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這是莫桂花做過最后悔的一件事。

莫桂花醒了，又是一個世紀的樣子，好像做夢，渾身的酸痛讓她在床上不愿意動彈，嘴里咕嚕咕嚕的罵著張半仙，話語模糊，連自己都聽不清楚，心里頭恨不得馬上撕碎這個不是人的東西。可是殺人犯法，打人賠錢，又是個難以啟齒的事情，莫桂花的肚子里憋著一口氣，出不來，消不去的，難受。

天色還沒有暗，張豐收還得一段時間才能夠回來，定了定神的莫桂花感覺不安，屋子里安靜又黑暗，像是有雙眼睛在看不到的地方盯著她，讓她毛骨悚然的害怕起來，再怎么囂張那半仙也不敢追到這里來的，雖是這么想，心里頭還是想著趕緊去個有人的地方待著，和媽媽差不多時間睡醒了的張一還是老樣子，無精打采的，水靈靈的大眼睛睜著，突然像一把鉤子，鉤疼了莫桂花，她顧不得身上的酸痛，抱著張一去找了婆婆李蘭，想著讓婆婆再試試一次，也許這上帝昨天開小差了，今天才回來。

莫桂花到院子里的時候，張滿收正坐在院里和張西祥聊著天。

“爹，剛剛從村西頭路過的時候，聽人家說笑，說張半仙的院子跑走了個女人，像是中了邪一樣，跑的比兔子都快”

“肯定是這小子手又不老實了，誰家的婆娘啊？”

“看到的人都說沒看清楚，估計是隔壁村的，我們村哪有人白天去找他張半仙的”

“這小子看來沒有個記性，上次被人家打的滿村子跑的事情也忘記了”

“那都多久的事情了，現在人家可神氣了，收了幾個游手好閑的徒弟，說話囂張的很，他幾個徒弟都不是好惹的主”

“這都什么事，唉，行嘍行了，不扯這些了，把自己家過好就行了，操不了那心”

莫桂花一聽到張半仙這三個字，沉重的心里又鋪了一層黑色的迷霧，臉上自然也就不怎么好看，進到院子里的時候，誰也沒有理就鉆進了李蘭的屋子。

對于莫桂花的態度，爺倆見怪不怪，習慣了，要是這小兒媳婦，沖著他們樂才會讓人不自在，自從莫桂花嫁過來之后，經常搞得雞犬不寧的，這也不行，那也不是，除了張豐收，沒人鎮得住她，只要她不鬧，不理不睬還算個事嘛，爺倆繼續聊著，把莫桂花當成了一陣風。

莫桂花自己也習慣了，嫁過來的時候是因為房子，在本身性格就潑辣的基礎上加了點無理取鬧，現在房子有了，大家都適應了，自己也懶得改了。

李蘭在屋子里做著針線活，看到莫桂花進來，急忙的站了起來，看向了心里頭一直牽掛著的小孫子張一，心疼的揪起了嘴，兩個女人站在屋里也沒了主意，好像這孩子的問題永遠都是女人的事，屋外的兩個男人討論著地里的糧食，屋里的兩個女人抱著張一皺著眉，理所當然的互不干擾。年底家里面吃團圓飯的時候，男人們坐在桌子上吃著喝著談天說地，女人在桌子外站著看著等著笑著，男人們女人們心里頭都有個圍欄，男人站一邊，女人站一邊。

屋子里昏暗，李蘭抱著張一來到了院子里，想要看著清楚一點，張一的大眼睛半張著，昏昏欲睡的狀態，李蘭咂咂嘴的說著心疼話，男人們走了過來，總算走了進來，看著眼前的張一。

“臉怎么這么紅啊，這不是發燒了嗎”張滿收的手在張一的腦門上摸了摸

院子里的幾個人這才恍然大悟，老大就是學醫的嘛，學的有幾年了，怎么沒人想到找他看看，這紅色的臉，無精打采的，可不就是發燒的癥狀嘛，接著，幾個人的臉上都不好看了，張西祥心里頭埋怨著莫桂花不懂得照顧小孩，莫桂埋怨李蘭就知道找人瞎折騰，李蘭埋怨莫桂花連小孩發燒都看不出來，張滿收埋怨著一家人不重視自己學醫的身份，院子里靜了，幾個人站著，沒人在為找到病根高興著。

張滿收找了一片退燒的藥，用勺子壓成了粉，喂了張一，李蘭吩咐著莫桂花，趕緊抱回家，用被子捂一捂，出汗了，就好了。費了這么大的勁，折騰了這么久，只是個發燒，大家伙都想趕緊的把這事翻篇嘍，各自忙著找活干去了，只有張滿收站在院子中央，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又笑了一聲，冷笑?譏笑?沒人想知道，大家都不愿意看他。

張一好了，張豐收不疲勞了，莫桂花卻越來越不高興了，張半仙對她的侮辱，在她心里炸開了花，每天除了咒罵，也沒有再好的辦法了，莫桂花憋屈，她定不會告訴張豐收的，這事沒辦法說出口，也怕這張豐收知道后不理解想不通，變著法子把自己趕回娘家。張家的人也都不能說的，名譽很重要。

