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很不好走,坑坑凹凹的,路兩邊都是山,漆黑一片,也沒遇到一輛車,楊胡子心想,這么多年了,這條號稱的國道的路,國家怎的就不能修補一下的呢?車開了一小時左右吧,路斷了,前面出現(xiàn)個約有百米寬的亂石低洼地。楊胡子知道,這就是河,一下大雨,這里滿滿一河水,雨停了,河里的水也所剩無幾,山上洪水來得快,來得猛,也去得快。過低洼處車搖晃得很厲害,不過,不要緊,這越野車是雙發(fā)動機,前后輪驅(qū)動,馬力足,速度快,這樣的情況,一路上不知遇到有多少回。當(dāng)他來到寶山地界時,已臨近早晨四點,他心想去兒媳古彩萍家問問,又一想,古彩萍娘家并不住在寶山鎮(zhèn)上,遠在什么幸福公社,算了,不去,估計彩萍也不會在家。一路搖搖晃晃走來,楊胡子確實吃不消,太累了,于是,找了個樹木多的地方隱蔽好車,打了個盹兒,醒來時,天已大亮,他下了車,去條小河邊洗了把臉,吃了點東西后,猛吸了幾口大麻煙,片刻后,覺得渾身都是力氣。直到此時,楊胡子才發(fā)現(xiàn),這車兩排座位,六只靠背放下來可當(dāng)床用,后面空的地方是放行李物品的,車里姑娘用品很多,有化妝品,紙巾,手帕,水桶,還有兩包姑娘穿的衣服、副食品等等,楊胡子拍拍腦袋:“對不起了,姑娘,我也是沒法子呀!”接著,他發(fā)動汽車繼續(xù)向前開去,行了一小時左右吧,前面出現(xiàn)了條東西方向的柏油路,是向東還是向西,他拿不定主意,猶豫了一陣,正想拿地圖看,此時正好碰上個騎舊自行車的中年人,他停下車,頭伸出窗外──
“請問同志,青皮在哪兒?”
“青皮?”那人拍拍胸口,指指東方,“青皮是個人,不是地名,販白粉的,西鳳鎮(zhèn)人,接近邊界上呢,很好找,一直向東,那路邊上有座三層小洋樓,樓房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
“那,為什么叫青皮呢?”
“啊,這個嘛,哦,對啦,你怕是從外地來買白粉的吧?青皮個頭不高,右眼下有塊皮是青色的,老遠就認得出,你找他,可得小心點兒,我知道,凡來買白粉的,身上都帶了不少錢,弄不好,白粉到不了手,還送了命。他有一班子人馬,個個有槍,青皮在不在家我不知道,他在對面緬甸國還有不少房子,我說,同志,你何苦到這么遠的地方向青皮買白粉呢,我可以介紹一個──”
“不了,謝謝!”楊胡子拿出一支煙向那人招招手,那人支好車雙手合十,拜了拜。當(dāng)那人走到汽車旁拿煙時,楊胡子又遞上張十元鈔票,那人一躬身,頭,差不多碰到地面,嘴里說了無數(shù)聲“好人好人,謝謝謝謝!”等那人走開后,楊胡子猛搧自己兩個耳光,罵道:“該死的豬腦子,佳佳明明白白在電話里說的是‘青皮的兩個兒子’,自己卻把青皮當(dāng)?shù)孛@一切都是大麻煙造成的,下回可不能整支整支沒命地抽!”又一想,青皮的名聲足夠大的。
楊胡子一路加快速度向東開去,看看這條剛筑不久的柏油馬路很平坦,并不寬,兩車交會時還得放慢速度,看看路兩邊都是山脊,時斷時連,山脊雖不高,最高處不過四五米樣子,上面長了不少雜草和樹木,開段時間后,看得見兩邊山脊上有零零碎碎的農(nóng)戶。“一下大雨,路不就被淹沒了嗎?”楊胡子估計,設(shè)計時可能有排水暗溝。再抬頭看看路上空,兩邊高大的喬木樹枝幾乎碰一起,“一條絕好的戰(zhàn)略公路,到了打仗時,飛機絕對發(fā)現(xiàn)不了的。”他為設(shè)計者點贊。又一想,車身上到處都是泥漿,得洗個車才行,否則,讓人覺得他是從對面外國逃過來的,于是放慢了車速,無意間瞥了一眼油箱指針,這才發(fā)現(xiàn)油快耗光了,沒辦法,只好關(guān)掉了一只發(fā)動機,車速也一下子慢了下來,關(guān)注起路邊有沒有加油站,又走了十來分鐘吧,根本見不到加油站:把車開回去吧,看看油表,估計到不了那個三岔路口的加油店,楊胡子把車停下,伏在方向盤上苦思冥想,也想不出個好主意來,也不過僅過了五六分鐘吧,他覺得已過了不少時間了。
“喂,汽車拋錨了是不是?”一個沙啞的男人聲音從窗外傳來,胡子抬頭一看,是個干癟瘦小的老頭兒。
“不是,想洗個車。”
老頭兒點點頭,指指前方,說:“你向前開這么百十來米停下,我來替你洗。”楊胡子點點頭。
車停下后,這才發(fā)現(xiàn)路邊有個小棚子,棚子里橡皮輪車上有臺柴油發(fā)電機。
“洗個車二十塊,洗不洗?”
