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初見昆侖
- 何所云深匿草兮
- 鳳皇湉湉
- 3713字
- 2020-08-15 20:49:22
伽南不動聲色往橐非身前挪了一挪,恰好攔下身后那道泛了血色的目光。
玄逾一笑:“為梵沉上神做副手的,是帝後圣君最為疼愛的幺子,九重天太子昊天殿下。其后跟隨的,是玉京山眾位仙君及我九重天二十四星君。阿南可還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九重天行事,果然一向叫人放心。”伽南輕挑起一邊的遠山眉:“神君不會是單單為了替伽南引路才留下的罷,堂堂戰神卻不能上戰場,倒真是委屈了!伽南有愧。”
“阿南多慮,玄逾離昆侖虛久矣,此番師父有召,命玄逾在師門長住些時候,以敘師徒之情。”
伽南聽著這稱呼,覺得不適,卻也只好點點頭。人家師徒情深,自己若仍不依不饒,倒顯得玉京山的神仙不識抬舉不知禮數。
轉過身來又同七衍道聲勿念,托他看顧師父飲食起居,順帶照料花練紈素石榴,若有什么要緊事,先送文書到昆侖,莫要送到西海戰場,擾了梵沉軍心。七衍一一應下,伽南又挽過花練石榴的手,叫她們放心,待此番回來她們想吃什么她便做什么,許給她們敞開了吃。
想著沒什么未安撫到的人了,伽南便道:“神君先請,伽南隨后。”
玄逾不置可否地一笑,轉身御劍躍下建木。伽南喚出綠綺,轉頭看橐非青鸞,二人皆已在背上幻化出了飛翼輪廓,一火紅如三千里烈焰,一青藍若三千丈深海。伽南跳上琴:“跟緊了!”
昆侖虛雖地處塵世凡間,卻為凡夫俗子所不識,除師承昆侖者知曉其具體方位,其余世人皆只能道一句:山在虛無縹緲間。如此一來,神隱著,倒也比蓬萊島、蒼梧山等旁的仙山少了許多人世紛爭。
上古史冊里記載的混元大士,男生女相,白衣散發,俊美絕倫,道行無量。混元子原是父神鴻鈞座下一位尊神,慣在鴻鈞左右并肩作戰,卻不知怎的,冬深春淺的某日,踏著落梅如雪,下了玉京山便再沒回去。野史雜談眾說紛紜。
如此論起,昆侖虛與玉京山也可謂是同根同源,只不知何故,除卻送一個兩個弟子往來寄學,并無什么來往。往年給太祖辦壽,提前個把月,四海八荒的拜帖、禮單便雪片似的飛往玉京山了,只昆侖虛沒有動作。雖則太祖一概婉拒,但總也算是受了眾人的心意,昆侖虛倒是萬萬年來的特例。
既然彼此了無來往,卻又為何讓弟子寄學成了規矩呢?雖則史料記載的寄學弟子并不多,扳著手指頭數過,便唯有遠古時玉京山的女媧師姐、再早些年昆侖虛的月姬上仙,再有一個便是如今的自己。
“姐姐,昆侖虛還不到呀?”
“怕是且有的飛呢,小青鸞累了?變小些上來綠綺歇一歇罷。”
青鸞也不客氣,開開心心收了翅膀落在伽南身后,一雙手攀上伽南的腰。“謝過姐姐!”
“娘子,為夫亦是累了!”橐非在綠綺上方盤旋,嘿嘿一笑:“娘子飛慢些,為夫也上來啦!青鸞給我挪空兒!”
眼前青黛色的山林被乳白的霧靄裹挾著往后往上匆匆飛去,時有飛鳥走獸優哉游哉地淌過霧氣消失。耳邊清晨特有的蟲鳴獸吼伴著呼呼風聲時隱時現。
伽南也不答話,掐訣,綠綺朝著前方猛沖而去。
只留下橐非原地扇著翅膀,一副受氣的小媳婦樣兒。想著方才擋在自己身前的白影,眨眨眼喊:“娘子!你說,你又不是不心疼為夫,做什么總是這樣面冷心熱!”
