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主熒惑
- 無憂不成王
- 沉千水
- 3257字
- 2019-03-21 09:14:24
炭火在暖爐里緩緩地燃燒著,明亮的火苗舔舐著漆黑的炭塊,把它們變得通紅而又滾燙。
蒸騰的熱氣帶著細碎的火花飛快炸開,發出“噼啪”的微小聲響。
屋子里暖烘烘的,就連照看暖爐的小童都開始昏昏欲睡。
不過他還清醒著,他盯著那明明滅滅的炭塊,一步步地被火光侵蝕,只等明日它們便會變成腐朽的灰燼。
曾經有人指著那暖爐告訴他,人便如同那炭塊一般,終究會在名為人生的烈焰下焚燒殆盡。
是啊,人跟這炭塊又有什么區別呢?
可是誰又能料到,他最終卻獨獨不在其中。
他對于這炭塊可是充滿了嫉妒,烈焰焚身粉身碎骨……
但是最起碼能感受到溫暖吧。
不像他,即使將手探入爐內也無法感受到那溫暖,誰讓他已經成為了與這個世界無關的人呢?
他嘆了一口氣,拿起火鉗扒拉了一下炭爐,便有貪婪的火焰爭相恐后地去舔舐著炭塊還未被燒灼過的烏黑之處。
看暖爐的小童大概是聽到了火鉗的動靜,匆忙地睜開了眼睛。
『啊,先生,還是我來……』
他搖了搖頭,并沒有回應那面帶歉色的小童,畢竟是新來的孩子,還十分怕他呢。
他看到小童清涼純澈的眼瞳倒映著自己的影子——依舊是少年稚嫩般的模樣……
多少年過去了,他卻像是從未被時光的火焰侵蝕過炭塊,依舊保留著原有的模樣。
是誰都會怕他的……
沒有人會愿意接近冰冷的不會燃燒的炭塊。
『去開門罷。』他突然說了一句。
小童一臉驚詫,這么寒冷的雪夜竟然還會有人造訪嗎?
他雖然心里嘀咕一聲,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走到門前——
『咚咚咚』
他的手還未觸及到門的時候,門便被人敲響。
『熒惑。』
屋外的人低低地喚了一聲熒家之人都不敢念出的名諱,未加任何敬語。
來人是誰?
小童的手一哆嗦,不過并不影響他打開門的速度。
然后一個渾身雪白的人影徑直走進了屋子。
童子一眼便認出來人——竟是當今國師大人。
來人渾身帶著風雪,夾帶進的森森寒意壓得暖爐里的炭火都黯了幾分。
『你找到了她?』他倒是眼皮子抬都沒抬一下。
『你果然猜到了。』
來人單手脫下身上的斗篷,露出懷里正熟睡的小孩。
一個滿臉污垢的小乞丐,衣衫破爛,甚至還散發著一股怪味。
而抱著他的人白衣似雪,發絲如水,整個人仿佛一塊潤玉,不染世間絲毫塵埃。
這個畫面極度違和,但是當中人卻絲毫不在意。
他甚至是緊緊地抱著那個臟孩子,仿佛抱著最珍貴的一切,而那臟孩子也在他懷里睡得十分安穩。
『熒簇,你先把這孩子帶下去好好打理一下吧。』
小童聞聲便湊了過來,小心接過了來人手里那熟睡的小孩。
他原本還怕自己抱不動,沒想到這臟孩子輕得像一只小貓一般。
『呀!』他發出一聲微小的感嘆。
『小心些。』國師大人緊張的目光,讓小童有些手軟。
『你直接抱著她去找李嫂,讓李嫂好好照料著……并且吩咐下去,這個孩子以后就是熒景舟的長女了。』
啊,竟然是女孩子嗎?
這還未長成的稚兒,一身的破爛打扮和灰撲撲的臉倒是看不出來任何性別特征。
小童雖然一臉震驚,不過既然老家主都發了話了,那如今他抱著的小孩竟直接成了當家家主的長女了嗎?
這么一想他便抱得更加小心翼翼。
『是!』
他恭順地應道,便抱著孩子匆匆出門去了。
而那國師大人的魂,似乎也跟著那小孩子就走了。
熒惑看著他的神色,不為所動地輕撇了嘴角。
『清肆,你干嘛擺出這樣的表情?這不就是你帶她來的目的嗎?』
熒惑打量著眼前的人,這個人總是會在與那個女人相關的事情上失態。
世人怕是都未見過如此失態恍惚模樣的國師大人。
『還是你覺得讓她成為我熒惑一族的長女配不上她的身份。』
清肆有點兒局促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臉上似笑非笑。
『不,我很滿意你這番安排……但是其實我更想把她養在我的身邊。』
『借以彌補你同她錯過的幼年?』
『是。』
『荒唐!』
熒惑搖了搖頭。
『你不要歡喜地失了分寸!你都一百多歲的人了,你怎么還跟當年一模一樣?』
『那你也知道……我找了她一百年了……』
清肆的目光有些黯然,語氣中略有哀求。
『可是,你也該清楚,這個孩子不是她,不過是她命運的繼承者而已。』
仿佛是被點中了要害,清肆面色黯然了許多。
『她們終究不是同一個人,只是很相似而已。』
『對不起,是我失態了……』
清肆嘆了一口氣,清冷的國師氣質又恢復了幾分。
『清肆,你可要掌握好其中分寸,不然豈不是要辜負殿下對你的厚望。』
清肆抬頭看向眼前的人,他依舊是青蔥的少年模樣,就像是時間在他身上靜止了一番。
只是他烏黑的瞳孔里深藏著時光的沉淀,倒也不覺得他如此說教會違和。
不過先不從外貌來講,他也的確是當初他們三人中最年輕的一個,卻也是思慮最多的一個。
清肆不知不覺間,想起來一些往事……
大致是真的老了吧,最近似乎總是在回憶。
就這么一小會,眼前的人都失態幾次了?
