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過年一家人團圓，算是村子里每家頭等大事的話，那張慶搬家也算是了，年后的鞭炮聲還沒有停下來，張慶家又熱鬧了起來，那天張慶不在家，也不知是誰先知道了張慶搬家的事，村子里傳的快，隔壁村子的人都知道，院子里站滿了人，都想著搭把手，張慶媳婦笑著說客氣，可是招呼人的動作一點都不客氣，大家伙也都不在意，搶著搬東西，有那么幾個機靈點的人搬著東西，總要在張慶媳婦跟前繞一圈，沖著張慶媳婦笑一會，再搬上車，張慶的家里怎么能經得起這么多人去搬的呢，有幾個沒搬到東西，就把車上放好了的，又搬下來在張慶媳婦面前繞了一圈。東西少，人多，搬的時間可不短，張豐收坐在小四輪的駕駛座上急得跺腳，他可不想把時間都花在這里。張慶老婆站在車邊上想說句感謝的話，嘴還沒有張開就被拖到了車上，大伙熱情又興奮，比自己搬家還高興，車子走了，車兜里半車家具半車人，有說有笑的，沒爬上車的人也和張豐收一樣氣的跺腳，他們想把一天的時間都花在張慶的搬家上，沒有如愿，不高興的回家了，張慶家里搬空了，家院子里本來還有的幾個不知名的小樹也被扒走了，還沒來得及點的鞭炮還躺在角落，屋子里亂糟糟的，和遭了搶劫沒什么兩樣，張慶辦完事回來可嚇壞了，整齊的大背頭都抓亂了也沒想明白，家空了，糊涂了，最后還是別人提醒才知道搬家了。氣的張慶騎著自行車就去追，可自行車怎么跑得過小四輪呢，騎累了就坐在路邊上罵“狗日的，狗日的，是八號不是初八，城里人過的是陽歷，一幫沒有文化的人，活該你們給我打工”，張慶搬家是找算命先生算過的，選了個黃道吉日，張慶信這個，他一直認為能有今天都是靠這個，最后還是算命先生說“初八更好，初八更好”，張慶那懸著的心才算又回到了胸口里，張慶高興了，拿著錢的算命先生也替張慶高興，就這樣張慶搬走了，村子里安靜了。

過年的幾天，莫桂花把家里翻了個新，張盛收趕著做出來的家具也擺了進去，張豐收把葡萄架子也整理出來了，也栽了活的葡萄樹，家有了樣子，一切就像新的一樣，一家人睜著眼睛期待著新的一年，可氣的是生活總是牽著人的鼻子走。

老大媳婦和老二媳婦都懷孕了！這可是個大事，卻不是什么好事。懷了就要生，計劃生育抓得緊，就算是上面塞了錢也得偷偷摸摸的生，老三要去城里干活幫不上幫，莫桂花說話難聽干活又不利索還不如老大家的大丫頭，這錢是問題，勞動力是大問題。張西祥埋怨老大老二，說春天播種，他們也播，這下好了地里沒有人播了。老大老二委屈，都想要個男孩，眼看著計劃生育越來越緊，怎么能不著急呢。

“你們兩個人只能有一個生”張西祥說道“隨便說誰生，又不公平，你們事后也會埋怨，抓鬮吧，讓老天安排吧”。

兄弟兩個都覺得抓鬮公平，媳婦們雖嘴上答應，可心里頭慌得很，誰都不愿意丟掉肚子里的孩子，她們的眼睛里是對現實的無能為力，張家的幾個男人都不愿意去看她們的眼睛。莫桂花沒心沒肺，站在院子說張西祥沒有人性，然后說張家院子里沒有人情味。李蘭不說話，拿著掃把掃掃這里又掃掃那里，最后真的沒什么掃了，就站在院子的角落看著莫桂花說那些氣人的話，誰都沒有心思去理會莫桂花，李蘭感覺莫桂花說的對，可是她也覺得張西祥做的也對，真不知道問題到底錯在哪里了。

兩個一模一樣的筷子握在張西祥的手里，有一個筷子上，張西祥做了記號，誰抓到誰孩子就沒有了，伸到老大媳婦和老二媳婦的身邊時，兩個的手都攥著自己的衣服角，攥的緊緊的，誰都不愿意先伸手去抓張西祥手里的筷子，莫桂花看不下去了，抱著張一跑出了院子，最后還是兩個人一起伸的手，看著自己手里的筷子，老大媳婦笑了，老二媳婦哭了，那哭聲和笑聲變成了一把刀，割著在場的每一個人，老二媳婦最疼。

老二歇了幾天，帶著媳婦在鎮上打掉了還沒有成形的孩子，也不知道是哪個人嘴里說了一句“可能是個男孩”傳到了老二媳婦的耳朵里，老二媳婦哭了起來就收不住了，老二嘴里一直說“不是說的你”也沒止住蠶豆大的眼淚，回到院子里的時候眼睛已經哭腫了，李蘭看著心疼也抹起了眼淚，老大媳婦摸著還沒有隆起的肚子，不敢看老二媳婦，怕碰到她的眼睛。