伽南腳下一趔趄。
忽而眼前有一只大手伸來,那人道:“阿南御琴累了,可同我共乘長天劍。”
伽南一愣。“不,不必了!”
“阿南不必同我客氣。”玄逾一副循循善誘的長者風范。
共乘一劍?大可不必!上次共乘,還是昨日那樁烏龍,真真是丟人丟到昆侖虛了……“嗐呀,我常下界去玩兒的,這點腳程奈何不得我,多謝了。”
不知是看走了眼還是怎的,伽南猛然發覺,這句話出口,玄逾伸出的手似乎狠狠抖了抖,面上青了三分,目光一凜透出些不可捉摸的寒意。
呵?我常下界去玩兒,吃你家飯了?擋你的路了?冷臉給誰看!伽南深吸一口氣,伸手叉腰就要懟回去。
“阿南在猶豫是否把手遞與我之時,其實你心上已有了選擇,只是你的手,還沒有放到我的手上。”玄逾卻又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一般,臉色再看不出什么異樣,十分熟絡地牽過伽南的手,往自己身旁一帶。
“很不用!”伽南狠狠一推他方覺失禮,綠綺琴搖搖晃晃又復穩住。
這人古怪,靠近了便心神不寧,雖不至心疼,可也難受得緊。難道……不,怎會?昆侖虛修出來的上神,九重天天帝親封的戰神,難不成會有什么污穢在身?
不論如何,離他遠些總是好的。
橐非跟上來飛在伽南與玄逾中間,銀紫色的發隨風舞在肩上背后,望向伽南的眼神亦喜亦嗔:“娘子,為夫說了多少次,娘子生得貌美如花,最易遇到登徒子,下次出門兒,便讓為夫跟緊些,莫讓什么不三不四之流占了便宜去!”
一眾粉嘟嘟綠汪汪的九重天仙人們,原是跟在四人后頭不遠處敞開胸懷飛的,瞄著這情形,十分自覺地落下一大段距離。故而伽南忐忑回望時,入眼便仿佛一坨一坨的撲棱蛾子墜在極后面。
“你,與他,曾有過節?”便趁著玄逾去前方開路,伽南以手示意。
“九重天于我有殺母之仇。”
“殺——”伽南一驚,險些忘了御琴,又慌忙壓低聲音,“殺母之仇?”
青鸞環在伽南腰際的手開始微微顫抖。
“娘子你既問了,我便不該有所隱瞞。雖不干他的事,但九重天本沒一塊好餅,皆是精于算計之徒,負心忘義之輩!娘子你看他道貌凜然,儀形磊落,背后指不定行何等男盜女娼之事!”
青鸞抖著手疑惑抬頭飛快地瞄了橐非一眼:“道貌凜然儀形磊落?橐非哥哥你確定你是在損他?”
“那是……多……多久的事?可是你走的……這三萬年間?”
“彼時我不過七百歲,還在岐山的,未曾上過玉京。”
岐山?好生熟悉!這不是青鸞幼時的所在?
