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桂花徹底明白過來了，張一被搶了，驚恐擊穿了她的身體，她像靈魂被抽走一樣失了神，發燙的臉，豎起來的汗毛，加速的心跳，她慌了，此時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什么能引起她的注意，只有那個背影，就只有那個背影，莫桂花追了出去，沒有扣上紐扣的棉襖隨著兩個胳膊擺動著，用盡了力氣，拼命甩起的腳板重重的砸在了地上，又是一陣急促卻有力量的腳步聲，莫桂花沒有叫喊，她甚至都忘記了張嘴。

縣醫院的院子很大，大的讓人感覺空曠，讓莫桂花心涼，當她沖出來甩著頭看著四周的時候，那個人還有他手里抱著的張一沒了蹤影，就只有零零散散的幾顆梧桐樹，還有歪七八鈕的幾輛自行車，莫桂花跑到了南大門又折回跑到了北小門，什么也沒看到，兒子沒了，就這么一下子沒了，莫桂花的身體隨著兩條腿軟了下去坐在了地上，身體里被掏了個空。黑暗中的濕冷再也進不了莫桂花的身體，她在流汗，浸濕了里面穿著的棉布衣，她還本打算用這個破了洞的棉布衣給張一改幾個尿布，可是她的兒子不見了，被人抱走了，莫桂花的眼睛是關著水的閘門，眨了幾下就收不住了，眼淚爬滿了她的臉，打濕了她的棉襖領子，莫桂花這才想起了哭喊，撕裂的聲音撞向了院子里每個角落，撞進了房子里，“兒子沒了，兒子沒了，家就沒了”莫桂花的聲音在寂靜的院子里回蕩，夾著絕望。

房子里跑出了人，值班室里的保安也揉著眼睛走了過來，沒有出來瞧個究竟的也在窗戶上探出了腦袋，莫桂花的身邊圍了一圈人，大家七嘴八舌的問原由，莫桂花哭的過于傷心，幾次張著嘴也沒有把話說清楚，急得這幫不知什么事情的人說了一堆安慰的話。莫桂花看著這些陌生的臉說著親人的話，使勁了力氣才清楚的喊出“我兒子被人搶走了”

當大家伙知道是孩子丟了，氣的罵著，有往南大門跑去，有的往北小門跑去，連那探著頭不愿意出來的人知道了孩子被人搶走了，也跑了出來參與了進去。這黑暗的城市里，唯一亮著燈的地方，照亮了這個城市，照亮了這些人的心里，把天上閃閃發光的星星都比了下去，莫桂花驚恐的心里多了一絲溫暖。

莫桂花坐地上哭著哭著，累了，倦了，鬢角的短發都揉在了眼角，看著院子里那些跑著出去幫自己找孩子的人們，大家都這么緊張的幫著她，她怎么可以就知道哭呢，就這樣坐著哭嗎？莫桂花狠狠的用手擦著臉上的淚水，咬咬牙站了起來，眼里的無神也變得充滿了希望，可是，可是，該往哪里開始找呢，縣醫院外面可是大縣城啊，那么多路，那么多巷子，那么多人家，腿腳還使不上勁，無力，恐懼，不知所措又占據了莫桂花的身體，她吃力的在院子里轉著圈，一會朝著南大門一會朝著北小門，張開著手走著，“兒子沒了，這可怎么弄啊，兒子沒了，我怎么活啊，我怎么回去啊”莫桂花的眼里又集滿了淚水。

跑出去的人回來了，張一沒有回來。莫桂花的希望也慢慢的遠離了她的身體，絕望開始占據著身體。后半夜的天又暗了些，暗到了莫桂花的心里，莫桂花的眼睛努力的望著大家伙，“你們是不是找到了，想要給我個驚喜，可是你們為什么沮喪呢”，莫桂花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又一次爬滿了臉上，這下徹底完了，這下徹底完了，莫桂花越想越覺得可怕，臉上變得蒼白了許多，嘴唇上的紅也藏了起來，周圍的聲音越來越模糊了，周圍的世界越來越模糊了，莫桂花抬著頭仰望著閃閃模糊的天空，用著凄慘的聲音大叫著“天啊”，那絕望的聲音勾起了每個聽到人的憐憫，莫桂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再也沒有力氣支撐著她了，無力的感覺到了心里。

“大妹子，大妹子，你不能出事啊”

“是啊，日子還要過啊”

“你好好想想，有沒有看清那人的長相”

“今天有沒有人跟著你或者有沒有奇怪的人和你說話”

“是啊，你要先冷靜啊”

人們你一句我一句安慰著，大伙的聲音里也夾著傷心，有人本想著說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可是這話又過于傷感，也就沒有說的出口，大家看著眼前這個不大年紀的女人，剛過脖子的短發亂了，沾滿了臉，已經看不清她的模樣了，是啊，誰愿意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誰能在那長日子里熬下去，人們的心里多了一份對眼前女人的擔憂，現在也就只能說安慰的話了。

莫桂花突然停止了哭，對，她聽到了誰說“奇怪的人”，想起來了，對，肯定是那個人，強撐著自己又站了起來，她向抓著救命稻草一樣抓著折回來的保安。

“晚上，晚上，有個人，有個人，特別奇怪，”

