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之所以被稱為秘密，是因其不可告人和隱晦難尋。

畢竟亙古不變的“人心隔肚皮”是難以撼動的真理，否則無法流傳至今，名垂史冊。

“我愛你”可以是“我恨你”。

“我喜歡你”可以是“呵，何必當真呢”。

“我想念你”也可以是“你真的好煩啊”。

背負力量的語句從來聽上去優美動人，而藏在深處的秘密，卻是風都能被吹斷的鋒利。

從十歲開始，徐蘇木能聽見不一樣的聲音。雖然不懂聲音從何而來因何而來，但她卻記得十分清楚。那句藏著怨毒和憤恨，像是逆水而上的藤蔓，帶著把每節刺都要扎進皮膚里的不肯罷休。

“你真讓我惡心。”

抬眼望去，是笑臉盈盈的擁抱。

現如今二十四歲的她和好閨蜜常半夏住在一間兩室一廳的公寓里。每月倆人共付著兩千六的房租。自己掙著四千五的工資，而半夏掙著三千到六千不穩定的工資，日子也過得還算愜意。常半夏是知道徐蘇木秘密的。畢竟從小玩到大的交情，不知道的話也是離奇了。所以倆人長大了住在一起也替蘇木避免了很多麻煩，但也制造了不少彼此之間的問題。

周六在客廳打游戲的常半夏心里吶喊著“晚上吃什么啊？要去哪里浪嗎？”

徐蘇木從廚房拿出剛洗好的葡萄放在桌上，直接一腳踢在她屁股上說著：“浪個屁，晚上你做飯，我累了。”接著拿起一串葡萄躺在沙發上翻出手機，看看最近哪對明星夫妻離婚了還是哪個明星出軌大戲了。

常半夏側臉瞥了一眼徐蘇木，嘴上哼了一口氣心里繼續，“我才懶得做飯，本姑奶奶長得這么漂亮，憑什么在家侍候你這個老太太，我晚上要去夜店浪，你自己訂外賣吃吧。”

“我怎么就老太太了，您自己長的漂亮您去浪，晚上一兩點別打電話讓我去接您，沒心肺的毒婦！”

常半夏聽完想了想自己過往的精彩事跡，拿起一串葡萄往嘴里塞，琢磨著徐蘇木說的也對，心里應著“那算了，一會我去超市買菜，晚上做水煮肉給你吃，等著吧。”

正待這倆人商量著晚上的菜再加個干煸豆角還是干鍋菜花時，門被敲響了。徐蘇木看著無動于衷打游戲的閨蜜，起身打開門看見男生的滿臉善意。

“你好，請問有什么事嗎？”

“你好，我是剛搬到對門的住戶叫李長卿。想提前跟您打聲招呼，我家養了只哈士奇，有時候可能會比較吵，如果將來打擾到您了很抱歉，有什么問題直接敲門告訴我就好。”李長卿笑意滿懷，手里遞來一盒小蛋糕。

“啊，沒事的，這個太客氣了，不用不用。謝謝了。”徐蘇木擺著手，推回去蛋糕。眼神探過男生的肩膀，便看見他的二哈在樓道里亂轉。

“你就收下吧，特意買來表示感謝的，畢竟將來因為我家狗還會有叨擾的。”說著又把蛋糕遞送來，誠意十足。徐蘇木見狀也不好再推脫，應聲接了下來。李長卿笑著再見，轉身回到對門準備進屋。她拿著蛋糕也側身正要關門，卻突然停住了腳，扭頭望進李長卿的背影，笑容收斂，眼神漸濃。

對方一句敞在心口的話字句清晰，落地無聲。

“我終于找到你了，徐蘇木。”

夜色催更，涼風散開，已是盛夏的時節花香彌漫。樓道傳來電梯一聲聲的抵達，明亮的燈光染著窗沿。海墨色的云推遠盡頭的白晝，而從眼前拉扯出了厚重的夜。在流淌而來的安靜里，聽見了氣息分明的言語，帶著不明所以的寒意，暈染了徐蘇木的眼。

冷，很冷。聽見了不該聽見的。

冰冷的秘密。

周一早晨徐蘇木七點半出門上班，正在半遮掩的門口摸索著鑰匙時，對面的李長卿也開門了。他握緊手心的鑰匙不動，看見是徐蘇木便緩言道：“這么巧，你也是這個點上班？”

“嗯……對。”徐蘇木隨意應著，自從聽見那天的心聲后，對他便殘留著些許恐懼。關上門利索的拉好包，看了眼還停在十樓的電梯，便轉身進了樓梯間。畢竟六樓而已，走路也很快，其次也省了與李長卿等待和同乘電梯的共處。

李長卿鎖好門只看見徐蘇木黑白相間裙子的背影。總覺得，有些躲著自己的感覺，還是錯覺嗎？他等在電梯門口，反復思考著哪里不對。盯著徐蘇木的家門直到電梯抵達，回想她落跑的背影，兩個字的回答。從“嗯，對”再到沉默不言的告別。沒有正臉的對應，也沒有共處的瞬間，只剩下清晰明顯的目的。

嘖，果然是在躲我。

李長卿想到這瞬間斂起溫柔和善意，把眼鏡收起放進口袋，一雙冽氣森然的眼露出了光，如狼似虎，不懷好意。

徐蘇木的職業很普通，從標準211學校畢業，把頭發耗光了兩大把的辛勤才得以在如今的中型外企公司里有個半職，而距離一官的位置還需要個嘔心瀝血的兩三年。這期間是否要耗光徐蘇木的全部頭發還不清楚，但動不動看見她主管劉白薇日漸提前的更年期便明白，工作都不一定能保住，還考慮什么頭發。再者，等職位升了上去，沒了頭發有錢就夠了，畢竟現在植發技術如此先進，還怕個屁啊。