熒惑都懶得去數了,也是……清肆原本就是那么清淡懶散的人物,卻偏偏遇到一個不安生的主兒,跟著她勞碌奔波了一輩子,最后卻連個名分都沒有落得。
只得到了一個國師的稱號,還替那女人背起來整個王朝的未來。
那個女人啊,還真是涼薄啊,也就清肆會如此心甘情愿被她這么磋磨了。
不過自己當年不就是看中了她這一點,才緊緊追隨嘛?
凡有大追求者,怎么可以為情所困?
可是身而為人,要有多狠絕,才能將人情冷暖置于身后呢?
算了算了,想這些做什么呢?難道是被眼前這癡兒給影響了嗎?
熒惑馬上收整了心思,他起身把棋盤取了過來。
『你同她都是一樣任性,把所有的事都推到我身上,我幫你們擔著事,你們還怪我無能了?』
許是因為被教訓了的緣故,清肆一臉悶悶不樂。
卻不想一個棋盤吧唧扔到他的面前。
熒惑盤腿坐下,指了指眼前的空棋盤,捏起一枚黑子放了上去。
『好了,別抱怨了。先來過幾招吧。』
『好好好。你說的是!』清肆攬起衣袖也捏起一顆白子隨意放下。
『下棋下棋,不過你要是還下不過我,可別哭鼻子。』清肆揚了揚眉毛,方才有了幾分年少時的風貌。
『嘁……我那是故意讓你。』他抱臂不滿,『我可不像她,是個臭棋簍子還要硬拉著你下棋,輸了還各種耍賴反悔……小爺我可做不來那模樣。』
『到底還是你最像個孩子。』
清肆看著眼前少年模樣的摯友,如今只有在他面前,自己才敢這么隨便講話。
『是啊是啊,多虧我這張小臉,她才放過我,看上你哈哈哈。』
少年般的面孔帶著戲謔,語氣卻是帶著些自傲,但細細品下卻又苦勁滿滿。
『你其實該恨我們吧……』清肆又放下一顆棋子。
『我?我為何要恨你們?』熒惑搖了搖頭,『你我都清楚當年的真相,原本就是我熒惑一族招惹的是非,是你與她為了保住我族一脈而強行出頭……到臨了了,她便落了病根只能短命……而你卻變得與我一樣……』
熒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膚質細膩如膏,猶如嬰兒一般,要知道他已經活了不知幾百個年頭了……他自己都覺得惡心,他也想體驗生老病死,想做個正常的人類。
可是這被詛咒的宿命,他卻只能面對,還因為當年一己私心將眼前人拉入這場詛咒中。
雖然他當年想拉下水的那個人,不是清肆,而是她啊……如果有她在,這詛咒便也算不得上是詛咒了。
卻不想她早已識破了他的想法……她向來是不喜歡被他人牽制的。
只是如今的結局,卻是誰都沒有料到的。
『我熒惑有何臉面恨她?又為何要恨你?而你當真不恨我熒惑一族嗎?你要知道她早亡也是……』
清肆的手一抖,捏起的棋子滾落在地,骨碌碌地滾遠了。
一瞬間的寂靜,只聽得棋子在地上碾磨的動靜……卻也不知道滾落到哪里去了。
彼此戳到痛處的兩個人,閉口不言。
說到底還不是自己心甘情愿被她坑嘛。
『你要輸了。』清肆淡淡地提醒了一句。
『啊?』熒惑這才急急看向棋盤。
『以后還是不要再提這些吧。』清肆淡淡地補了一句,『已經過去了。』
熒惑愣了愣突然笑出來。
『也是,如今也就我們兩個人還記得這些陳年舊事吧……』
『對了,那孩子我已經賜名叫做千櫟,如今入了你熒惑家……』清肆突然想起來這件事。
『那便叫熒千櫟吧。』熒惑倒是一絲波瀾都未起,只是扯了一邊嘴角苦笑一聲。
『千櫟……如今知曉這個名字意味的,怕也只剩我們這幾個老東西了吧。也不知道他們知道這個名字后,會做什么表情呢?有趣。』
棋子清脆地直落在棋盤上,一切都朝著預想的方向走著……
只有炭火還在嗶哩啪啦地燃燒著,屋內愈暖而窗外雪也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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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邊,熒惑一族的現任年輕家主——熒景舟在深夜突然被近侍叫醒,得知自己忽然多了個長女后,便知這無憂王朝百年涌動的暗潮,終究是要起波瀾了啊。
只是不知道那老家主心里,到底在琢磨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