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開沉重的眼皮，柳寒煙剛被一群人用牛皮鞭狠狠抽打過，臉上幾道血斑猙獰而猩紅，仍往外滲著血滴。

朔風吹過傷口，柳寒煙疼出一身冷汗，濡濕了衣衫。

身上也有多處皮開肉綻，麻布衣服上撕裂的口子，翻出駭人的血肉。

舌頭舔了舔皴裂的唇瓣，舌尖被死皮磨得生疼，傷口失血的虛弱連帶滴水未進的干涸，整個人散了架一般，仿佛一縷游魂在黃泉路口飄蕩。

后背又痛又癢，柳寒煙想伸手撓一下，緩解密密麻麻的不適感。

她渾身上下瘦骨嶙峋，皮包骨頭的右手在意識的驅使下緩緩注力，卻怎么都抬不起來。

柳寒煙皺著眉，環顧左右，看向自己的手腳，只見四肢都被粗麻繩禁錮在木架上，動彈不得。

她困獸猶斗的掙了掙，終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只留下唇邊一聲微弱的嘆息和睫毛上搖搖欲墜的幾滴晶瑩淚。

“頭領快看，她醒了！”某個小嘍啰發現了她的動作，指著柳寒煙，語氣歡騰的如一只搭了新巢的小家雀。

循聲抬起頭，柳寒煙才發現，在她面前站著一群面色不善的人，黑壓壓的人頭攢動，各個目露兇光，似要將她剝皮抽筋，千刀萬剮。

眾人簇擁的那位，頭戴鎏金鑲玉寶冠，持一柄威風凜凜的玄鐵權杖，儼然一副地尊位貴的模樣，應該是某個核心人物。

到底發生了什么，柳寒煙擰著眉心，努力回憶著，拾撿腦海中四散的碎片，拼湊事情的前因后果。

柳寒煙迷茫不解的眼神對上尊者不怒自威的凌厲鷹眸。

權杖沉重的敲在地上，狀似擂鼓，聲如天閃，只聽那為首的人，用勢如洪鐘振聾發聵的聲音，列數柳寒煙激起天怒人憤的不堪罪行。

伴著烏合之眾的絮言碎語，一下一下敲擊柳如煙的耳廓。

“大膽小賊，擅闖族中禁地，欲竊九龍神珠，驚動盤龍神尊，此乃十惡不赦之滔天重罪。”

經他一提醒，柳寒煙記起來了，她之所以被胖揍了一頓，綁在這里，是因為偷東西的時候，一不小心被人逮住了。

柳寒煙尋回意識，痛覺也跟著興奮起來，那什么九...九龍神珠，究竟是何方寶物，她受人之托，只不過想借幾日，再還回去，又沒得手，至于打這么狠嗎。

“今洪流遍野，林火叢生，稻枯粟糜，日月昏冥，是上神動怒，降天災懲戒我族罪過。消解之法，唯有以此賊人祭天，方可平盤龍上神怨念。”

柳寒煙對他的話嗤之以鼻，信口雌黃，胡說八道，她只不過動了一下那顆珠子，就扯出這么多天災，要是當時她手一滑，把這九龍神珠摔個七瓣八瓣，這人還不得把老祖宗的死都記在她頭上！

“首領，這個女娃娃，看上去連十歲也不到，祭天之罰，是不是太重了些。”一位白發老人上前勸說，深邃的眼窩里滿是不忍。

謾罵指責把柳寒煙推向十惡不赦的深淵，末路徘徊，終于有人肯為她講一句好話。

柳寒煙感激的看向老者，委屈感瞬間在胸膛彌漫開來。

被稱作首領的人琢磨老人的話，思考半晌，面無表情的問：

“你是誰家的孩子，爹娘在哪兒。”

父代女過，一命換一命。

聽到這話，柳寒煙垂下頭，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樣。

一顆豆大的淚珠墜落，在青石路面洇開。

她沒有家人。

“沒有，我什么，都沒有。”

祭臺下，細碎的聲音不斷傳入柳寒煙耳朵里。

“沒有爹娘嗎？沒人管教，難怪這么小就手腳不干凈。”

“嘖，無家野子，死有余辜。”

“她死了，有人替她收尸嗎。”

適才首領的一番話，柳寒煙聽得云里霧里，直到聽見收尸二字，柳寒煙方明白這群人把她綁起來是什么意思。

柳寒煙驚恐的抬起頭，所以，她現在是在祭臺上等死，這些人要殺她！

柳寒煙年方八歲，尚未嘗遍人間的辛酸苦辣，但早已知曉什么是害怕。

突然成為眾矢之的，無處可逃的恐懼襲來，填滿瘦小身軀。

“求求你們，別殺我，別殺我。”眼淚奪眶而出，雙腿發軟，柳寒煙告饒，“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可是回答她的，除了那位行將就木的老人家的可憐神情，只有一雙雙恨不得將她碎尸萬段的眼睛。

“放我下來！救命！救救我！”柳寒煙聲嘶力竭的吶喊，后背拼命撞向柱子，向周圍求救。

許久，脊背撞到麻木，都沒有一個人回應她。

周圍的柴草堆起，一寸高過一寸。

柳寒煙還在呼救，懷著僥幸，或許有人能帶她走。

像掉入冰窟窿，一點點往下沉，像栽進沼澤地，一分分往里陷，明知是死，還絕望的掙扎。

柳寒煙是個命如草芥的小角色，死了都沒人給收尸的那種，此時被成千上萬只眼睛盯著，倒也死得光榮。

她哭累了，殘淚掛在兩頰，雙眼空洞無神，目光穿過黑壓壓的人群，落在末尾處一個打扮與其他人格格不入的黑衣人身上。

柳寒煙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微光，隨即又暗了下去。

是那個照顧了她兩年的人，也是那個讓她去偷九龍神珠的人。

他是誰，為什么要陪著我，又為什么要害我。

火把落在柴草上，把柳寒煙的臉映照成晚霞般的顏色，她用最后的生命去思考這個問題。

火光蔓延，越燒越近，騰騰熱氣灼化了一顆蒼涼的心，柳寒煙認命的闔上眼，只盼孟婆湯不要太苦，黃泉路不要太難走，忘卻這寥寥幾年的不堪，來世能投個好胎！

天昏地暗，狂風乍起，雨崩林嘯。

東方太陽升起的地方，劈下一道白光，裹挾著的煞氣，如疾風閃電般沖向柱上之人的面門，嚴嚴實實的罩住奄奄一息的柳寒煙。

“天怒了！！”

方才咬牙切齒圍著柳寒煙，面目猙獰，言辭鑿鑿要把她扒皮抽筋的人，一哄而散，向四處逃竄。

周遭的氣壓低到讓人喘不過氣來。

難道是天塌了？

柳寒煙悲苦的想，被天壓死，或許是種可以讓她永世不得超生的歸宿。

算了，就這么魂飛魄散吧，她不想再入輪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