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例會上，爸爸傳達了從市教委會議上帶來的指示：
”國家下達了今年的民辦教師轉正指標，經過對每個教師的年齡、教齡、學歷、職稱、業績、計生等方面的評估，我們校有六名民辦教師基本符合轉正條件，分別是：葛長貴、張倩、王守業、曲震宇、劉樹林，詳細的文件會后我們發到你們手里。另外需要注意的是，后期除了要積極配合政治審查之外，從下周開始，每周六、周日你們都要去市里參加相關函授學習，為之后的統一考試做準備。“
”林校長，不是六個人嗎？你怎么就念了五個人名。“葛長貴問。
”還有一個人，是我。“
會議結束，有人歡喜有人憂。大家都下班騎車離去，爸爸鎖上會議室的門經過辦公室，看見葛長貴坐在那里望著轉正文件發呆，敲了敲門框問：
”老葛，咋還不走？“
葛長貴回頭嘆了口氣，”哦，就要走了。“
”你怎么了？“說著走了進去，”聊聊？“
”聊聊。“
爸爸拉了把椅子在葛長貴的旁邊坐下。
”林校長...”
”咱們在早些年就認識了，你也是二十多年的老教師了，雖然你比我年長一些，但還是叫我老林吧，顯得親切。“
”行，老林。咋說呢，你的事我也聽說了一些，但讓我沒想到的是，你真能來，你的情況多少有些復雜，只要你這塊封印揭不掉，要翻身也很難，我以為你或許會換另外一條路走。“
”還記得當年父母讓我在當兵和人民教師之間進行選擇的時候，我毫不猶豫的選擇了這個兒時夢想的職業，人民教師，這個讓我感覺無比光榮的職業，還記得當時咱們那個教師證的左邊寫著幾個紅色的大字：’忠于黨的教育事業‘，從此便作為誓言銘記于心。回首這漫漫執教十九載，努力過、自豪過，也失意過，也有過幾次放棄的想法，但總是不甘心。我的父母都已年邁，因為計生的問題，這幾年一系列的變動都沒有告訴他們實情。父親一生讀書不多，有個當教師的兒子一直是他引以為傲的事情，除非被辭退了，否則我是不會也不能自動離開。“
”你別想的那么悲觀，在咱們這個行當里，你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這些年國家也制定了‘二十世紀末基本解決民辦教師問題’的基本方針，對于我們民辦教師是多大的鼓舞，你可別氣餒。”
爸爸搖頭苦笑，“唉，你也知道，我是因為什么原因被調來的，市教委覺得我‘基本符合轉正條件’，我覺得主要的意義在于鼓舞人心吧，對我，或者亦對其他人，誰知道。你分析的很對，超生這頂帽子我若摘不掉，無論是轉正還是評職稱均都無望，所以，我怎會當真。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吧。光顧著說我了，這次轉正你得好好準備啊，爭取到指標多不容易。“
“我正愁這事啊。轉正考試要求教什么考什么，你也知道這五年多我一直在小學教數學，考試的內容是初中和高中的數學，在函授班我學的不好，再說年紀也大了，接受能力越來越差，上次轉正考試我才考了37分，這次要是再考不過，我后年還要占指標名額，別的老師該有意見了，后年是我轉正最后的機會了，如果還是過不了，我就打算回家務農養老了。”
“據我所知，有很多考數學過不的，第二次改成考語文轉正的，不行你就找找關系改考語文試試。”
“我原來在鎮中心小學的時候，有個老教師就是像你說的，他一直在二年級教數學，托人找關系最后調到三年級去教語文，結果人家去年考語文轉成了，我那個羨慕啊，沒辦法，我上面沒人啊，沒有關系啊，干瞪眼，我琢磨著，這也許就是我教師生涯的‘死結‘，八成我教師生涯的最后一站就在這里了，哈哈...”
“照你這么說，咱倆有’死結‘的人還聚到了一起，這得多大的緣分。”說著，爸爸拍拍葛長貴的肩膀，“不過，你這個結說不定還真有解。”
“咋解？”
“你是個有二十多年教齡的老教師，早些年一直在偏遠的農村執教，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為教育事業付出了巨大的貢獻，你是最有資格轉正的，我來幫你想辦法。”
”老林啊，你自己都泥菩薩過河了，我的事你就別跟著操心了，命中注定三升米，走遍天下不滿缸。不能強求啊老林。“
”在轉正這件事上，你是有辦法可循可爭取的，我是真的是’死結‘，只能盼著等著，爭取能等到‘大赦’的那天。”
周二的早上，爸爸去了市教委。不巧的是，趙主任去省里開會了，要下午才能回來。爸爸不愿多呆，推著自行車往外走，本來可以從教委的大門出去的，一走神從教委紅色的拱墻穿回了小學部，抬頭看見道路兩側的教室時已走了一半路程，便決定從小學部的大門出去也罷。這時正好課間休息時間，孩子們在各自教室前嬉笑著、追逐著，爸爸忽然有些感傷，一年以前的這個時候，兩個孩子也在這里的某個教室前無憂無慮的跑著跳著，和同學之間玩著他們喜歡的課間游戲，如今卻因為自己的一系列變故，去了各方面相對差一些的學校，生活方面物質條件也大不如從前，頓時自責與愧疚感一起涌上心頭，正在此時，有個小男孩跑到他的旁邊，把他從萬千思緒里拉了回來：
”小宛爸爸、小宛爸爸，小宛去哪了？我們已經很久不見她來學校了。”
”哦，你是小宛的同學？“
”對呀，小宛去哪了？“
”小宛去別的學校上學了。“
”她還會回來嗎？“
”嗯...不回來了吧。不過等你們都上初中的時候，就能見著了，她也會來這上初中的。“
”初中？“小男孩歪著頭想著什么，也許那是很久遠的事，久遠的他也想不清楚要多久才能見著小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