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終會遇見我
- 聽見的秘密是你愛我
- 吾不愛錦衣
- 3602字
- 2019-06-10 14:36:34
徐蘇木隨著徐媽一起回家,聽她絮叨著最近家門口的菜市場又漲價了,她不得不多走二十分鐘到另一個相對便宜的菜市場買菜。翻來覆去的右手一上一下劃著空氣,好似區(qū)分出涇渭分明的窮人和富人。
“你說說咯,胡蘿卜這邊居然四塊一斤誒,這是搶錢啊!而那邊才要三塊錢,這一塊那一塊的我攢起來又能買點別的菜誒,家門口這家簡直喪良心啊。”
“也就一塊錢而已,你不用說的這么難聽吧。”徐蘇木多少發(fā)反駁幾句。
“你什么意思?一塊錢怎么了?一塊錢不是錢嗎!把你送到大城市工作才多久就這么大方了,你掙下多少錢咯?還就一塊錢啊?掙錢有那么容易嗎讓你一塊一塊的往外扔。果真跟你那喪良心的爹一個德行樣!凈胳膊肘往外拐,那你去當(dāng)菜市場里面人的女兒啊,滾去咯。”氣憤的眉毛揚出跳躍的弧度,惹的徐蘇木也皺起眉。
“我錯了可以了吧,就這么說一句你還沒完沒了了,回家吧,不說了。”
到家后徐媽冷哼一聲,抄起圍裙開始做飯。徐爸也不在家,她隨口一問:“我爸呢?在公園里下棋嗎?”
“嘁,還下棋呢,他那腦子能下個屁棋誒。鬼知道他去哪里了,不要管他個老東西啦,好好休息你的吧。”
“哦,好吧。”
早年間,徐家還是能攀上小康的邊緣的。但那也是很久遠(yuǎn)也短暫的片段了,在徐蘇木還上小學(xué)的時候。起碼她今天想吃冬天罕見的草莓,徐媽嘴上罵她不懂過日子就會亂花錢,但還能去一趟當(dāng)時稱得上中檔的超市買回來巴掌大的一盒。暑假想出去玩,也可以拉過徐媽的胳膊晃上幾個小時,最后換來從大衣兜掏出來的五十塊錢,約著常半夏一起去水上樂園玩上四五個小時。
當(dāng)時她還聽不懂街坊流傳的小三故事,也總以為徐爸的久不回家是徐媽嘴里的“因公出差”。她有甜到膩口的雪糕,也有流光溢彩的糖果和頭繩。將來和未來等詞都是遙遠(yuǎn)在白晝盡頭黑夜盡頭再踏過一萬里河流才能看見的表達(dá)。
直到有天放學(xué)回來看見從她家里走出來七八個兇神惡煞的男人。她推開家門發(fā)現(xiàn)徐媽坐在客廳地上哭,徐爸站在窗前抽煙。她一如既往的滿臉笑容走進(jìn),卻在滿地稀碎前不知所措。稀碎的碗碟,稀碎的家電,稀碎的相框,所有能被砸爛的家居都稀碎在地上。只剩徐媽常用的紅色長款錢包開腸破肚的擺在面前。
再后來,與“打架斗毆”和“癱瘓住院”關(guān)聯(lián)成結(jié)果的“巨額賠償”貼在了徐家的腦門上。他們被迫搬離了原來還稱得上不錯裝修的房子,來到了一處便宜許多許多的小區(qū)緊湊在五十平米的屋子里。
即便是這樣,徐蘇木依舊滿懷著希望。
還有房子住,徐爸徐媽倆人終于能日日坐在餐桌上吃飯,也還有愛吃的排骨或雞腿。