楊胡子點點頭問:“你怎么不掛個洗車牌子的?”
“掛了旗,被風(fēng)吹走了,你恐怕是從老國道走過來的吧?”
“什么老國道新國道,我剛來,不認識路。”
老人點點頭,說:“虧你有這么大的本事能把車開到這里,還真不簡單,新國道是柏油路,走起來快捷,不顛波。”老人一口普通話說得還真不錯,楊胡子猜想,年輕時,老人可能闖過世界,又見他只幾下就把那臺柴油發(fā)動機搖響了,拿起水槍。
“你這洗車水是從哪兒來的?”楊胡子問。
老人指指樹叢后:“溪水,挺干凈的。”
“問一聲,有加油站嗎?”
“你車沒油了?”說著,拉大了車門看了看儀表,“你這車有兩只油箱,你不懂?”
楊胡子馬上去看了看,還真是兩只油箱,楊胡子狠狠擰了一把大腿。
“看來這車不是你本人的,是──”
“確實不是本人的,向昆明朋友借的,第一次用,不熟悉。”
“你來這個鬼地方做什么,看風(fēng)景?”老人邊洗邊問。
“不,看個戰(zhàn)友,他病了。”
“你當(dāng)過兵?”楊胡子點點頭。
“這就好,你去哪里?”
“西,西鳳鉦。”
老人又認真看了看楊胡子:“去那里當(dāng)心點兒。”
“當(dāng)心什么,當(dāng)心人身安全?”
老人沒馬上回答,問:“知道青皮這個名字嗎?”
楊胡子搖搖頭。
“青皮是個毒梟,有兩個寶貝兒子,非常蠻橫,光天化日之下競敢搶姑娘。你這車是新進口的日本越野車,估計,值百十萬吧,青皮那兩個寶貝兒子見了,不搶才怪呢。”
“警察就不管了嗎?”
“警察?天高皇帝遠,等警察到了,他們逃之夭夭去了對面,抓誰去?警察能越國界抓人?再說,他倆暗里有支武裝隊伍護著,雙手還難敵四拳呢,你打得過他?你有槍嗎?”老人不屑一顧。
老人告訴楊胡子,好多好多年前吧,西風(fēng)鎮(zhèn)有條路直通緬甸,西鳳鎮(zhèn)成了中緬煙土和寶石的集散地之一,生意非常紅火。后來由于歷年地殼的變動沒了那條路,現(xiàn)在的西鳳鉦主要以賣寶石、拇指鳥和鳥籠為主,還賣些土特產(chǎn),那拇指鳥大小不過成人拇指,比蜂鳥要大一些,異常漂亮,叫聲也好聽,是人工孵化的,從林子里捉來的鳥活不長。鳥籠也漂亮,各式各樣的。老人還勸楊胡子不要買那種鳥,鳥喝了自來水活不了幾天。
片刻間車洗好了,還用肥皂水擦了擦。“要不要加油?你放心油的質(zhì)量,決不會摻假的,我干加油活兒快二十年了,質(zhì)量是保證的,橋歸橋,路歸路,做生意圖的是個信譽。”老人沒問幾號油就走了。片刻間,從樹叢里走來一老一小,拎來兩大塑料桶油,問,“總共160塊,加不加?”