“徐蘇木，主管叫你進去一趟。”隔壁桌的同事敲著檔板，一臉悲情的望著她。徐蘇木一看這，就知道沒什么好事。大周一的日子就這么苦，剩下四天看來得天天拜關公才能順利度過了。還是拜王母娘娘更靠譜？徐蘇木心里過濾著拜哪個神更能保佑自己時，才發現在劉白薇可以淹死大象的緊皺眉頭里，可能跪她面前誠信叩拜比求別的神更管用。

“徐蘇木，你上周五做的總結怎么回事？怎么這么多錯！”一進門就是震天響的指責，讓徐蘇木一下子像是回到了初中被班主任罵你數學考三十分是不是沒帶腦子的時候。

“主管，這份總結當時是杜若傳給我的，她當時說這個是已經做好的我才發到您郵箱的。”徐蘇木句句辯解著，回想著是不杜若把自己坑了。

劉白薇聽完，白眼就差翻到天上去了：“她說做完就做完了啊？你不會自己打開檢查看看嗎！她難道說明天公司倒閉你就不來上班了嗎！”

“沒有沒有，主管。她發給我時我都檢查了兩遍了，沒發現有什么大錯才發給您的。您說哪有錯，我趕緊拿下去改，保證不耽誤開會時間。”徐蘇木賠笑的臉就差貼主管桌子上去表誠心了。畢竟自己也確實有錯，周五的時候想著趕緊和常半夏去吃火鍋，打開總結沒怎么細看就交上去了。

“行了行了，你下去吧，以后仔細點。都二十四的人了，干了三年不要功虧一簣。”劉白薇看著徐蘇木真誠的臉，一想上周五天里有四天她都加班到十點，有點錯誤也正常就說了幾句放她回去了。徐蘇木笑著看劉白薇消氣的臉，也深知自古“伸手不打笑臉人”和“大丈夫能屈能伸”是實踐出真知后的至理名言啊！就屁顛屁顛的回到桌位接著修改總結去了。徐蘇木能聽見別人心聲的一個好處就是，知道自己的主管劉白薇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尤其是對自己。

劉白薇雖然外表嚴厲兇狠，但內心柔軟細膩。從帶徐蘇木的三年里來看，指責出她的粗心和懶惰，但也表揚她的樂觀和堅持。劉白薇把剛柔并濟這招耍的堪稱一絕，所以無論她對下屬怎么殘忍，但沒有一個人真正的說她不好，包括徐蘇木。

精力消耗殆盡的一天結束后，徐蘇木拎著包坐上公交回家。頭搭在玻璃上看著窗外忽明忽暗的燈火流轉，思考著晚上是吃糖醋排骨還是紅燒豬蹄好。聽見周圍有年輕人吵鬧，扭頭看過去是一對小情侶。

女生因為什么事擺著一張不高興的臉，男生左胳膊夾著女生背的小包，右手橫跨攬緊女生的腰，眉眼低垂解釋著：“今天太忙忘記買蛋糕了，明天補給你兩個好嗎？再說了大晚上的你別到處瞎跑，丟了的話多危險，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女生聽罷還是有些許不樂，嘴上硬氣著：“誰稀罕你找我啊，找不到就找不到，我自己也能活。”徐蘇木隨著別的乘客一樣小心的聽著，妥帖的把眼神安放在他們的周圍。男生聽完攬著女生腰的手臂一個用力收緊，低頭望進她的眼里，說著：“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怎么會輕易放開你。乖，別鬧了，回家做你喜歡吃的好不好。”

徐蘇木聽到這把眼神移開，望向窗外路口買烤紅薯的母女。心里流過一把蘸著糖的酸，四處尋覓著缺口好一舉侵占。

她回想著聽到的話，莫名覺得哪里熟悉。猛然想起那天李長卿的那句“我終于找你了”，當時聽到這話時自己像是被緊盯的獵物般，后背陰風陣陣。現在再仔細想想這話，覺得李長卿是不認識自己啊？還是跟自己過去有什么糾葛之類的？

畢竟徐蘇木深知這也不是什么言情小說，不存在有人富可敵國的喜歡自己，而自己也沒有那閉月羞花的美貌讓人家從小一見傾心長大還念念不忘。

唯一能想到的，徐蘇木眼神頓頓，微聲說出自己的想法，難道……

“難道我欠他的錢了？追債上門？”

李長卿此刻坐在辦公室里，看著面前的下屬在爭吵部署三年的游戲怎么上市才能利益最大化，頓感頭疼。他用鋼筆敲敲桌面：“可以了，你們回去每個人做一套方案，后天會議時講，到時候我會定奪的，今天散了。”說完下屬們也都面面相覷的走了，李長卿站起身看著落地窗外的風景。

燈火璀璨，人聲鼎沸。夜色沉降的迅速也無聲，遙遠盡頭與地平線接壤的海像頭猛獸，一口一口吞噬掉所有的黑暗，卻又拿聲音渲染出一片繁忙。玻璃窗上倒映出孑然的身影，古井般落寞。

長桌上的鋼筆尾端搭在相框的邊緣。照片上的女生，笑容燦爛。沉寂寂的光映出底端的字長久不變。

“徐蘇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