莫桂花本打算把事情壓在心里面，就算了，時間久了，也就淡了，可是聽鄰居說張半仙的徒弟在附近轉過幾次，莫桂花不安了，村西頭和村東頭，往日是水火不容的，現在雖明面上說說笑笑，一片和氣，但不怎么來往，張半仙的徒弟經常打聽人家來路，轉轉是正常的，可他們都是去外村轉，本村張半仙都熟悉，根本就不需要轉，現在他們在村東頭轉了，又轉了幾次，那一定不正常了，這不擺明了沖著我來的嘛，莫桂花越想越覺得害怕，在屋子里來回踱步，變得急躁了，你不找他，他找你，這也就沒完沒了了。

莫桂花最不想找的人就是她的弟弟莫武，可此時她的腦子里都是莫武的名字。

莫武是莫家最小的孩子，比莫桂花小四歲，是個剛過十八歲的向上青年，家里都說他不乖巧有點調皮，村子里說他太調皮有點混蛋，鎮上的人說他就是個混蛋，莫武的成長得到了大家一致的點評。

莫武生的眉清目秀，雙眼皮，大眼睛，高鼻梁，白臉蛋，小嘴嫩紅嫩紅的，好像天底下最好的都聚到了他的臉上，再加上他健壯偏高的身形，活脫脫一個美男子，可就這樣的俊人，身上冒著一股子邪氣，竟干些賊眉鼠眼才干的事。

莫桂花的爹喜歡吃魚，在莫武小的時候，經常帶著他，拿著漁網在河里頭摸魚，隔三差五的就去一次，莫武也高興，撒網拉網的活搶著干，日子長了，練了一身的力氣。后來爹身體不好了，兒子就自己拿著網去摸魚，他和他爹不一樣，他凈找些別人養魚塘子去撒網，大搖大擺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你要發現了去追，他就跑，一邊跑一邊叫“來啊來啊，來追老子，”，等你回家了，他又回來了，誰還沒有別的事，總不能把時間都花在抓他的事上啊，這小祖宗偏偏就享受，有時候，塘子里的魚被他拉了一波又一波，也沒有人來追他，他反而不高興了，跑到人家的大門口喊叫著“老子來撒網嘍，老子來捉魚嘍”，氣的人家在院子里抓耳撓腮的生悶氣，為這事，莫桂花的爹沒少拿鞋子抽莫武，要是在外面犯事了，他爹還沒有得到消息呢，他跑回來告訴，說完就跪在院子里，挺直了腰板，隨便他爹打，他爹打他，他就笑，越打越笑，有時候還笑著讓他爹再使點勁，氣暈了一家子人。所以村子里的人都說，這老爺的死有一半是被莫武氣的。

莫武越長越大，村里各家就像個氣球，他捅了這家捅那家，樂此不疲，惹得村子里的人看到他都得繞著走，他學校里的班主任是個剛工作不久的小伙子，誨人不倦，本著對國家的花朵認真負責的態度，花了大量的時間在他身上，給他講了人生、未來和理想，他聽，而且還特別認真得聽，可是一走出了老師的眼睛，他就又是一個混世魔王，該干嘛干嘛，最后老師也不得不無奈的放棄了他，莫桂花的爹死后再也沒有人能管的了他了。

村子里的生活單調，莫武慢慢的也失去了興趣，聽說鎮上的混混多，花樣子多，他就跑了去，憑著一身的力氣，沒幾天就把鎮上的小混混打的服服貼貼，都爭著搶著認他當老大，連那些閑來無事的小婦女看到他，都騷姿弄首的想要引起他的注意。莫武在鎮上吃的很開，有了成就感后，整日整日的在鎮子里的街道上晃悠，專找那些混行霸道的人打，就喜歡那些不服氣的，你不服氣了就說明他有事情做了，他很喜歡看著別人被他打過，露出的懦弱。時間久了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字，都知道他是個混混，不好惹。

莫家的兄弟姐妹們都輪番上陣的勸他，早先他還能坐下來認真的聽聽，慢慢的，你找都找不到，莫桂花的二哥在鎮上當老師的時候，光聽了他的故事都沒見到過他的人，莫武躲他，莫武的心里頭還沒有壞透，至少對家里的人不壞。

莫桂花站在堂屋門口，靠著門框，門上的門栓被她撥過來弄過去的，她站在這已經把玩很久了，想了很久，看著張一在屋子里的席上翻過來翻過去，心里面糾結，遇到麻煩找莫武對于她來說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情，拋開全家人對于他的行為比較厭惡的不說，張半仙的那幾個徒弟心狠手辣是有了名的，要是把莫武傷到了，自己的罪過就大了，，他可是自己的親弟弟啊，哪有找自己的弟弟打架的啊。可是一想到幾個兇神惡煞的人沖進自己的家門，莫桂花渾身哆嗦。

找莫武和他談談，對，談談，有什么是坐著聊不開的呢，莫桂花這樣想著，算是給自己找了個舒服一點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