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爾卓德·石灣】

黎明前的最后幾縷夜風尤為冰冷刺骨，來自極北的凜冽冬風似乎要將深淵下所有的陰冷森暗刮向這座喜慶鎮(zhèn)子，除夕時分，石灣天降大雪。

吟游緩緩站起身來，緊盯著那宛若魔神的怪物。鎮(zhèn)子中原本熱鬧非凡的喜慶年意早被沖散殆盡，唱戲的看戲的賣東西的買東西的沒有一個剩下，原本寬闊的街道在這一刻顯得極其逼仄，腦袋碰著腦袋，肩膀撞著肩膀，腳底踩著腳背，被人群擠散的孩子驚惶哭叫，不幸擠倒在地的連聲音都發(fā)不出，便被踏成了尸體。恐慌如瘟疫，在人與人之間傳染蔓延。

鎮(zhèn)內(nèi)有自詡身手不凡者想要借此機會一戰(zhàn)成名，大喊一聲：“這是北方原野中的巨魔一族，雖力大無窮戰(zhàn)力非凡，但我們?nèi)硕鄤荼姴蛔銥閼?，我聽說這畜生周身是寶，可有人敢與我一同搏殺此物取走寶物揚名立萬？”

“哈哈哈！我鄭屠這些年上到豺狼虎豹下至豬狗牛羊宰過不少，卻還從未給如此龐大的畜生放過血，今天就來試一試！”

符文之地最不缺兩種人，一種是處于社會最底層最辛勞最清貧的黎明百姓，另一種就是行走于市井江湖之間企圖在天下混出個名堂的蹩腳俠客，而恰好石灣就有不少。故而一經(jīng)人牽頭高呼，不少人便振臂響應(yīng)，想要借此勢頭一舉擊殺這駭人聽聞的怪物，這成了氣候的精怪身上可全是寶貝，隨隨便便得來一件那也能賣出一筆不菲巨款了，而日后若想要混入那廟堂之中，這便是敲門磚與投名狀。

三兩個呼吸的時間，巨魔便被一群人給團團圍住，陷入“九死一生”的包圍圈，那牽頭人使一把精鋼鑄就的開山刀，三五十斤重的大刀在他手中如一根輕巧木棍，變著法兒翻出一連串讓人眼花繚亂的刀花，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暗道此人非同小可，事成之后定要小心提防，以防他暴起殺人奪寶搶功。

說時遲那時快，這一切不過發(fā)生在數(shù)個呼吸之間，那漢子露夠了臉出夠了風頭便將大刀一頓，仰天斜指著巨魔，大喝一聲，意氣風發(fā)地用上了說書人口中常用的詞句：“呔！何方妖孽……”

吟游只是在屋檐上瞧見地面在一瞬之間覆上了一層白色寒霜，那耍大刀的威武漢子便忽地靜下聲來，就好像打嗝打到一半被不可預知的力量猛然封鎖，給生生憋在了肚中！

漢子忽地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是不能說話，只是說話的速度變慢了，連同自己的軀體一起，像是陷入了黏稠的沼澤。他竭力轉(zhuǎn)過頭去，想要瞧瞧其他人，卻驚恐發(fā)現(xiàn)其他人也是如此，時間的長河似乎被人給堵住，開始凝滯不前，整個世界陷入令人絕望的慢節(jié)奏之中。他又驚恐地轉(zhuǎn)過頭來，發(fā)現(xiàn)那巨魔嘴角咧開，露出一絲殘忍的笑，碎骨大棒帶著死亡的氣息橫掃而來。

一顆黑乎乎濕漉漉的頭顱自吟游身側(cè)劃過，再砸進不遠處的紅燈巷，溫熱液體不經(jīng)意間灑在他干涸的嘴唇上，舌頭條件反射地舔了一下，沒有腥味兒，甜滋滋的。

吟游的神經(jīng)有些麻木，不知是因為黎明前的夜晚太冷還是因為其他一些什么，他目光有些渙散，愣愣地抬起眼皮，瞳孔中映射出特朗德爾愈來愈近地龐大身軀。近乎兩層樓高的巨魔徑直向他走來，頭顱與屋檐持平，兩顆泛著綠色幽光的“細小”眼珠靜悄悄與他對視著。

丑陋怪異的巨臉就擱在離吟游兩步遠的地方，猩紅雜亂的絡(luò)腮、深陷細小的眼珠和高挺糟紅的大鼻子，他知道這是什么東西，多綢茶樓里那老頭兒翻來覆去說了二十年評書里的西方魔幻怪物！

