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郡,秦家。
這是她藏在心底隱而不發十數年的秘密,倘若不是當年陰差陽錯,她根本就不會嫁入沐家。
她是宗室女,是當今皇帝的姑姑晉陽大長公主的女兒,大雍朝的華安郡主。
倘若不是皇帝為了安撫沐家,她原本該嫁給另一個人擁有另一段人生。
沐夫人固執的認為是沐長寧橫刀奪愛強娶她,是他借著手中權勢逼她下嫁,她恨著那個男人,連帶著也恨上沐瀟,甚至恨不得他去死。
可她無力抗衡沐家,或者說,這個岌岌可危的王朝無力抗衡世族,那位高高在上的君主也同樣忌憚這個千年世族,需要她這個宗室女來勉強維持雙方的平衡。
沐夫人簡直無法想象,倘若她心底的秘密被人抖落出來,她將迎來一場怎樣的颶風驟雨。
她驚疑不定的看著沐瀟,不確定沐瀟究竟知道了多少。
她想要打破沐氏家族那些繁瑣而又冗雜的規矩,想要顛覆這個如同沉重大山一般壓在所有人頭頂的龐大家族,最重要的是,她想要沐家家主的性命。
她想要沐長寧去死。
半個月前,那本該是沐家家主出行的車隊,馬車里坐著的卻是沐瀟。
她不知道向來深居簡出的沐瀟為什么會突然出現在那輛馬車上,也不確定沐瀟是不是提前得到了什么消息,這件事情她做的很隱蔽,如果真的是消息走漏了,沐瀟又是怎么知道的?
還是說,是誰背叛了她?
沐夫人失魂落魄的離開,驚懼之下也就不曾開口問沐瀟他和淮南王府的關系,竟是全然忘了自己來這里的目的。
沐瀟也只作不知,看著沐夫人離開的身影,很平靜的給自己續了杯茶。
他幾乎不入后院,也就極少見到沐夫人,兩人親情淡薄,查到遇刺真相的時候沐瀟便第一時間把消息給壓了下來,同樣也壓下了沐夫人與秦家家主之間那隱晦的流言蜚語。
沐長寧也知道真相,只是他和沐瀟都沒有過多的計較,兩人不約而同的選擇了息事寧人。
不去指責她,不去問罪于她,也不去懲罰她,只是單純的限制她,讓她以后不會再有機會做這種小動作。
沐家與皇家的聯姻沐夫人是那個犧牲者,當年結親的時候他也不知道沐夫人還有個心上人,這件事情只能說是陰差陽錯,所以只要面子上過得去,便是念在沐瀟的份上沐長寧也不介意多包容她一些。
而沐瀟是根本就不在乎。
作為他的生母,沐夫人甚至無法在他的心底留下一絲痕跡,也無法牽動他的喜怒哀樂。
只是沐夫人每一次做出那些愚蠢的舉動的時候,沐瀟總是會不可避免的想到另一個人。
同樣是聯姻,另一個人可就比她聰明多了。
想起玄非說過的話,沐瀟難得的有些遲疑。
君家家主,君氏族長。
君卿!
他凝眸望著爐中燒得通紅的碳火,紅色的火光與記憶深處的那一襲紅衣似乎融為一體,腦海中那道身影也愈發清晰。
他從未想過君卿會情深至此。
君家之于神曜便如同沐家于大雍朝,只是沐家家主不愿對皇帝俯首稱臣,君家家主卻是心甘情愿在神曜的帝王面前折了腰,將尊嚴傲骨拋諸腦后,乖順得像是帝王豢養在合歡宮中的漂亮小奴隸。
可他不是奴隸,他是帝王名正言順的皇夫,是無妄大陸數一數二的強者,是君家無數族人奉若神明的族長。
少年微微斂眸,看著溫在爐上的茶水咕咕作響,卻沒有任何動作。
直到一只手伸過來,拎著茶壺放到一邊,又在他對面坐下,漫不經心的開口問:“菀菀,你有心事?”
沐瀟抬眸看著對面的青年。
沐家家主今年三十八,看上去卻像是三十出頭的模樣,他模樣俊雅端方,年少時也是桀驁張揚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如今年紀大了些便漸漸沉穩起來,只行事手段依舊如年輕時一般頗有些離經叛道。
這一點,從他叫人給自己十六歲的兒子送美人便看得出來。
沐瀟道:“沒有?!?
“我看你今日似乎有些愁眉不展?!?
沐清桐跟在他身邊,聽到這話下意識的抬眼看了看沐瀟。
沐家少族長一貫清冷自持,從不為外物所動,冷冷淡淡幾乎沒有失態的時候,他實在看不出他哪里愁眉不展。
沐瀟淡淡道:“我只是覺得,情債難償。”
正在給自己倒茶的沐長寧手一抖,茶水便濺了出來,他顧不得自己衣衫上濺上的茶水污漬,錯愕的看向自己這個如同謫仙一般的兒子,不可思議道:“情債?”
“嗯。”
“你欠下的?”沐長寧看著他,有些懷疑人生。
他這兒子長這么大就和色這個字不搭邊,男色女色都不近,身邊伺候的人除了影衛就是家臣,連個侍女都沒有,他欠的哪門子情債?
沐長寧下意識的問道,“男的女的?”
沐瀟沉默。
察覺到自己這話似乎問的有些不妥,沐長寧輕咳一聲,淡定解釋道:“我不是懷疑你的性取向,只是好奇對方是男的還是女的,沒別的意思。”
后邊這句話還不如不說。
沐清桐在一邊聽著有些無語,這叫不懷疑?
他看向沐瀟,也想知道他的答案。
沐瀟奉茶給他,語氣極為平淡:“一家之主還是穩重點比較好,好奇心太重不是什么好事?!?
沐長寧道:“這年頭,世家子弟豢養漂亮男寵的也不在少數,你不要太在意旁人的眼光,自己高興就好。”
頓了頓,還是好奇,又繼續道:“發生了什么事,說來我聽聽?”
“父親似乎認定了我喜歡男人。”
沐長寧心說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嘛,誰讓你身邊全是男人一個女的都沒有。
但他這話沒有說出來,只是臉上的表情明明白白的表露出了他自己心底的想法。
沐瀟沉默片刻,沒有說話。
他抬眸看向遠方的蒼穹,灰蒙蒙的天空下寒風凜冽刺骨,他靜靜地看著,漆黑的眸子像是透過無盡的時間與空間看向另一個世界。
“他叫君卿。”少年沉默許久,終究緩緩開口,“父親大概……很快便能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