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入冬,清晨劍閣東南犄角處的屋檐下滿盡寒霜,無風卻冷凍入骨。
洗漱完的聶峰正安坐塌前,雙指來回不停摩梭在一把寬闊的劍鞘上,但見他的發披垂至肩,他的背挺立蒼拔,他的眉劍入高聳,他的眼浩瀚如海,他的心靜無止境,他已做好今天與李漠然一戰的準備。
還剩半個時辰,即將敲響劍閣石鐘,聶峰比任何時候都重視這場比試,因為在他心中李漠然與此間所有人都不同,他有著很多讓人無法抗拒探究欲望的秘密,他很神秘卻又仿佛十分了解自己,有時候這種感覺會給人一種老友久違相見的假象,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未曾比試卻與對手無形中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覺,這對于聶峰而言并非是件好事。
就像幾天前與許驚弦的一戰,倘若他的心不夠堅定,不夠沉穩,哪怕當中有過一絲的猶豫和彷徨,那么他又如何擊敗當時已無可阻擋的最后一劍。
莫名的直覺告訴聶峰自己李漠然或許比柳秋白更加可怕!
因此從清晨開始,他便比往日提前早起了半刻鐘,他需要與烈焰提前培養依依相畏之感,他需要提早將自己體能以及精神力達到一個飽滿的狀態;總而言之,他需要的是一出場便盡全力與對方雷霆一戰。
聶峰在等,從一早開始便在等待,只是這份等待最終換來的卻是李漠然的退出。
他看著一臉倉促,面色嫣紅的胖嘟嘟少年弟子誠然問道:“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胖墩少年來不及擦去眉眼處緩緩滑落的汗珠,看著這個近日里名聲如日中天的清瘦少年,喘著大氣斷續說著:“是..剛剛...李師兄忽然昏倒了...好像說是...是..因為這兩天習劍走火..入魔了?!?
一口氣沒法順暢說完的胖墩少年,在說話喘息時由于兩頰厚重的皮層有著不間斷的抖動,乍一看讓人仿若有種看到一條張滿褶子的癩皮狗在不停搖尾乞憐的感覺,這種時候當會讓人忍俊不禁。
聶峰沒有笑,一點不覺得滑稽,此刻在他的心中更多的是一份失望與莫名的寥寂。
全力以赴的那句話此時仍縈繞在聶峰的心中,他精心等待的這一戰最終卻變成如此。
胖墩少年瞅了瞅有些落寞的聶峰,暗自深呼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說道:“師兄,那個..師尊讓我來告知你因為李師兄的意外狀況,你與柳師兄的最后一戰已定在明日舉行,屆時除了原有的幾位判決,掌門也將親臨觀看比賽,望師兄提早做好準備。”
“胡不虧是你師傅?”冥冥中聶峰有種感覺胖墩口中的師尊就是那個讓自己心生芥蒂的中年男子。
“嗯!”胖墩絲毫沒注意聶峰竟直言師尊名字,只重重點頭,仿佛對于自己是一種莫名的認可。
聶峰看著身形與那人如此相似的胖墩,心有所感,不得不感概真可謂是一脈相承;只是那李漠然竟又在胡不虧門下,先前的蕭然皆牽扯到南海歸墟之地,他們之間又到底存在何種不為人知的聯系。
聶峰不明白,也不清楚,只怔怔看著胖墩少年一蹦一跳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自己的視野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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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曲徑幽深的林間小路上坐落著一座別具一格的庭間雅閣,閣內正襟危坐著一位宮裝素裹的淡妝婦人,此刻婦人的視線正朝著前方數米處的半蹲女子,從未有過片刻分離。
女子背朝婦人正拿著一瓢花勺小心翼翼地朝著擺放整齊地幾盆水仙悉心澆灌,冬日里的水仙正值佳季,嫩芽綠葉處競相開放了幾朵黃白相見的花朵;女子似覺欣慰,誠然放下手中木勺,倏然起身拍了拍手,繼而轉身面向婦人柔聲說道:“師傅,你知道嗎每當我見到這些花時,都是我最快樂的一天?!?
