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

杜甫（712—770），字子美，自號少陵野老，襄陽人，后徙河南鞏縣（今鞏義市），是唐代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詩人，與李白合稱“李杜”。杜甫生活在唐朝由盛轉(zhuǎn)衰的歷史時期，其詩大多是反映當時的社會面貌和民間疾苦，題材廣泛，寄意深遠，抒發(fā)了憂國憂民的情懷，因而被譽為“詩史”。杜詩沉郁頓挫，語言精練，格律嚴謹，感情真摯，達到了極高的藝術(shù)水平。

坐開桑落酒，來把菊花枝

九日楊奉先會白水崔明府

唐·杜甫

今日潘懷縣，同時陸浚儀。

坐開桑落酒，來把菊花枝。

天宇清霜凈，公堂宿霧披。

晚酣留客舞，鳧舄共差池。

注釋

潘懷縣：指潘岳。

陸浚儀：指陸云。

桑落：酒名。

簡析

“今日潘懷縣，同時陸浚儀”，首聯(lián)用潘岳和陸云代指主客兩人。“坐開桑落酒，來把菊花枝”，寫美酒當前，更有菊花錦簇，供人欣賞，可謂是賞心樂事。“天宇清霜凈，公堂宿霧披”，頸聯(lián)將視線拉遠，描摹秋高氣爽、流霜清凈的景象。“晚酣留客舞，鳧舄共差池”，雖有霜霧近身，大家卻都興致不減，宴飲直至夜間，酒酣耳熱，見堂前水鳥，竟然隨之起舞，瀟灑之致。

全詩筆調(diào)清麗，描寫了深秋時節(jié)，好友對坐賞菊，把酒言歡的場面。將情感寓于敘事之中，含蓄流暢。

背景

此詩當作于唐玄宗天寶十四年（755），是杜甫贈友人楊奉先之作。

滿歲如松碧，同時待菊黃

樹間

唐·杜甫

岑寂雙柑樹，婆娑一院香。

交柯低幾杖，垂實礙衣裳。

滿歲如松碧，同時待菊黃。

幾回沾葉露，乘月坐胡床。

注釋

婆娑：枝葉紛披的樣子。

交柯：交錯的樹枝。

低幾杖：低于茶幾和手杖。

垂實：下垂的柑果。

滿歲：整年。

胡床：一種可以折疊的輕便坐具。

簡析

這首詩描寫了詩人在柑橘樹下乘涼賞月的情景。

首聯(lián)別出蹊徑，詩人從聽覺和嗅覺兩方面描摹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岑寂”寫出了夜晚寂靜無聲的安寧氛圍，“婆娑一院香”照應(yīng)上句，不僅寫出了香氣縈繞，也將樹影婆娑的細微聲響補充到了這幅圖景之中。頷聯(lián)繼續(xù)描寫柑橘樹的繁茂：枝丫交錯，低至幾案之上，果實累累，直欲沾染衣衫。“滿歲如松碧，同時待菊黃”，頸聯(lián)贊揚橘樹終年青翠如松柏，也借“同時待菊黃”一句點明了時節(jié)。“幾回沾葉露，乘月坐胡床”，夜涼如水，清露無聲。詩人獨坐胡床之上，享受這無盡月色。由于仕途屢屢受挫，境遇多舛，又懷有一顆憂國憂民之心，杜甫的詩歌大多沉郁悲涼，甚少有如此閑適安寧之作。

全詩遣字工整，寫景沉實又不失靈動之氣。

背景

本詩為杜甫于秋夜獨自賞月時所作，表達了詩人心中對平靜生活的向往。

每恨陶彭澤，無錢對菊花

復(fù)愁十二首（其十一）

唐·杜甫

每恨陶彭澤，無錢對菊花。

如今九日至，自覺酒須賒。

注釋

恨：遺憾。

彭澤：縣名，在今江西省北部。陶淵明曾為彭澤令，因以“彭澤”借指陶淵明。

九日：指農(nóng)歷九月九日重陽節(jié)，古人有登高飲酒賞菊的習(xí)俗。

簡析

杜甫雖有“詩圣”之名，但大半生都在窮困潦倒中度過，經(jīng)常要靠人接濟。《江村》一詩中，“但有故人供祿米，微軀此外有何求”也說明了這種境況。本詩雖為題菊，卻也是詩人自傷窮困的感慨。

“無錢對菊花”，詩中用了陶淵明“無錢對菊”的典故。檀道鸞《續(xù)晉陽秋》載：“陶潛九月九日無酒，于宅邊菊叢中摘菊盈把，坐其側(cè)。久之，望見白衣至，乃王弘送酒也，即便就酌，醉而后歸。”詩人用陶淵明無錢買酒對菊事，借以自傷貧困。辛酸之情，躍然紙上。

背景

本詩為杜甫晚年時于重陽節(jié)所作，抒發(fā)了詩人在艱難生活中的悲涼心情。

雨荒深院菊，霜倒半池蓮

宿贊公房

唐·杜甫

杖錫何來此，秋風(fēng)已颯然。

雨荒深院菊，霜倒半池蓮。

放逐寧違性，虛空不離禪。

相逢成夜宿，隴月向人圓。

注釋

杖錫：手持錫杖。錫杖，菩薩頭陀十八物之一，上有四股十二環(huán)，表示四諦十二因緣之義。比丘向人乞食，到門口，便震動錫杖上的小環(huán)作聲，以讓人知道。

