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應對

他的話一出，房子里的氣氛倏地一松。

“是，老爺說的是。”蘭羅氏又哽咽了幾聲，但情緒已平靜下來，睿智的眸光重新回到眼睛里。

“井碧說吧，這件事我們該怎么應對。”蘭撫言沾著茶水在桌上寫了幾個草書，龍飛鳳舞。

“此事疑點叢叢，懷謹和蘭草似乎也在做戲；不管背后的原因是什么，清若和那個梅少爺的事情已經傳開了，清若的名聲受損已成事實。”他一手抓住袍子，“懷謹今天被趕出蘭家，明天就會有風聲說他背著清若搞她的丫頭，等我們把清若失蹤的消息再放出去，外面就會傳，清若和懷謹因為蘭草鬧翻獨自跑了，再過兩天她和梅少爺的消息吹過來，人們或許會說清若在跑出去的路上生了重病被梅少爺救了，私下許了終身。”

蘭羅氏一拳捶在桌子上，“這個姓梅的真是占盡便宜，井碧，你說的猜測還是好的，可人心都是惡的丑的，他們更可能往不好的方面猜測，比如、、、、、、梅少爺誘拐了清若，清若不得已承認了他們的關系，還有可能、、、、、”她一臉驚慌，“老爺，可怎么辦呀。那個常欣姑娘不就是這個意思么？他們是一家人，最接近事實，難道，難道、、、、、、”她又掩面哭泣起來。

“娘，不管外人如何猜測，也不管真相是什么，懷謹今晚這么出格的舉動不就是讓外人以為他先辜負了清若，清若才獨自負氣外出，進而遇到了梅家人，說白了，他在為清若和梅少爺在一起制造理由。”蘭清若蹙眉不展，他想到了一種可能，卻不敢在父母面前提及。

“這或許只是懷謹那小子個人的主意。”蘭羅氏聽懂了蘭清池無法表達的意思，又驚又懼。

“不，這也是清若的意思。”蘭撫言把鞭子甩到一邊，大馬金刀地雙拳撐在膝蓋上，“否則來蘭家送信的就不會是這個欣姑娘，而是常存理，他一個知府還不敢聽任清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受辱而置之不理，他沒法給蘭家人交代。”

“爹說的對。”蘭清池心痛地握住母親的手。

“既然清若做了這樣的安排，我們就不能壞了她的初衷。把懷謹蘭草趕出蘭家，與他三姨的態度你知道該怎么拿捏了吧？！”他看向蘭羅氏。

蘭羅氏木然地點點頭。

“現在我們得想想拿什么態度來面對清若。”蘭撫言一直很冷靜，不像個學者，如果不是他視力不佳，總是瞇縫著眼睛，他更像個將軍。

“爹說的對。”蘭清池長舒一口氣，恐怕蘭撫言一開始就看出這事的蹊蹺。

“無媒而嫁視為不孝不悌，重者苔杖，輕者入家祠清修以觀后效。”蘭撫言輕聲說。

“不要呀。”蘭羅氏凄然地掩住臉。

“娘，別怕，爹只是在想辦法。”蘭清池安慰地半摟住母親，又看向父親，“如果選擇這么極端的方式，我們緊跟著就將面臨與梅家的撕扯，否則此事沒法圓，可我們還不知梅家在整個事件中是個什么身份，不能貿然與他們對峙上。”

“是呀，老爺，清若是蘭家的掌上明珠，你不能這樣決絕。”蘭羅氏哀婉地拉著蘭換言的袖子，又轉身蘭清池，井碧，你要救救你妹妹。“

“娘，爹并沒有放棄妹妹，只是在想辦法，您別擔心；爹，”蘭清池轉向蘭撫言，“娘說的對，清若是家里的寶貝，爹娘，我們兄弟都很疼愛她，尤其是大哥，他對清若的溺愛比娘還有過之無不及，所以、、、、、、、”他審慎地放緩語氣。

“對對對，”蘭羅氏眼前一亮，又抓住蘭撫言，“一默，井碧說的對，我們我們、、、、、、”她急切地看著蘭撫言。

蘭撫言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就按井碧的思路，與梅家那小子私下談，以盡量減少對蘭家的不良影響為前提，將清若帶回來。”

“好，”蘭清池輕松地伸伸雙腿，“這正是我們蘭家面對這種局面時該有的一個正確態度，清若懷謹這么做恐怕就是要應對有些人的窺視和打探，這個態度我們一定要拿捏好。”

“若這姓梅的非要娶清若呢？”蘭羅氏的神色又是一緊，“若他說萬金禮娉清若？”

“娘，這一點不用擔心，他若有這個心思，主動權就在我們手里，答應他是我們關愛清若，不忍清若的名聲受損，不答應，是我們瞧不上梅家，鄙視梅家少爺這種偽君子。”

“好。”蘭羅氏哆嗦著嘴唇不敢再說什么。

“梅家，梅家，是哪個梅家，我怎么有點印象呢？！”蘭撫言捏著眉心，起身走到窗前，樹梢的縫隙間已經發亮，晨光初露，一夜的慌亂此刻仿佛告一段落。

“沒有印象。”蘭清池搖頭。蘭撫言的鳳陽書院，他的草堂書社幾乎囊括了西南道大族世家子弟，他若沒有印象只能說明梅家不在此列，“不是世家，卻有些錢，十有八九是商人。”

