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太陽光剛剛驅散灰暗照在冰冷的地上，莫桂花已經穿著她喜慶的紅黃網格棉襖在自家的院子里哼起了歌曲，那是她自己編的小調，模糊不清的，時而抬高嗓門，時而壓低語調，伴著她的好心情，婉轉動聽，讓聽的著的張豐收心里都覺得舒服，莫桂花又高興了，這次總算是真正的跨過了沒有房子的坎，她用著粗大的小腿走著輕盈的步伐，逛了逛西屋、堂屋、東屋，心里少有的舒暢。也許這世上就只有精神滿足才是真正的滿足。

今天似乎是一個忙碌的一天，莫桂花盤算著，好想讓自己分成幾個人把這好消息分享給她的幾個姐妹，可是要找老二做一套像樣點的家具，還有這葡萄架子早就該清理了，還有這院子里、屋子里、吃飯桌子上，“怎么這么臟，早就該打掃了”莫桂花啾啾嘴假裝生氣的表情逗笑了張一，啊啊啊的發著稚嫩的聲音好像也在出幾個好主意，看著張一可愛的表情，莫桂花沒有顧忌的笑了出來，笑的比張一都開心，聲音大的都跑出了院子，也不知道隔壁的鄰居能不能知道她的喜悅。笑著笑著又哭了起來，張著碗口大的嘴，仰著頭，諾大的淚珠順著眼角流進了耳朵里，張一看著媽媽哭的好傷心，不明白人情世故的他也跟著哭了起來。

張豐收聽到哭聲從屋子里跑了出來，看著站在院子里大聲哭著的莫桂花，竟沒有過去安撫的勇氣，他此時的唯一想法就是想著和莫桂花一樣放聲的哭一次，可他是個男子漢，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怎么能哭呢，張豐收慌忙的掏出口袋里的香煙點了起來，猛吸了兩口算是壓住了悲傷的情緒，可誰又能知道這男人的心里壓了多重的石頭呢，也不知這莫桂花的哭聲是往張豐收的心里放石頭還是拿走石頭，總之張豐收已經有了一雙別人看不透的深邃眼神，粗糙的臉上也開始有了故事，誰又能在乎這只是一個二十二的小伙子呢。張豐收靠著門框，透過飄著的煙氣看著莫桂花懷里的張一，那眼神充滿了無限的期望。

“行了行了，別哭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把你怎么了”張豐收看著收不住的莫桂花，終于說出了話。

莫桂花哭了個痛快，擦了擦眼淚看向了張豐收，又噗呲的笑了出來：

“日子過著過著就好了”

這可能是莫桂花少有幾個說的讓張豐收都佩服的話，還有不久前說過一次“萬事開頭難”，這兩句話從張豐收的心里拿走了不少石頭。

接下來的三年，張豐收要免費的為張慶干活，早晚的接送也是張豐收的活，雖然張慶把事做成了買賣，但也算了了一件全家都發愁的大事。

“爹，那是曬場旁的房子，東邊就是墳地，那房子沒人愿意買，也就老三”

“三年，吃啥，喝啥”

“是啊，老二說的對，先借著住，三年后指不定什么樣子”

“就像老二說的，吃啥喝啥，就沒有點急用錢的時候?”

張西祥坐在屋子門口抽著煙斗，老大老二的話都進了他的心里，他沉默的盯著院角的老槐樹，忘我的看著，嘴角的胡須隨著嘴蠕動著，就像老槐樹干枯的枝子，也不知道是老槐樹像他，還是他像老槐樹。“我們都老了，老家伙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樣想累了，需要休息了，要不然你干枯的枝干上怎么不長出新芽嘍”，為了停止繼續的悲傷想法，張西祥大口大口的嘬著煙斗，他發皺的皮膚和老槐樹一樣干裂的沒了水分，顯著老態。

“既然老三買了那房子，那就照著這樣的活法去活著，也就是多幾袋少幾袋子糧食的事，熬一熬三年就過去了，老大老二你倆也不要說這些沒用的話，那張慶明擺著要住就買，不住就滾蛋的意思，難道要老三搬回來?你們兄弟幾個互相扶持著，我就不信過不去這個火焰山，還有趁著年底，你兄弟幾個閑著，把這老槐樹砍了吧，也能打幾個家具”

張豐收低著頭始終就沒多少子話說，一直都是在父親和兩個哥哥說話的時候插幾個“嗯”“是的”“知道了”，只有張西祥說要砍了老槐樹才抬起頭深情的投去了惋惜的眼神。

有了房子就可以分家了，可是誰也沒有提分家的事，一家人想要擰成一根繩，把老三拽過這道坎，老三過去了，一家人也就過去了。

張豐收從老宅子出來時，太陽已經在西邊照紅了一片天，今天爺幾個的談話像黑暗來臨前的最后一絲溫暖，暖到了張豐收的心底，“要不是家里有人擺后臺，我的日子算是難過嘍”，最困難得時候總能感受到家人帶來的力量，張豐收笑了，在紅色的夕陽下，笑紅了臉。

