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這無情的東西,將這悲慘的事情就地淹埋,連懺悔印記都沒有留下,便翻開了嶄新的一頁。
在一間可以俯明華城的紅色辦公室里,成玉穿著一身華貴的金衣,脖頸帶著金色項圈,用鵝毛筆輕輕的敲打著面前放著許多文件的華木黑桌,桌的一側放著那盆含著花苞的白色花兒。
“咚咚”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同時傳來十分恭敬的聲音:“神官大人,調查的結果已經出來了。”
進。”成玉只威嚴的說了一個字,眼神淡然,卻透出掌權者的氣勢,看起來已頗具神官的姿態,就像第二個明華桀。
成玉的話語落下,一個身著黑衣的中年執法官推門走了進來,單手夾著一張文件,畢躬畢敬的來到了成玉的面前,彎腰將文件遞到她的桌前,說道:“神官大人,不出您的預料,建房所的茂凱執法官確實觸犯了建房所的律令,調查他新建的勃朗大樓,發現了他偷工減料的罪行,貪污了將近五千顆魅蘿丸,勃朗大樓有一定的倒塌風險。”
成玉聽完這位執法官的匯報,冷冷一笑,然后淡淡開口:“那就下達命令,剝去茂凱的執法官職位,送他去了洛澤所做無償勞役,期限終生,以此來還償他所犯下的罪行。”
“謹遵神官圣言。”這位執法官立馬彎腰回應,隨后表情變得欲言又止,想說什么,但是又有點不敢說的樣子,“神官大人,我想……。”
“莫德,你知道我喜歡爽快點的官員,”成玉將鵝毛筆放到了桌上,雙手交叉,重新看向眼前的莫德,“有事情說出即可。”
“是,”莫德雙手交握,又朝成玉微微一鞠躬,才說道,“神官大人,因為您重新頒布的法令,現在讓明華城子民們變得更加幸福與安樂,而且您還完成了對明華雪山的魅蘿種植方案,讓我們擁有更多的魅蘿來源,但是如今明華城子民對魅蘿丸的需求加大,國庫的魅蘿丸在不斷的減少,我覺得我們是時候要采取一下措施了……雖然我身職執法所,此事不予我管,但我是神官的臣子,我想為神官多分憂一些事情,還望神官大人不要見怪。”
成玉站了起來,將兩根手指放到了桌上,輕輕的敲打,說道:“很好,但是我不希望你只是像別的官員一樣,什么事情只是掛在嘴邊說說而已。”
“我的心與我的話語一樣真誠,”莫德連忙的發誓捂著心臟說道,“沒人會對神官大人不敬。”
“這句話百聽不厭,”成玉饒有深意的朝他笑了笑,并沒再對他提出質疑,接著上一個問題說道,“不過,你并不需要擔心魅蘿丸供應不足的問題,我是明華城的神官大人,任何問題都會比你,比所有執法官會先想到了一步,也看到更清楚。”
“是,是,您畢竟是神官大人,自然是無比圣明的,”莫德連忙哈腰的說道,隨后又卑恭一問,“那神官大人已經想好對策了?”
“明華城這么大的地方幾乎都種滿了魅蘿花,就連明華雪山也沒有放過,但還是滿足不了明華城的供給,可是我用手中的鑰匙打開彼間之門,將魅蘿花的種子撒到那里,那魅蘿丸供給的問題將會迎刃而解。”成玉胸若成竹的看著莫德,好像已經把明華城的一切都算無遺策的把握在手里。
莫德聽完一愣,低頭冥想了一下,附聲說道:“如果在明華城一樣大的地方,種植魅蘿丸,那明華城的供應問題絕對能解決掉,甚至還有富余,神官大人這真是一個絕妙的主意,神官大人應是除舊立新要把明華沙羅留下來的律令給打破吧?”