“無奸不商。”蘭羅氏倍感厭惡，也愈加不安。

“娘可不能這么說，這個時代世家藏污納垢，官宦狡詐諂媚，商人憑本事賺錢反倒顯得干凈。國外正在搞工業革命，大哥他們的維新也強調工商立國富國養民，商業必然是今后國之柱石，世家沒了傳承官宦沒了升職的階梯就將一無是處。”蘭清池口若懸河。

“真的？！”蘭羅氏半信半疑，她擔憂地瞥瞥蘭撫言，他們爺倆政見不同，時常說不了幾句就會爭論不休，忙岔開話題，“上個月苗夫人向我提到慶豐知府的夫人想參加我們的萊蕪賞菊詩會，我沒答應。”

“娘沒答應定是她不符合詩社的條件。”蘭清池問。

“對，常家是小富之家，三代只有常存理出仕為官，其它人均為小商人，常夫人是醫藥世家，父親行醫為生，對了，聽苗夫人說常夫人的長子很有才華。”

“醫藥世家？！”蘭撫言拍拍腦門，“我想起來了，你還記得梅傳芳吧，對對對，就是他，”他頗為感慨，“不知這個梅少爺與梅傳芳是什么關系。”

“爹真的認識梅家人？”蘭清池拿起筆將要帶的人名寫下來交給母親。

“當年梅傳芳也不知聽誰說我這里有兩本醫藥孤本幾次三番托人帶話想求得一讀，后來大雨天又在門外叩見，是個醫癡，這也算是個機緣。”蘭撫言沒有深說，“明日井碧帶人去慶豐，我估計事情不那么簡單，事急從權，將在外軍命有所不受，萬不得已才能提這個淵源，施恩不求報。”他又轉向蘭羅氏，“如何應對他三姨你該有個主張，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不說，懷謹如此破釜沉舟說明此事非同小可，你心里要有點數。”

“我自然知道輕重。”蘭羅氏用手帕沾沾面頰，肅然道。

“從現在開始我和井碧都要向書院請假，蘭家大門緊閉除日常采買下人不得出門，你那個萊蕪賞菊詩會暫停，把蘭家對此事謹小慎微遮遮掩掩的態度傳遞出去。”

天微微亮，蘭羅氏把蘭清池及五名下人從后門悄悄送走，蘭媽媽上前小聲說，“蘭草的嫂子來了，我把蘭草的身契給了她，什么話也沒說。”

蘭羅氏點點頭，“我的話傳給蘭洪了么？”

“他知道了，夫人放心，蘭洪不是傻的，倒是姨夫人，她一夜未睡，聽丫頭羅帕說怕是舊疾要復發；表少爺留了封信適才送了進去，估計一會兒她就會來見夫人。”

蘭羅氏愁眉深鎖，腳下挪動了幾步又停下，長嘆一聲，“你替我看著點，該、、、、、、算了。”

“那夫人去歇歇，只怕過了辰時就閑不下來了。”蘭媽媽攙住蘭羅氏。

“我也躺不下，一閉眼就是清若，也不知她、、、、、、”蘭羅氏忙住嘴，用手帕掩住嘴角。

“夫人忘了姑娘一歲時智嗔和尚替她批的命，絕處逢生否極泰來，說她一生會遭遇一次危險，過了那個坎兒萬事皆順，夫人說是不是應在此事上。”蘭媽媽殷殷地卻忐忑地勸。

蘭羅氏心里一揪，適才他們把此事分析得透徹無比，卻有一件事閉口不談，那就是蘭清若很有可能遭遇到了意外，這意外比名聲受損更為嚴重，或者說這意外只能用名聲去換。

“但愿智嗔一語中的。”她疲憊地笑道，“我也相信我們清若的命不會這么薄。”

門外一陣慌亂的腳步，主仆倆對視一言，都沒說話。

江羅氏跌跌撞撞地闖進來，幾個丫頭跟著追進來。

“大姐，大姐，你說如何是好？！”她大哭地撲倒在羅漢床上。

蘭媽媽把丫頭們都帶了出去。

蘭羅氏眼睛酸漲，卻流不出淚來。

“懷謹他、、、、、、”江羅氏咳咳兩聲，身體就再撐不住地軟下去。

蘭媽媽及時攙住她，拿了兩個迎枕讓她靠著。

“懷謹他走了，說沒臉再來蘭家，清若若有什么三長兩短，可讓我怎么活。”她哀哀地哭起來，臉色愈發蒼白。

蘭羅氏心里不忍，“三妹，”她欲言又止，“鶴笙，事已至此，再說這些有什么用，現在就盼著清若逢兇化吉遇難成祥。”

“她一定會！”江羅氏抹抹眼角，“清若一定會好好的。”

“但愿吧。”蘭羅氏嘆口氣。

“懷謹做下這樣的丑事，我本也沒臉再住下去，可我不放心清若，我能不能在蘭家等消息。”江羅氏慚愧萬分。

蘭羅氏一愣，啪地一聲拍在桌上，厲聲喝道，“你還好意思住下去，你是想看著我死在你面前才罷手么；你走吧，我也沒心思與你計較，所有的帳我們以后再算。”

“大姐！”江羅氏眼前一黑，險些栽倒，半晌，她喃喃地，“大姐說的對，我這就走，這就走。”

“蘭媽，你是死人吶。”蘭羅氏大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