“加。”
等加好油,楊胡子從包里抽出兩張百元大鈔:“不要找零了,就算給老人買包煙抽抽,謝謝你們。”老人聽后卻停住腳,楊胡子上了車,準備啟程。
“先生等會兒走,倒不是我多嘴,更不是想要多做筆生意,看得出,你先生出手大方,定是個好人,好人要有好報,你去那里千萬小心再小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為了防備,我有一枝催淚煙槍,那煙是有毒的,不及時清洗治療,時間一長,眼睛會爛瞎的。這種槍,原本用作捕獸,為的,一是能保護野獸的皮毛完好,二是獸肉里沒有鐵籽兒,吃起來不用擔(dān)心磕牙,賣枝或租枝給你防備防備,先生要嗎?”
“行,拿來看看。”楊胡子很高興。他是個業(yè)余射擊愛好者,還是市業(yè)余射擊協(xié)會副主席,訂了不少兵器雜志,能在這個山區(qū)過把槍癮,太好了。當(dāng)年,他在邊境服役時,曾看到樹上有一種當(dāng)?shù)厝朔Q的油鼠的動物,那種鼠在樹上行走快如飛,大小和松鼠差不多,皮毛相當(dāng)厚,雨淋不進,太陽曬不進。雄性鼠顏色鮮艷發(fā)亮,更為稀奇的是,雄性有兩只如同麝鼠的香囊,那種香味兒吸了沁人心脾,據(jù)說,還能治病,皮毛相當(dāng)珍貴,要捕獵到它可不容易,用槍是不行的,那會損傷皮毛,當(dāng)?shù)厝擞玫囊彩菤睙煒專绻@次能順利把佳佳和彩萍帶回家,不妨在這里多呆幾天碰碰運氣,如果能捕到一只,給佳佳做副皮手套防寒那就太好了,于是下了車。
“先定個價錢,合適試一槍,可以嗎?”
老人點點頭,回去了。片刻后,抱來個用布袋裝著的東西。去掉布袋后楊胡子一看,和普通獵槍沒什么兩樣,圓頭彈頭比較胖,彈殼卻短。
“多少錢?”
老人手指先做了個“八”,又張開手,接著說:“租的話,給兩折錢,隨便用幾天都行,一粒子彈十塊錢,一個彈匣四粒子彈,退子彈不打折。”
“行,試一槍。”楊胡子熟練地裝上彈匣舉起──
“等會兒,我說說這槍的射程和煙幕情況。槍的射程在百米左右,煙的直徑范圍在20來米,要看風(fēng)向發(fā)射,子彈爆炸后,煙下沉,然后慢慢擴散,動物吸了這種煙馬上昏迷,逃不了,人吸了咳嗽,眼淚鼻涕的,根本用不了槍,只好逃。遇上山匪,你既不打死他們,自己也能及時擺脫,這不是很好嗎?槍的價錢和你這輛車比較,孰輕孰重,先生是明白的。”
“啪”一聲槍響,情況正如老人所說的那樣,楊胡子掏出十張百元大鈔。“再拿兩匣子彈來,就不要找零了。”老人拿著鈔票,又想了一陣。
“先生再等會兒,我去去就來。”老人說著又回了家。一會兒,那小伙子拎著個口袋來了。老人又說,“這口袋里有四個手雷,若遇到他們的隊伍,若毒煙不起作用,又不能把他們嚇退,你就扔手雷,我想,先生是個轉(zhuǎn)復(fù)軍人,怎樣用手雷不用我教的。”楊胡子又要給錢,老人說什么也不要。
“先生是好人,好人一路平安,如果他們追趕你,記住,過了這高橋,再開二百來米,就到了我這兒了,你就安全了,這兒離縣城不遠,南邊還註了不少解放軍,他們再張狂也不敢來這兒鬧的。”
“他們居然能這么張狂?這里,算不算是共產(chǎn)黨的天下?”楊胡子笑笑問。
“我一時無法和你講清,也絕不是擔(dān)心天要塌下來,你到了那里就知道了,單單為了你這輛車做點防備也是應(yīng)該的,否則,你丟了車是小事,丟了命才是大事,你要明白一點,這兒是邊境,是盲點,不是BJ上海,解放軍邊防巡邏兵力也不足,道路復(fù)雜難行,他們是明里不來暗里來,在這里,要防的是青皮的兩個龜兒子,青皮一時不會露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