“先破后立,沙羅不只是在中元節那天開啟,明華城的任何子民都可以進入沙羅,那里將開遍魅蘿花,成為明華城的一部分,明華沙羅是神官,明華桀是神官,而我也是神官,我會創造一個讓他們都享受極樂的世界,而你們這群執法官只要完成我交待我給你們的任務就好,而屬于你們的待遇也不會少。”辦公室的所有的光芒仿佛都聚到了成玉的身上,氣勢非凡。
“我們當然會一直緊跟神官大人的步伐,特別是我可以用生命來發誓,會跟在神官大人破舊立新的最前面,打頭陣,為沙羅的魅蘿種植計劃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莫德連忙拍著胸口正氣十足的道。
“嗯。“成玉見了莫德這幅勤勤懇懇的模樣,稍顯欣慰的點了點頭,但是眼睛里卻折射著清冷的目光,好像把他內心的真面目都看得明明白白的
“咚咚”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同時傳來侍衛的參見聲:“神官大人給雪花澆灌的水我已經拿來了。”
“進,”聽到侍衛的聲音,成玉的嘴角不知不覺的勾起一絲淺淺的微笑,但是眼睛依舊看著莫德,說道,“我喜歡做事聰明,說話聰明的官員,不管他內心怎么想,但是如果外表做好,依舊會得到我的贊賞,成為我的心腹。”
莫德眼睛一亮,連忙向前一步說道:“神官說的我會去做得最好,神官不允許的,我絕不會碰一下,我只希望能得神官大人的贊賞,那怕只有一點點。”
“嘎吱”一名年輕英俊的侍衛端著銀質的小水壺走了進來,這個小水壺只有手掌大小。
“是格多侍衛啊,近來可好?”莫德見侍衛格多走了進來,連忙扭頭朝他熱情的打招呼。
“這段時間我一直過得都很幸福,”格多朝他溫和的笑道,態度不卑不亢。
“我猜也是,畢竟你能守衛偉大的神官大人,這是一件令人十分光榮的事。”莫德接著笑道,同時謙卑的看向神官大人,更像是說給她聽。
“這是自然,能守護神官大人是我一生的幸運。”格多笑著走到成玉的面前,雙手拖住小水壺的瓶身輕輕的放到桌子上,一雙眼睛溫柔似水直盯著成玉看,要融化在成玉的心里。
格多這無比動人的話語傳進了成玉的心里,她的臉在一剎之間有了細微的變化,眉間帶威,目中卻帶著媚的直盯了格多一眼,才轉頭看向莫德說道:“莫德官員,我可是非常喜歡格多,畢竟他非常體貼我這位神官,而你喜歡格多嗎?”
格多笑容盈盈看向莫德,他一個小小的侍衛在莫德面前顯得很從容,甚至從身上氣勢比莫德還要強。
“當然喜歡。”莫德不假思索的恭敬的回答。
“好,莫德我問你一個問題,你會徇私枉法,不顧公正嗎?”成玉看著面前的莫德,淺笑的從嘴里吐出一個一觸就裂的驚雷。
莫德被成玉這突然問出來的問題嚇了一跳,但是他馬上鎮定下來,迫不及待地證明自己的清正廉明:“神官大人,我是政法所的執法官,更明白法綱對我們明華城的重要性和統一性,絕不會傻傻的以身試法,這種問題絕不會發生在我的身上。”
“原來莫德官員這么正大光明,真讓我對你刮眼相看,不過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要問你,”成玉扭頭看向格多,聲音卻說給莫德聽,“先前我跟你說過格多非常合我的味口,非常喜歡他,所以我想通過你,不用讓格多接受政法所的考核,便讓他當上侍衛所的執法官,讓他以后有更多的時間陪著我,莫德官員你能不能答應這件事?”
莫德的臉色剛剛有所好轉,但是聽到神官說這話,臉色瞬間變得比之前更加難看了,這種問題該叫他怎么回答?