這結(jié)果就不算壞。
生活好壞究竟是怎樣去評定的。
夜晚打著手電筒翻開的小說被畫上“狗血”的稱號。可身邊會有比這更狗血的真實存在。鄰里之間評頭論足的家庭,評頭論足的父母,甚至評頭論足的小孩,也是真實存在的。鄙夷的眼神也好,冷嘲熱諷的語氣也罷,即便是夸張的動作配上高低起伏的聲音談?wù)摰倪€是別人家的故事。別人家的狗血可能在對門,可能在遠(yuǎn)方親戚身上,甚至可能在隔了好幾棟樓外的另一個小區(qū)里。只要掛上了“別人家”的頭銜,任何悲痛殘酷甚至羞恥的過往都可以被說的不痛不癢,事不關(guān)己的關(guān)懷心態(tài)從不為同情。只為了能在麻將中,火鍋中,厲聲批評中,樹立成非常真實也悔不當(dāng)初的案例。
“你們都不知道哦,我鄰居家誒可慘了,年年發(fā)生倒霉事誒。”順手推出去一個幺雞。
“誒誒,跟你說我媽家那邊有個特別遠(yuǎn)的什么親戚之類的,窮的一年開銷都不超過幾百塊結(jié)果攤上大事了誒,他家孩子欠下信用卡好幾十萬的。”語罷筷子從鍋中撈出一片毛肚。
“你看看你這什么成績!我每天這么辛苦上班為了讓你好好學(xué)習(xí)!你看看你,再不好好學(xué)習(xí)就跟旁邊小區(qū)里有家小孩似的,天天打架斗毆,什么都不懂,將來能去干什么!”最后放低了聲音,嘆口氣把小孩攬在懷里安慰著。
這些都是“別人家”的故事,可如果自己家不知何時不知因何事成為了那些人口中的“別人家”。那該怎么去評定自己家的生活,明明小時候的徐蘇木感覺自己生活的不算壞。
徐蘇木坐在沙發(fā)上,幫徐媽撥著盆里的豆角。長年不開電視的小客廳里,她看著手機(jī)里的視頻,時而應(yīng)聲著徐媽的抱怨。得益于此,她知道小區(qū)物業(yè)費又憑空要漲價三百塊,樓上鄰居的女兒在澳洲找了個洋女婿,還有家里衛(wèi)生間的燈泡壞了好久你爸都懶得修。
“對了,我最近找了一份保姆的工作,就在騎車二十分鐘到的小區(qū)里,對方人家真有錢的誒,見我前一周做的還挺不錯的,就說要一直聘用我的。”
“是嗎?那挺好的,一個月給你多少錢啊?”徐蘇木抬起頭問詢。
“也不是特別高的,但這個小縣城里算不錯的誒,一個月有一千五六吧,維持個家里的開銷沒有什么問題的。”徐媽打開水龍頭把手里的青椒洗了又洗。
“誒,那不錯,你喜歡的話就干吧。”
“今天剛發(fā)了半個月的工資誒,喏,給你買了些排骨啊,正好趕上優(yōu)惠,還是挺好的。”舉起塑料袋里包的散裝排骨,略微得意的笑笑。
“那用給我爸去個電話嗎?”
“給那老不死的打電話干嘛?你吃飽了撐的嗎!他吃不吃餓死才好,你管那么多干嘛?”徐媽的聲音宛若遺漏的汽油,點火就著。
徐蘇木沒再說話,等飯擺在茶幾上,掏出沙發(fā)旁的小板凳坐好才問起正事。
“這次我回來到底是什么事?我爸那邊怎么了?”