李蘭覺得張家虧待了老二媳婦，像著照顧莫桂花一樣照顧她，也讓她像正常生孩子一樣的做起月子，老二媳婦不愿意的說“我又沒生孩子”，在床上躺了幾天就起來干活了，她總是板著個臉，干更多的活，不愿意說話，老二媳婦怨氣重，她也不知道該怨誰，就怨自己干活少了，怨自己不是男人，怨自己生了三個丫頭，怨自己沒有兒子，老二媳婦變得不通情達理了，走在院子里也像看不見人一樣，不叫“爹”不叫“娘”。

張西祥說老二媳婦嬌氣，沒有上一輩子人心寬。以前地頭溝里經常都會有死了的小孩丟在里面，也沒看誰哭的死去活來，大家都像沒事人一樣在地頭走來走去，心寬了日子才順。

老大媳婦的肚子還沒大起來，就被隊里負責計劃生育的幾個人叫走了，張家的幾個男人托了人，說盡了好話，不好使了，塞錢也不好使，沒人敢收了。老大媳婦的孩子也流掉了，老大媳婦沒有傷心，甚至還笑了，她心里頭的石頭沒有了，再也不怕碰到老二媳婦的眼神了。

日子在艱難中過著，張豐收早出晚歸的忙，因為是答應了張慶，三年的免費干活換房子，張慶總能找到理由讓張豐收干更多的活，一個人當兩個人使，三年的期限剛開始，張豐收就有點累了，就算是這樣，回到家他從來沒有說過累，男人說累了就不是頂梁柱了，還怎么做一家之主。有幾次吃飯的時候，拿著筷子的手抖的厲害都夾不到碗里的菜了，莫桂花看著心里頭不是滋味。

“我打算去我娘那住兩天”莫桂花看著張豐收吃飯的樣子終于下定了決心

“怎么了”張豐收問

“沒怎么，想俺娘了”莫桂花答道

自從結婚，莫桂花就沒去她娘那住過幾次，她娘也嫌她說話不招人喜歡，娘倆總是吵架，莫桂花被她娘氣的急眼了，就去拿櫥柜里的碗摔，摔的滿屋子都是碎渣，幾次之后她娘看她去了，就把櫥柜里的碗藏起來。她怎么會想她娘呢。

“想你娘家的碗了?別去折騰你娘了，我們家也有碗”

“就想俺娘了”

“那我晚上回來吃什么，總不能讓我餓著肚子睡覺吧”

“俺不管，俺就想俺娘了”

張豐收猜不透，他累的沒心思去猜，也就隨她去了，本打算埋怨莫桂花兩句“我天天累死了，你不想著怎么給我減輕負擔，竟亂想，瞎折騰，想你娘我就不用吃飯了啊”，可是轉個臉就忘記想說什么了，就想著床上的枕頭了，第二天張豐收天沒亮就走了，莫桂花把張一用一條長帶子綁在了胸前，等到小四輪的聲音遠了的時候也走了出去，她朝著縣城的方向走，那不是她娘家的方向。

村子到縣城要27公里，沒有直路，要繞著幾個大彎，莫桂花沒有去過，問了一路人，還有幾次走錯了路，等到她到了縣城，太陽已經偏到了西邊，莫桂花以為縣城里的人都認識張慶，可是問了幾個人都沒有人認識，莫桂花罵張慶裝，吹大牛，本來還有些顧忌的她更有了底氣。

莫桂花找到了太陽都下了山也沒有找到張慶的家，帶來的煎餅也吃的差不多了，幸虧還有奶水給張一吃，天越來越黑，看不清路了，莫桂花聰明，看著哪個地方亮就往哪里走，最后走到縣人民醫院的走廊里，抱著張一在走廊里的木凳子上睡了一夜。

走廊里的人越來越多，莫桂花才知道天亮了，張一睡的比他媽還沉，莫桂花走出了醫院，他還沒有醒，莫桂花夸張一懂事，又找了一個上午，還是沒有找到有認識張慶的人。

莫桂花覺得這樣找不行，就找工地，縣城里到處都是蓋樓房的工地，莫桂花幸運，找了第一個工地，就認出了張豐收開的那輛小四輪，她坐在大門口路對面的一個石頭上，天黑時她看到了張豐收開著小四輪帶著一車的人離開了，張豐收臉上都是石灰粉，都要看不清啥模樣了，莫桂花心里頭難受，坐在石頭上哭了起來，等看到張慶騎著自行車出來，她就小跑的跟著，一邊哭一邊跟著。最后終于找到了張慶的家，莫桂花笑了，張慶的家是四間瓦房，本以為他在城里頭住大房子，原來也還是個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