格多朝莫德朝出了微笑,像在傳達什么東西,但并沒有說話。
“莫德官員,你可得好好回答,這可是一件很嚴肅的事,并不是開玩笑的。”成玉抬起了桌上的小水壺,邊看著莫德。
格多看見成玉拿著小壺準備給雪花澆水,突然輕發聲制止:“神官大人,請等等,請原諒我,我忘記給您說了一件事。”
他的語氣輕柔,不太像是以一個下屬的身份在跟高權貴的神官稟告情況,而莫德把這一切都窺進眼里。
“先把你忘記的事情說清楚。”成玉淡笑回應,并沒有怪罪他。
格多笑道:“是這樣的,神官大人,白河成了魅蘿河,以后再沒有白水了,所以您壺中的水我只能給您盛來黑色的魅蘿河水。”
“白河成了魅蘿河?”成玉掀開了水壺的蓋子,低頭便發現了蕩漾在壺中的紫色的魅蘿河水,她的眼睛一下了陷了進去,神色變得有點微滯。
“明華雪山的改造計劃,熏黑了明華雪山中央地區的天,下的雪也成了黑色,應該在下一次議城會,魅蘿所會給您匯報這件事,”格多適時解釋,臉上帶著曖笑,“人們似乎都快忘了白河的存在,而神官大人也該真正將它忘記,讓它跟著痛苦一起被埋葬。”
“謝謝你格多,我會的。”格多的溫暖的話語讓成玉融化了臉上的微滯,重新變得怡然而又有威嚴。
“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格多笑道。
成玉也露一抹微笑,笑道:“嗯。”
莫德看了一眼成玉,又看了一眼格多,像發現了什么端倪,想到了什么,連忙將頭一低說道:“神官大人我知道該怎么做了,一切以神官大人為重,如果神官大人真的喜歡格多侍衛的侍奉的話,我愿意為神官大人觸犯明華城的律令,直接讓格多侍衛當上侍衛所的執法官。”莫德把話說完,只敢用眼睛的余光來小心翼翼的觀察神官大人的神情。
成玉的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也看不出是喜是怒,這讓莫德的表情愈發有些緊張,而一直觀察莫德的成玉,終于淡然開口:“莫德官員,我覺得你可以當我的心腹了。”
莫德聽到了消息頓時喜出望外,不勝喜姿的說道:“以后神官大人在我的心里比明華城的律法還要高。”
“你明白就好,明華城總在我的帶領下蓬勃發展,而你便是我信任的功臣,未來,你的仕途將不可限量。”成玉帶著喻意深厚的笑看了莫德一眼,然后低頭將壺嘴對準雪花的花苞,接著托住水壺的底把水壺慢慢傾斜,就要讓壺中的魅蘿水順著壺嘴流了出來,滴在雪花的花苞上。
“神官大人,請您等一下,”莫德這時出聲,小聲制止了成玉手中的動作,“您這桌上的花還有另一個名字吧。”
“哦,你知道它的來歷?”成玉沒有把水壺放下,但也沒繼續澆下去的意思。
莫德恭敬的回答:“是的,只有老一輩的人才知道它的來歷與作用,但是現在已經很多人將它遺忘了,對了,藏書處還記載著它的歷史。”
“藏書處早已落遺無人,書上的灰塵恐怕已經疊了一尺多高,它已被例入拆除計劃中,莫德你這老執法官,把這花的來歷匯報給我聽吧。”
“這花的另一個名字,名叫明蘭,在明華桀未上任之前,曾與魅蘿花盛開在白天與黑夜的明華城。”
“明華桀曾有白天?”