驟然轉身的女子此刻正面朝婦人,女子年歲不大,從倩柔的身形以及說話的聲音看的出還是位妙齡少女,只可惜少女的容顏卻被一縷青煙薄紗所遮掩,但隱約間勾勒出的一具若隱若現姣好的輪廓卻又讓人心生憧憬。
婦人看著一臉愜意的少女,悠然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輕聲道:“你呀,心里也就只剩下這些花花草草了?!?
“師傅...”少女難得表露一絲嬌羞之意,輕嗔撒嬌,聲若酥骨,音似鶯鳴。
婦人看著少女面部微微起伏擺動的那層薄紗,心中不由一陣感概,自少女入劍閣之后便不再擁有自己的“容顏”,那一層遮擋少女驚天容顏的輕紗,不僅擋住了俗世男子的覬覦之心,也消磨了少女此間年紀該有的情竇柔懷。
婦人其實內心之中并不希望少女的未來會是如同自己一樣擁有一個不屬于自己的冰冷人生,但她也不曾后悔在少女十三歲那年為她親自披上這層薄紗的那一刻;這是一種矛盾的思想,也是一種無奈的抉擇。
誰讓自己的這位弟子太過出類拔萃,做為劍閣二十年以來最為出色的弟子,她的人生或許從一開始就已經沒有了自主選擇的權力,莫染雪這三個字一定會在劍閣的史冊中留下濃重的一筆。
確實以十四歲半的年紀登頂兵崖二層樓,在劍閣的史冊上女性弟子當中絕無僅有,這樣一位璀璨如星的少女天才,哪能不容得長輩悉心雕琢栽培。
“雪兒,為師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這些日子為了半年期的‘宗廟會'閉關修習很是辛苦,只是為師仍希望你的心可以更加堅定,劍道之意可以更為精益求精,你的天賦實在容不得你有絲毫的懈怠和浪費。”
婦人自然便是月冷水,今日是莫染雪閉關三月出關之日,她第一時間便不自主的來到了莫染雪的閉關之地,因為她的心很急,她想告知莫染雪她所追崇的小師叔破例收了個關門弟子,而這個弟子如今已成為劍閣年輕一輩最早入踏入劍魂之境的人。
月冷水的性格便是這樣,冰冷的外表之下永遠藏著一顆炙熱的心;她自然知道自己門下這位得意弟子的脾性,在她看來這個消息一定會對雪兒的心緒產生一定的影響,而這種影響只會讓她變得更為出色。
“師傅,那個聶峰果真是小師叔的親傳弟子嗎?”莫染雪的心思其實很細膩,從月冷水的話中她已聽出些許言外之音。
“這個自然是真的,你小師叔的眼光那會有錯?當然其實這個還需追溯到聶峰父親一輩的幾層關系,這當中的事情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那他不是可以天天見到小師叔,我來劍閣這么久了都還未曾見過小師叔呢?!?
莫染雪一生中最崇拜的就是劍閣小師叔卓鼎風,不僅追崇他的無上劍道,同樣羨慕敬仰他那桀驁不馴的孤傲性格。
月冷水已看出這位和她一樣無比崇拜卓鼎風的少女弟子臉上所流露出的些許失落之意,繼而柔聲安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小師叔的脾氣,就連我也有將近三年未曾見過面了。
適時的慰籍對于一顆沉寂已久的少女心思并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莫染雪忽然變得有些肅然,整個人顯得依舊冰冷,開口說話的聲音也從溫柔變為冷漠:
“師傅,聶峰真的是十四歲便已入劍魂之境嗎?我很希望在我再次閉關之前可以看看他“。
“哎,當日他與許驚弦的那一戰雖說他手中有奇兵烈焰,但他所展現出的那份劍道天賦除了你以外,我從未在他人身上看過;你小師叔收的一個徒弟當真都讓人望塵莫及,我想他值得你去看看,明日他與柳秋白的最終一戰,這便是一個最好的機會。”
月冷水自知聶峰已讓自家雪兒心中激起一絲莫名的對比之意,這是她希望看到的。
莫染雪輕輕點了點頭,隨后徑直望向那一片浩瀚如海的天空,天空中一群孤雁正整齊劃一排列成行由北向南徐徐而過,給人一種蒼涼孤寒之意。
月冷水順著莫染雪的眼神同樣朝著那片已緩緩變藍的天空怔怔出神,她們皆不曾留意此時身后的一盆水仙已競相爭艷開出幾朵“絢爛如彩”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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