莫桂花本來是按照張豐收的意思呆在家里，好好的把屋子里規劃規劃，新年到了，房子也得新。可是莫桂花的心情像午后的陽光一樣，好到了身體都發燙，心臟的砰砰聲都鉆進了腦子里，“一定要說，這么好的事情怎么能等到過年呢，讓她們知道這房子是我的了”莫桂花越想越按耐不住自己，抱著張一走著去了大姐家，走了一個半小時到了大姐家，大姐替莫桂花高興，跟著莫桂花一起張著碗口大的嘴巴笑了起來，坐了十分鐘，笑了十分鐘，接著就趕著去了二姐家，又是一個小時。“我們家豐收能耐，房子是我們的了”只留了這句話抬著腿就朝妹妹家走去了，二姐夫熱情，想送一下莫桂花，可姐夫騎自行車送小姨子不雅觀，二姐又不會騎，莫桂花只能走著。

村子間的小土路兩邊上趴著死去的枯草，掉了葉子的兩排楊樹一直伸到村子里，是一幅畫，灰暗孤冷的畫，西邊的太陽賣著力氣想要照紅這鄉間小路，卻只照暖了莫桂花的心里，莫桂花走的快，搖擺著的背影顯得枯草和楊樹還有活著的氣息。又是半個小時才到了妹妹家，院子里放著的半桶涼水，要不是妹妹攔著，估計全部都能被莫桂花喝在肚子里，拿著舀子的莫桂花笑著說道“幸虧兩個姐姐和妹妹家都在同一個方向，要不腳底都磨出火星子嘍”。妹妹家干凈，屋子里東西不多，收拾的整齊，吃飯的桌子上還蓋著白紗布，要不是妹妹硬逼著莫桂花坐在那里喝了一碗花生粥，莫桂花還發現不了妹妹家的碗，干凈的都能照清了人，“妹妹家真干凈，我家也要這么干凈”，說的兩人都笑了，連剛喝過奶水的張一也笑了，“人要是有人樣了，家就有家樣了”這是妹妹的話，莫桂花不懂，夸妹妹知道的多，有福。夕陽最后撒下的光輝伴著冰冷的灰把莫桂花趕回了家。

張豐收回到家沒見到莫桂花，也猜出了大概，夫妻兩人隨著時間也相互的摸透了性子，就像是兩個帶著棱角的石頭在一起磨久了也就圓滑了。張豐收在院子坐了一會，心里面空落落，沒有莫桂花吵吵鬧鬧的院子顯得冷清，張豐收苦笑著應對自己的想法，“不想明天嘍，先把今天過好”。

張豐收放心不下，借著大哥的自行車在半路上接到了莫桂花。

“大過年的瞎折騰，家里待不住你啊”

“憋不住，就想她們知道”

“知道什么，莫名其妙，人家才不想知道”

“高興，她們都替我高興”

“吃飯了沒有”

“喝粥了，花生粥，還怪好喝”

“我都餓死了，前胸貼后背的，氣死了”

張豐收嘴上說著不饒人的話，可是心里頭一點都不氣，回到家忙前忙后的做起了飯，肚子里的那些被勾起來的煩惱也被切菜的刀給剁碎了。

“明天得買點肉，買點魚，過年了有魚有肉，討個好”張豐收的聲音伴著菜刀聲傳了出來

“哦，那我們今年在哪里過年?”莫桂花接著張豐收的話問道

“還用問嘛，肯定是一家人在一起過”張豐收說

“我想也是”莫桂花的聲音里夾著消沉

“我知道你想什么，這是家，那也是家，都在想著怎么幫你，你在想怎么分家，我今天高興，別惹我生氣哦”張豐收提高著嗓門

“呵呵，沒有的事，沒有的事”莫桂花笑著說道

莫桂花的想法還沒有成型，就被張豐收掐死了，她也似乎不太在意，有房子的喜悅還在她的心里發揮著熱度，張豐收停頓了一下的菜刀又響了起來。

過年的喜悅串著一家，大家的臉上都是對著新年的期望開心的笑著。寫春聯，炸鞭炮，聊著平時不常聊的話題，孩子嬉鬧，大人們說笑，莫桂花也收起了性子融入了進去，雖然有些行為言辭還是讓人不太舒服，可是誰都不在意，就像是這過年能封的住心里頭的不好，多了些包容。張家的院子自從莫桂花嫁來后第一次傳出了和諧的笑聲。

要是生活能一直這樣該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