“早在明華桀繼承神官之位時,它跟明蘭便被明華桀給殺害了,并不允許被提起,被魅蘿水澆灌的明蘭會枯萎。”
“明華桀,我該怎么贊美他?”成玉看著眼前的明蘭,眼神跟聲音滄海遠泛。
莫德跟格蘭保持安靜,誰也沒有打擾成玉。
“適時,成玉將水壺傾斜,壺嘴對準明蘭,將壺中的魅蘿水淋在了明蘭的花桿上。
看成玉的出乎意料的舉動,莫德與格蘭驚詫的對視了一眼。
成玉放下水壺,看向底下的景象,它映入眼眶:大街上人流擁擠,車水馬龍,十分的繁華與熱鬧,看起人們安居樂業幸福無比,街的中央立著她成玉的雕像,并且由成玉執政,街上盛開的魅蘿花比之明華桀在任的時候開得更盛了,行人就像行走在魅蘿丸的海洋里,只露出半個身子。”嘴角慢慢劃出一絲絲戲謔的微笑……
忽地,成玉身后的明蘭花發生了可怕的異變,黃色的土壤像被絕命的瘟疫侵襲,慢慢的變成了一片荒蕪的黑土。
明蘭在被無形的死神剝奪生命,嫩綠的花苞沒有任何的預兆慢慢變得枯萎,新艷的綠色變成了槁灰的枯黃,成了一團枯黃之物,于是原先在滿室紅色中的這唯一片綠就此亡去。
“神官大人,您的明蘭花……。”莫德小聲的提醒。
成玉轉身看到了桌上那盆失去顏色的死亡之物,神色大抵沒有變化:“本就會死的東西,只是看它能活多久,也就僅此而已。”
爾后,聲音與畫面結成了一塊銀色的鏡子,被披上了如黑幕的紗,悄悄暗去。
窗外,狂雪呼嘯,黑色的紙面上面倒映著紛飛的雪影,似要撞破窗子,從窗欞里鉆了出來。
簡陋而潮暗的石屋里,冰冷蔓延了整個房間,如附骨之蛆。壁爐里微燃的幾根殘柴而升起的星火,在旁邊的墻上映著一個人的殘影,如同彎曲的蒼木。
那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垂垂老矣。
破開渾濁的紅光,看清了老人的臉,沒想到竟是那德高望重的湯問!
他的腰間蓋著一件單薄的絨毛綠毯,正半躺在黃木的搖椅上,眼睛半闔,臉容枯憔,呼吸也薄弱的很,一幅油盡燈枯,快魂消夢斷的模樣。
眼睛一片渾濁,頭頂上的天花板都看得幾重幻影,耳邊連貫著冰冷的空氣,只微響著殘柴的噼啦聲。
“湯問,湯問……。”凜冽風雪的窗外似乎有人在呼喚他。
湯問的瞳孔動了動,閃出一絲明光,嘴唇顫抖的下意識的發出微弱的呢喃:“你們……終于來接我了……。”說完這句話,疲憊不堪的眼皮重重垂下,終是悄無聲息的離開了人世,躺在搖椅上沉沉的“睡”去了。
他的旁邊放著一張方形的矮桌子,上面放著一株已經死去的花、一支筆、一個本、以及一張熱情洋溢,年輕時候的合照,有好幾十人。
那死去的花,明明就是已經開花的明蘭,只是因為死去,失去了原有的顏色,只剩下一片枯黃的慘象而已。
那是一個已經翻開紙頁的筆記本,上面寫了幾行娟秀的詩行,鋼筆擱在了頁的淺凹。
以前世界的顏色是藍色的,幾乎每一個人的顏色都是藍色的,連我也不例外。
于是我以為孤獨與悲傷從不會出現在這個世上,若水若水的就這樣存活著。
藍色終歸會被厲雨洗盡,世界會染上狂熱的紅色。
我抬起手中的紅色顏料,我可以用它淋于我的身體變成跟世界一樣的顏色。
看不到世界的另一面。
沒有悲傷與孤獨。
但我會放下,平靜的放下。
因為有人告訴我,藍色就屬于我。
——致成玉
爐壁里的殘火熄滅,窗外的狂雪忽暗而去,唯風仍不停的吹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