“他那老不死的天天沒事干凈惹事,背著我偷悄悄的玩股票賠了欠下四五十萬,現(xiàn)在我想把你奶奶那的房子賣了還錢,但是你爸和他那邊的親戚不同意。”
“四五十萬?最開始投進(jìn)去多少錢啊?怎么會欠這么多?”徐蘇木筷子夾住的排骨掉落在碗中,難以置信。
“晚上那老東西就估計回家了,到時候你問他吧。”徐媽嘆口氣不再說話,等飯吃好洗碗筷去了。
現(xiàn)在成年的徐蘇木回頭把二十多年的歲月好好想一遍,就也明白了自己家到底跟什么較上了勁才會如此狼狽。
不是沒有錢。不是從開始到現(xiàn)在沒有錢,也不是從開始到現(xiàn)在就一直有錢。甚至都算不上家道中落,家道中落好歹還有一段不長不短的有錢日子。可她家連三分之一時間長的有錢日子都沒過上。在相對閉塞的小縣城里,有錢的概念無非是住在大多有錢人居住的小區(qū)里,每頓飯想吃什么吃什么,也會有不便宜的海鮮經(jīng)常上桌,以及不應(yīng)季的昂貴水果可以光明正大的擺在茶幾上。出現(xiàn)在別人的嘴里是以“她最近又買了一件一千多的大衣誒,我看見料子好的咧”的名頭,或者“他們一家又要約著去國外玩誒,這得多少錢才經(jīng)得起這么造哦,果真是不會過日子呢。”聲音被酸澀和艷羨的語氣交替輝映著,把“不會過日子”說的抑揚又頓挫,才能蓋住心里不平衡的井水。她家在三分之一都不到的時間里是充斥在這些話題里的核心人物,直到剩余的三分之二的生活持續(xù)前進(jìn),把磨難和挫折相繼橫加在這個家庭里,讓他們的價值從高昂到翹起船尾的位置掉在眼神都不愿意看進(jìn)去的深溝中。這才明白,他們已經(jīng)不再有錢了。他們該用斤斤計較的語氣同菜販討價還價,該用與窘迫尷尬苦澀等帶有色彩和不言而喻的詞語去代替窮字的直白,不能再隨意的在麻將桌上把錢包露出一個口敞露里面的紅色,不能再去考慮十塊一斤以上的水果了。沒有了旅游規(guī)劃,也沒有略顯得意的“坐飛機(jī)啊,坐什么火車哦。”的話了,也繼而沒有了任性的資本。
而所有的這些波蕩起伏的經(jīng)歷,都發(fā)生在徐蘇木初中以前,她覺得自己生活的也不算壞。
晚上等到十點多,徐爸才開門進(jìn)了家。一進(jìn)來就看到坐在沙發(fā)上的徐蘇木,露出略微局促的笑:“木木,回來了啊?吃飯了嗎?”
“嗯,吃過了,你去哪里了?”
“嗯……就是外邊,有點事吧,都十點多了,你快休息去吧,這么晚了。”徐爸換好拖鞋撣過外套走向臥室。
“你今天晚上要是不仔仔細(xì)細(xì)說明白了,我不會再管你的,你自己的事情以后自己想辦法吧。”徐蘇木冷著臉把話撂在那,徐爸沒再往前走,回身深深看了一眼女兒。
“木木,爸爸錯了。爸爸也是想給家里多掙點錢,好讓你將來有筆豐厚的嫁妝,不丟人的嫁出去,但爸爸實在沒想到……”
“你想掙錢,不會好好去工作嗎?為什么一定要玩股票呢?你會玩嗎?你有玩股票的經(jīng)驗嗎?你什么都不會就去玩你不賠誰賠?”
徐爸被一連串的問題壓的緩不過來一口氣,低下頭不知道該怎么跟女兒解釋。窘迫的搓搓手指,又順順脖頸的頭發(fā),擺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是我錯了但也沒有辦法你是我女兒”的笑容:“木木,爸爸錯了,你那邊還有錢嗎?幫幫爸爸吧。也沒有多少錢,五十萬而已了。”
“那就把奶奶的房子賣了吧,也大概夠五十萬還錢了,我身上沒錢。”徐蘇木站起身要回自己房間。
“你奶奶那邊房子還不能賣,你舅舅他們不同意。而且……將來會升值的,到時候再賣更值錢的,你先幫爸爸把這錢還了吧,也沒有多少錢的。木木不是在大城市工作了嗎?這點錢還是有的吧,我是你爸爸啊。”徐蘇木久久沒說話,看著徐爸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盞小臺燈照亮了客廳的黑暗,墻壁上的掛歷反射出暗金色的光,不緊不慢的映在窗戶上。飯桌上擺放著沒吃完的晚飯,連空氣里都?xì)埩糁枬M的味道。夜色是涼的,花香是甜的,飯菜是香的,可眼前的人該是溫暖的可以依靠的英雄般的家人,此刻卻是滿滿盈盈的惡。從身體里伸長出無數(shù)的手把徐蘇木抓在眼前牢牢不放,用強(qiáng)硬卻無賴的態(tài)度站在她面前。
“幫幫爸爸吧,你是我女兒啊。”
直到此刻,生活還過得不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