“那……正好此次下山,我與青鸞可陪你去拜祭她。”伽南輕拍橐非的肩。
“阿娘死在弱水里,沒有入土的尸骨,沒有衣冠冢,什么都沒了。弱水那地方,阿娘囑我此生不要靠近半步。罷了。”
青鸞已抖做一團,眼淚噼里啪啦滾下來,濡濕了伽南肩頭的白紗。橐非余光掃過青鸞,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拳頭握得更緊了些。
伽南正要出聲詢問,面前黑衣一閃,玄逾已立在跟前:“這便到了。”
果然講話時候腳程最短。
伽南四下一望,只見身下有青山方圓幾百里,高萬仞,山上木喬林立云霧蒸騰,溪流蜿蜒清泉叮咚,無數小山零星點綴四周。
依著玉京密典所載的“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后,黑水之前”,伽南暗自一一對應了周邊水域。北方遠處依稀可見的蔚藍一點豆大的剪影,想必就是梵沉下去的西海。
身后九重天的一行仙子也終于趕了上來,山門外鎮守的開明獸哪里見過這許多來人,便愈發暴躁狂怒。開明獸本就虎身人面形狀可怖,現下口涎粘連尖牙,利爪刨巖石發出刺拉聲響,更要兇惡上三分。
玄逾飛身上前,長天劍的劍柄拍在開明獸九首正中那一首的天靈蓋上。“退下。”
一路暢行無阻,這昆侖虛自外面撥開云霧看著,不過一座隱僻山門,里面卻豁然開朗別有洞天。往來的昆侖弟子皆是黛色、絳色衣衫,恰與周遭清淺景色互為陪襯。
伽南越走越疑惑,這周遭許多山水景色,活似照著玉京山紫霄宮的構造搬下來的。亭臺樓閣錯落相間,雖外觀規格與玉京各有千秋,但方位布局卻與玉京處處相通。
伽南走在這路上,一一對應,不消費神便能料到下一處是水是山。這才是話本子里的“賓至如歸”。
“神君,這山可有名字?”伽南指著遠處的小山峰問,那山的方位,在玉京是落著那座瑤池掌管的孤鶩峰的。
那晚天黑,她失手,啊不,失足,失足打翻了瑤池百年一采的一斛血梧桐,兩顆血梧桐落入塵世,平白升了凡人的命格,瑤池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師父哭訴,最后罰她在孤鶩峰跪到天明。她的文策史學修得都好,可術法武藝具是不佳,跪在那石頭上挨不過去,膝蓋腫得大餅一般,池俞在一旁一直哭,眼睛腫得像顆核桃。
不成想,當時還很不對眼的梵沉會來陪她,撩白衣跪在她身側。本伸手不見五指,只是白衣好歹扎眼些,這才認得出來。
“你……你怎么來了?來看我笑話?”
“今夜孤鶩峰采血梧桐不可掌燈,我原是想著你懼黑,才來看看的。既有人在此陪你,我便不留了。”
竟這樣好?幾日前是誤會?“哎哎哎”,伽南一把扯住梵沉的衣角:“來都來了,走什么走啊!師兄,好師兄,陪我說說話,你看池俞那丫頭就知道哭,我都要無聊死了……”好好一個男仙,這么傲嬌做什么。
就是這傲嬌男仙,陪她在孤鶩峰冰涼刺骨的巖石上跪了一夜,卻在第二日雞鳴日升她一松心神暈過去后給她施了遺忘咒。若非那日池俞說走了嘴,她怕是到如今也不曉得。后來,二人一同下凡去尋那血梧桐,一路上又生了好些啼笑皆非的事兒,他們也從彼此冷著臉的冤家對頭,逐漸成了真正互相扶助的師兄妹。
想著,伽南不禁失笑。玄逾掃她一眼:“長天峰。我這把長天劍,便是師父在那山上練就。”
“那長天峰東南方可也有一谷與之呼應?”玉京山的孤鶩峰便是與落霞塢隔水相望。
“確有一塢名喚秋水,入夏時節傍晚時分,秋水共長天一色,很是好看的。巧了,秋水塢就是阿南你的住處,師父已著人收拾妥當的。今日你早起趕路,可先回去休息。”
青鸞指指她與橐非:“那我們呢?還有你帶來的那些九重天的仙子呢?”可不要讓那些仙子同我們住在一處……
“姑娘可與阿南一同住在秋水塢,這位紅衣公子若是同住多有不便,便隨本君暫住長天峰罷。九重天來人眾多,恐擾了阿南清修,本君替他們再尋住處。”
攔住正要抗議的橐非,伽南又行個拱手禮:“多謝神君體恤,但伽南初來昆侖,理應先行拜見混元大士才是。”
“師父尚閉關未出,無召不見。”
伽南愣住。
前些日子便定好了今日初登昆侖,這混元大士卻并未協調好與自己見上一見?倒不是妄自托大,只是從無此理。
莫不是……大士聽了傳聞,知曉我并非如師兄般聽訓認罰,特地給我下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