“他是這里掃地的”

“老頭，老光棍，他想耍流氓”

莫桂花用著所有的力氣搖晃著保安的身體

“你說老吳嘛，對，他是個光棍，我知道他家住哪里”

莫桂花和大伙一起跟著保安朝著那個老吳家走去，院子里又安靜了，黑暗和濕冷再一次占領了這里，歪七八扭的幾輛自行車靠著零零散散的幾顆梧桐樹，又一幅落寞的景畫。

保安帶著大伙來到了老吳的門前，三間房子比兩旁的小了一圈，門前堆著還沒來的及賣掉的廢品，堵了半個門口，門沒有關，院子里小，到處是撿回來的廢品，進來的大家伙站滿了院子，有的只能站在廢品上，踩著什么都有的廢品發出清脆的摩擦聲，房子里亮著燈。

“老吳，老吳在嗎？”

“屋子里門也沒關”

“先進去再說”

莫桂花擠過人們跑了進去，大伙跟著也走了進去。

“這是不是你那孩子”

屋子里簡陋，一張圓桌子，一個衣柜，還有一張床，四個墻壁砸的到處都是釘子，上面掛滿了東西，沒人在意這些，大家的眼睛都釘在了床上，等著莫桂花的回復，那里有個孩子，嘴上綁著一個布帶子，長長的睫毛沾著淚水貼在眼上，小家伙睡著了

“是是是”莫桂花激動的握著嘴，“我兒，我兒，找到了”

莫桂花抱起了張一，貼在了胸口，貼的緊緊地，恨不得把這孩子揉進肚子里，揭掉布帶子的張一，白嫩的臉蛋上一圈紅印子，也知道這老吳用了多大的勁，一圈深深的紅印子。張一肯定是哭累了，此時的他只愿意動一動小嘴，還是一臉委屈的模樣，連眼睛都不愿意睜開，那嬌嫩可人的臉龐點起了在場每個人的怒火，大家伙在三間屋子里尋找著老吳，有幾個人已經卷起了袖子，打算狠狠的揍他一頓，這是豬狗不如的行為。院子里堆好的廢品被扔的到處都是，這里可藏不住老吳，顯然屋子里也沒有老吳，大伙難掩心中的怒氣，有一個帶著眼鏡的斯文人抬起屋子里的圓桌子砸在了墻上，身邊人提醒他不要再嚇著孩子，他才不好意思的說“太激動了，太激動了”，有人提醒著莫桂花，趕緊抱著孩子去醫院里查查，看看有沒有傷到哪里，莫桂花這才從得子的喜悅中醒了過來，她哭著看著屋子里的人，跪了在了地上，她用盡了力氣磕了三個頭，腦門敲在地上發出了響亮的聲音，莫桂花用沙啞的聲音說著“你們都是俺的恩人，大恩人，救了俺兒子的命，俺的命，俺一家子的命”，她不知道怎么報答他們，激動的大哭了起來，此時的她只想使勁得哭一場，大伙趕緊的去扶她，嘴里說著“使不得，使不得”。

情緒到了這個份上，不管平時多么有個性，此時的所有人只想做個好人，這些相互不認識的人陪著莫桂花進入了醫院，醫生給張一免費做了檢查，所幸沒有傷到哪里，大家懸著的心算是放下了，莫桂花向醫生借了紙和筆想要記下這些人的名字地址，等回家了帶著張豐收一個個登門去謝恩，可大伙都笑著擺擺手，各忙各的散去了，沒人想要留下自己的名字，可愛的一幫人。

天漸漸地亮了，幾顆梧桐樹撐起了院子里的景象，彎彎曲曲的枝干上冒出來了新芽，勾著春意飄進了人們喜悅的心里。莫桂花坐在醫生辦公室里，她抱著張一的雙手都沒挪過位置，就好像她一松手這張一能跑了一樣，這真是一個驚心動魄的晚上，保安報了警，莫桂花做了筆錄，老吳也在他家不遠處的河里被找到了，被人拉上來的時候，破舊打了補丁的中山裝往外冒著水，光著腳，一副慘樣。老吳死了，不知道是不小心掉了下去，還是有意跳了下去，沒人想關心，知道的人都罵他該死，誰會去關心一個做了滔天大罪的人呢。

天徹底的亮了，大地上有了暖氣，莫桂花也該走了，在院子里中央，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的路上，她又磕了三個頭，腦門子磕破了皮，那些不知道原由而投過來異樣的眼光的人，怎么會知道莫桂花心中的感激，一個晚上過的有一個世紀這么久，莫桂花忘記了絕望，只記住了溫暖。

辦案的民警本打算把莫桂花送回村子里，她擺著手拒絕了，疲勞的臉上有著一股子想要回家的力量，眼睛里刻著不常有的堅定，就像這醫院里高大的模樣已經刻在她的心里一樣，她想把昨晚發生的事情都留在這，帶著感激簡簡單單的回家。

縣城里到村子東頭的路口，很長很長，莫桂花記住了那幾個大彎，她迫切想要回家的心情促使著她一直加快著腳步，比去時省了不少時間。一路上莫桂花一會哭一會笑，心里頭一直不平靜，這人生道路上她邁過了一道坎，她腦子應該也悟出來了一些有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