原本藏在胸襟中的耳廓狐此時猛地竄出身來跳上他腦袋，呲著牙發(fā)出“嗚嗚”聲，惡狗護食般對著巨魔一陣張牙舞爪，然而卻是一陣奶聲奶氣撒嬌賣萌，吟游咽了口唾沫，雙手顫抖著想要將這似乎無所畏懼的家伙給弄下來，心道小祖宗我才是主菜，你這飯后甜點就別瞎折騰了。

巨魔面部神經(jīng)抽搐一番，僵硬地咧開嘴露出一個怪異笑容，一只巨大的手向他抓來。吟游卻忽然笑了起來，絕望和恐懼頃刻間從內(nèi)心深處灰飛煙滅，因為他借著燈火依稀瞧見了在那后方，有一襲幾乎融入于黑暗中的身影正呼嘯而至。

巨魔若有感應(yīng)地轉(zhuǎn)過身去，瞧見那個攜著冷風而至的斗篷人，“賈克斯，你終于來了。”

“我來送你上路。”

巨魔陰惻惻笑道：“怎么？和奧拉夫那瘋子打了一架，你還有余力嗎？”

斗篷陰影下沉默了一番，賈克斯不愿說話，只是默默拔起路旁淡黃色的燈柱，在手中掂量了一番，然后一個起身便騰空到巨魔頭上，平淡地聲音自夜空中傳來，“跳斬?！?

特朗德爾收起臉上的笑容，變得起來，與其他巨魔的蠻橫莽撞不同，他向來珍惜自己的性命，從不會大意輕敵，獅子搏兔亦用全力，況且對手還是賈克斯，二十年前打遍天下的老牌角色。

吟游再次發(fā)現(xiàn)自那巨魔起，方圓數(shù)丈范圍內(nèi)瞬間凝結(jié)出一層白色冰霜，只不過這次將他也一起籠罩其中，一切都變成了慢動作，似乎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他瞧見賈克斯整個人頓在空中，原本積聚千鈞之力的一擊被一層層透明無形的物質(zhì)阻截著，如撲進蛛網(wǎng)的飛蛾，被層層減緩速度，然后絲絲膠著，直至不剩一點兒余力。

巨魔再次露出他那招牌式的陰險笑容，森白而斑駁的巨大石柱自賈克斯身下土地中炸出，如滾刀雨點所催生的春筍，以雷霆萬鈞之勢將他的身影撞成碎片，夜空中只砸落下一根明晃晃的扭曲燈柱。一切不過瞬息之間，吟游甚至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只是覺得腦子中驀然炸成了一片空白，就連特朗德爾都有些迷惘疑惑，這就完了？二十年前的瓦洛蘭未免也太不堪一擊了？他心底隱隱感到不妙，一絲令他肝膽俱裂的冷風自黑暗中襲來！

巨魔竭力嘶吼，拼命想要扭身閃避，不料后發(fā)制人只存在于實力懸殊的對決中，自他心中襲來危機感的時候，就已經(jīng)遲了。龐大的身軀被巨力砸落入地，巨大的沖擊力讓他如一塊滾石翻滾不止，霜雪凝結(jié)的地面在動蕩中擦出一道深長的黑色痕跡。

“吟游，”賈克斯收起拳頭，竟在吟游一臉懵懂中開始傳道授業(yè)，“高手間生死相向，沒有多余的章法招式，一動手便是殺機凜然?！?

“我曾在符文之地出盡風頭，只為耀武揚威，在現(xiàn)在看來，那時候很多花里胡哨招式都是沒必要的，”他一邊說一邊緩緩朝巨魔走去，“而當人有了仇恨，有了想要殺死與拯救的人，便再不會如此了?！?

巨魔爬起身半跪在地，脊椎傳來灼辣陣痛，他緊盯著前面這個渺小的人類，目光閃爍不定，生性多疑的他此刻有些看不透這個中年男子，可以肯定的是，在那深藍色斗篷底下還有更深一層的秘密。

巨大石柱再次從地面炸起，濺起無數(shù)積雪飛石，賈克斯揮一揮衣袖，塵埃消散后已不見了那龐大身影，甚至連一句下臺階的狠話也沒留下，巨魔生性多疑、貪生怕死。

吟游歡叫一聲，仿佛是自己打了勝仗一般，他瞅準檐下一堆干枯草垛，干脆順著滿是積雪的傾斜屋檐坡腳滑了下去，草垛松軟，他在上頭趔趄一下再順勢滾到雪地上，然后一溜煙兒竄到賈克斯身旁，拉著他的手重重晃蕩一下，“大叔你真是太帥了！”

賈克斯無視他的歡喜，他全神貫注，用最后一絲精力謹慎打探著周圍的一切，確乎是沒有了動靜，于是趔趄一下，口中噴出一口鮮血，口中憋出一句，“別動白布……”，然后便重重倒在吟游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