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在《人間失格》中寫道:
膽小鬼連幸福都會懼怕,碰到棉花都會受傷,有時也會被幸福所傷。
趁著還沒有受傷,我想就這樣趕快分道揚鑣。我又放出了慣用的逗笑煙幕彈。
日日重復同樣的事,遵循著與昨日相同的慣例,若能避開猛烈的狂喜,自然也不會有悲痛的來襲。
初次看到這段文字的時候,只覺得作者對人生未免太過悲觀,他明明渴望幸福,卻又因為害怕受傷而將幸福的可能性拒之門外。
可如今,我這又算什么呢?我認真問過自己,如果不考慮什么知根知底、什么省內省外、什么社會地位……這一大堆外界的因素,我是否會喜歡他?
答案是……我會。
我追求學識,他的講座我聽過,他的學識大概已經勝過我千百倍了吧?我喜歡清凈,他話不多;我喜歡坦誠相待,他心思純凈,沒有什么彎彎繞繞的腸子;我喜歡陪伴,他似乎也喜歡?
從小到大,我遇到過很多人,也從小學時就開始收到情書,但每一次都是找到一個理由就可以直接否定,此后當然就再無后文了。
然而這一次,也是第一次,我舍不得去否定。
是因為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觀念嗎?是為了春節回家不再被長輩念叨嗎?還是單純地有點喜歡他?
唉╯﹏╰人一旦長大了,就再也回不到過去的單純了。因為我發現,這所有的理由都有,我的確正處于一個尷尬的,人們所常說的“錯過了早戀,一不小心就趕上了晚婚”的境地。
可假如我真是為了這些理由,那如今我明知自己和葉落知相差懸殊,哪怕對他幾乎一無所知,即便冒著將自己暴露在另一個人面前這樣的風險之中,我依舊沒有像從前那樣,轉身離開得那么干脆灑脫。
哦,這是我第一次想明白自己為什么會一直排斥與人之間親密關系的建立,原來,我很自卑——親密關系的建立意味著人與人相互之間的親近,也常常意味著你會在另一個人不斷暴露自己,不論優點,亦或是缺點。
而我,害怕被人了解,害怕被人了解之后會讓人失望,我原來就是太宰治筆下的膽小鬼之一,渴望幸福,又害怕被幸福傷害。
我以為自己是個很樂觀的人,對很多人很多事都不大在乎,甚至有些沒心沒肺。可只要是我在乎的人,哪怕他們只是表現出一點點對我的不滿意,就足以讓我失魂落魄,我害怕讓人失望,害怕到只想逃開。
所以我假裝不在乎,也假裝樂觀,也時常故意搞笑自嘲,只是為了不讓人發現自己的受傷。而每次受傷之后,我就會悄無聲息地偷偷遠離那些傷害我的人,也越來越抗拒旁人的靠近。
有時候,甚至越來越多時候,獨自一人,會讓我更加自在。
我有時候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樂觀還是悲觀,也分不清自己是外向還是內向……
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兒時的許多回憶,在那些回憶里,因為家貧如洗,父母親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我們家被人看不起,我們要忍氣吞聲不要惹事,我們不如別人,我們不可以跟人起沖突,我們要努力才能不被人看不起……
這些兒時來自父母的耳提面醒,就如同基因一樣,游離在我身體里的每一個細胞,如同噩夢一樣,徘徊在我的午夜夢回……
以至于后來,不論我再優秀,也無法完全擺脫自卑的基因。
上學之后的我,成績優異,在學校表現很好,每次學校評獎都榜上有名,我開始建立自信,卻又一邊自卑著。
年幼的我,并未意識到這種矛盾的不合理,任由著自卑與自信的矛盾日夜積壓,直到高考前夕,矛盾的擠壓達到頂點,我到了一種不搞清楚矛盾原因就無法安心的地步。可當時腦子里塞滿的數理化公式對這樣的人生哲學問題,幾乎毫無幫助,我開始痛苦,抑郁……
幸好,我還是咬著牙堅持下來了,卻是無比痛苦地活著。
我不敢讓自己的腦子清閑下來,在學校就不斷地做題做題做題,放假回家就不停地看電視看電視看電視……
我沒有錢去看什么心理醫生,好在那時近乎精神崩潰的我依舊堅持到考上了大學。
還記得上大學時,第一次見到那么大的圖書館,第一次看到那么多心理學的書,我如獲至寶,像是抓住了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通過不斷地在書里尋找答案,才終于一點一點對心里的那一團矛盾釋懷了。
可心理學上有一種說法,人在兒時所受過的傷害,會在長大后無意間某一次不小心的觸發,被無限放大,重新爆發。
正如《人間失格》里主人公從小被人欺辱以至于長大后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恐懼,我雖然不至于有如此悲催的遭遇,卻也在兒時受到了無數次來自最親愛的父母的壓迫,哪怕他們覺得自己是在保護我,哪怕他們的確出于善意,我依舊受到了傷害,至今難以愈合的傷害。
還記得,兒時的我,有無數次在真實地表現出自我的時候,受到了父母嚴厲的批評和訓斥,甚至挨打。我兒時是個桀驁不馴的性子,在父母眼里,我這樣的性子在窮苦人家是最要不得的。
所以,兒時的我,除了聰明被大人夸贊,性格卻常常得不到認可。于是,我慢慢藏起了自己的鋒芒,長成了父母最喜歡的溫順的模樣。
可這一次,我忽然就很想試試,很想試試葉落知會如何對待那個,哪怕是我最親愛的父母,也未曾靠近的,那個最真實的我。
可他,會喜歡那樣的我嗎?一個從小不被認可的人,該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擺脫那如影隨形的自卑?
我糾結了一個晚上,直到困得睡眼朦朧,才猛然想起,葉落知似乎從沒有說過任何“我喜歡你”這一類的話……
靠!搞半天,不是他喜歡我,是我自己喜歡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