,“把門關好!”他惡狠狠地注視著我,問道:“我利用我兒子干什么?”

“往塔勒爾、亞德和芬蘭佬身上插刀?!?

“胡說!”

“這可不是我說的,全博生市都傳遍了?!?

“胡說。我把報社交給了他,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應該去對你的伙伴們解釋,他們會相信你的。”

“管他們相信什么鬼東西!我就是這么說的!”

“那又能怎樣呢?你兒子可不會因為是被誤殺的就死而復生——如果他真是被誤殺的話。”

“是那個女人殺了他?!?

“或許吧。”

“讓你和你的‘或許’都去死吧!一定是她。”

“或許吧。不過也要從其他角度考慮——政治角度。你告訴我——”

“我告訴你是那個法國蕩婦殺了他。我還可以告訴你,你其他那些愚蠢的念頭全都不著邊際。”

“可還是值得探究一番!”我堅持道,“你比我能找到的其他人都更了解博生市內部的政治情況。他是你兒子,你至少可以——”

“我至少可以,”他又吼起來,“告訴你滾回舊金山,你和你那顆蠢腦袋——”

我站起來,不悅地說:“我住在大西部旅館,除非你想改變一下態度好好談談,否則別來煩我?!?

我走出臥室下了樓梯。那名秘書徘徊在樓梯口,抱歉地微笑著。

“真是一個愛嚷嚷的老流氓。”我低吼道。

“擁有不可多得的旺盛精力?!彼卣f。

在先鋒報社的辦公室,我找到了被害人的秘書。她是個只有十九或二十歲的小姑娘,有一雙大大的栗色眼睛、一頭淺褐色的頭發和蒼白的漂亮小臉蛋。她姓劉易斯。

她說她完全不知道老板為什么把我叫到博生市來。

“但是,”她解釋道,“只要可以,威爾森先生向來喜歡把事情藏在心底,那是因為——我想他不能完全信任這里的任何一個人?!?

“連你都不能嗎?”

她臉紅了,說道:“不能。話說回來,他剛回來很短一段時間,還不太認識我們?!?

“原因不只是這樣吧!”

“這個……”她咬著嘴唇,食指在死者擦得锃亮的辦公桌邊緣留下一排指紋,“他的父親并不……并不支持他所做的事。由于事實上報社還是屬于他父親,我想唐納先生會很自然地認為有些員工更忠誠于伊萊休先生。”

“老人家不贊成改革運動嗎?既然報社是他的,他為什么不站出來反對呢?”

她低下頭研究自己按出的指紋印,聲音很低。

“要理解這一點,你必須知道……上一次伊萊休先生病倒的時候,他就叫回了唐納——唐納先生。你也知道,唐納先生一輩子大部分時間都住在歐洲。普萊德醫生告訴伊萊休先生必須放棄管理他的事業,所以他才發電報叫兒子回家。唐納先生回來后,伊萊休先生一方面不能放心地撒手不管,一方面又想讓唐納先生留下,于是他把報社交給了他——像現在這樣,讓他做出版人。唐納先生很喜歡這一行,他在巴黎時就對新聞業感興趣。當他發現這里的情況有多么糟糕時——市政工作和其他事情——他便開始了改革。他不明白……他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就離開家了……他真的不明白……”

“他不明白他的父親也跟其他人一樣陷得很深。”我幫她把話說完。

她不安地扭動了一下,繼續研究自己的指紋印,沒有反駁我,而是繼續說下去。

“伊萊休先生和他大吵了一架,告誡他別再挑起事端,但他不肯罷手。或許如果他了解情況——知道一切應該知道的事——就會罷手的。不過我覺得他可能永遠都不會發現自己的父親介入得有多深。他的父親不會告訴他這些。我覺得一個父親很難開口對兒子說這種事。他曾威脅要把報社從唐納先生手中收回去,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這么想。這時他又病倒了,事情便照原樣繼續發展下去?!?

“唐納·威爾森沒對你透露過什么嗎?”

“沒有?!彼穆曇舻偷孟穸Z。

“那這些情況你是從哪兒聽來的?”

“我試著……試著幫你找出是誰謀殺他的,”她的語氣十分誠懇,“你沒權利來——”

“如果你能說出你是從哪里聽來這些話的,那將會是對我最大的幫助?!蔽覉猿值馈?

她盯著辦公桌,咬著下唇。我等待著。過了一會兒,她說道:“我父親是威爾森先生的秘書?!?

“謝謝?!?

“你可千萬別認為我們——”

“我不會的?!蔽蚁蛩WC,“昨天晚上威爾森約我到他家去的那個時候,他跑到颶風街干什么呢?”

她說不知道。我問她是否聽到他在電話里對我說十點鐘到他家去,她說聽到了。

“在那之后,他做了些什么呢?仔細想想,試著回憶一下你下班離開前,他所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

她靠回椅子,閉上眼睛,皺著眉。

“你打來電話——如果那是你——他告訴你去他家,那時大約兩點鐘。在那之后,唐納先生口述一些信件要我寫,一封給紙廠,一封給基弗參議員,談論對郵局規章的一些修改。接著——哦,對了!快三點時,他出去了大約二十分鐘。出門之前,他開了一張支票?!?

“給誰的?”

“不知道,但我看到他寫了?!?

“他的支票簿呢?隨身攜帶嗎?”

“在這里?!彼饋?,繞到已故老板的辦公桌前,想打開最上面的抽屜,“上鎖了。”

我去幫她。我扳直了一枚回形針,又借助我的刀片,才把抽屜撬開。

女孩拿出一本薄薄的第一國家銀行支票簿。最后填寫的存根上寫著五千美金。其余什么都沒有了,沒有名字,沒有備注。

“他拿著支票出去了,”我說,“去了二十分鐘?這段時間夠他往返一趟銀行嗎?”

“去銀行用不了五分鐘?!?

“他開支票之前沒有發生什么事嗎?想想,有留言、信件、電話之類的嗎?”

“讓我想想看?!彼俅伍]上眼睛,“他在口述一些信件,然后——哦,我真笨!他的確打過一通電話。他說:‘可以,我可以十點鐘到那里,但不能久留。’然后又說:‘好的,就十點吧!’接著他除了又說了幾遍‘好,好’之外,就什么都沒說了?!?

“對方是男人還是女人?”

“我不知道。”

“想想看。跟不同的人說話他的聲音肯定會有一些差異。”

她想了想,說:“應該是女人?!?

“你們中的哪一個——你還是他——當晚先離開的?”

“我先走的。他——我告訴過你我父親是伊萊休先生的秘書,他和唐納先生約好晚上稍早的時候見面,討論報社的財務狀況。我父親五點剛過就來了。我想他們是一起吃的晚飯?!?

姓劉易斯的姑娘能告訴我的就只有這些了。她說她不知道為什么威爾森會出現在颶風街的一一○○街區,并承認對威爾森太太一無所知。

我們把死者的辦公桌翻查了一遍,并沒有發現任何線索。我找到負責轉接電話的小姐,卻也一無所獲。接著我又花了一個小時詢問通訊員和地方版編輯之類的人,依舊毫無進展。正如他秘書所說,那個死去的男人很喜歡把事情藏在自己心里。

注釋:

[1]原文為Drug store,這種商店不僅賣藥品,還兼售飲料、化妝品等雜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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