颯（sà）然：形容風(fēng)吹時沙沙作響。

寧：豈能。

虛空：荒野無人之處。

隴月：潔白明亮的月亮。

簡析

詩人與原京師大云寺贊公重逢，時值詩人因上疏救宰相房琯，被貶棄官，暫居秦州之際。

首聯(lián)詩人以“杖錫何來此”起筆，表現(xiàn)了偶遇時的驚愕之情。接著寄情于景，用“秋風(fēng)已颯然”表達所處環(huán)境之蕭條。“雨荒深院菊，霜倒半池蓮”，寫贊公禪房所見之景，側(cè)面寫出了贊公作為釋門隱者清靜淡泊的生活與性格。“雨荒”“霜倒”等詞語，暗示了贊公平白受屈被貶的不幸遭遇。“放逐寧違性，虛空不離禪”，頸聯(lián)以“放逐”起首，推崇贊公不為放逐移節(jié)的情操。在安慰、贊揚贊公的過程中包含著對貶謫、放逐的蔑視。“相逢成夜宿，隴月向人圓”，尾聯(lián)寫月夜，點明題目中的“宿”字。二人本來交情很好，后來同案遭貶，如今又在邊地相逢，自是非常難得。“隴月”句，不僅是寫景，更重要的是以月圓象征兩位老友的團圓。

背景

此詩當為乾元二年（759）深秋在秦州時作。贊公是杜甫的舊友，在長安大云寺做住持時，曾留杜甫在寺內(nèi)小住，并贈送絲細毛布。不曾想在流寓中再次相逢。詩中描寫夜宿贊公土室的所見所感，對贊公的守禪本性給予贊美，抒發(fā)了他鄉(xiāng)遇故知的欣喜之情。

竹葉于人既無分，菊花從此不須開

九日五首（其一）

唐·杜甫

重陽獨酌杯中酒，抱病起登江上臺。

竹葉于人既無分，菊花從此不須開。

殊方日落玄猿哭，舊國霜前白雁來。

弟妹蕭條各何在，干戈衰謝兩相催！

注釋

竹葉：竹葉青酒。

殊方：異域，他鄉(xiāng)。

玄猿：黑色的猿。

哭：猿啼似哭。

舊國：指長安。

干戈：戰(zhàn)亂。

衰謝：衰老。

簡析

這首詩是杜甫在九月九日重陽節(jié)登高望遠而寫下的作品。詩人當時因病客居在夔州，由于年老多病，所以更加思念故鄉(xiāng)和親人。詩人憂心國事家事，無法排解心中悲苦，于是登上高處，賦詩一首。

“重陽獨酌杯中酒，抱病起登江上臺”，首聯(lián)點明了時節(jié)與登高原因。重陽節(jié)的習(xí)俗是登高飲酒，詩人抱病在身，也不忘登上江臺，欣賞秋色。“竹葉于人既無分，菊花從此不須開”，頷聯(lián)寫詩人因病而無法暢飲，心中苦悶，無心賞菊，于是便發(fā)出菊花也不用再開的感慨。“殊方日落玄猿哭，舊國霜前白雁來”，詩人將西沉的落日、凄厲的猿啼、南飛的白雁用同一情感串聯(lián)起來，用異鄉(xiāng)之景與舊國之物、黑猿與白雁的相互對比，渲染出了重陽登高時的凄清之境。尾聯(lián)以佳節(jié)思親作結(jié)。“弟妹蕭條各何在”表達了詩人對親人的牽掛和思念之情；“干戈衰謝兩相催”，哀嘆自己身遭戰(zhàn)亂，衰老多病的凄慘處境。字里行間，寄托著詩人飄零寥落和傷時憂國之感。

背景

此詩是唐代宗大歷二年（767）重九日杜甫在夔州登高時所作。時值重陽，詩人抱病登高，抒發(fā)心中的愁苦。

名家點評

〔宋〕魏慶之：杜子美云：“竹葉于人既無分，菊花從此不須開。”直以“菊花”對“竹葉”，便蕭散不為繩墨所窘。（《詩人玉屑》）

〔元〕方回：此“竹葉”，酒也，以對“菊花”，是為真對假，亦變體。“于人既無分”“從此不需開”，于虛字上十分著力。（《瀛奎律髓》）

庭前甘菊移時晚，青蕊重陽不堪摘

嘆庭前甘菊花

唐·杜甫

庭前甘菊移時晚，青蕊重陽不堪摘。

明日蕭條醉盡醒，殘花爛漫開何益。

籬邊野外多眾芳，采擷細瑣升中堂。

念茲空長大枝葉，結(jié)根失所纏風(fēng)霜。

注釋

堪：能。

蕭條：寂寥。

爛漫：散亂貌。

眾芳：泛指野花。

采擷：摘取。

茲：此。

簡析

“庭前甘菊移時晚，青蕊重陽不堪摘”，首聯(lián)慨嘆檐前菊花因移植的時間晚，不能趕在重陽佳節(jié)綻放。詩人借庭前菊花晚開，喻自己遲暮不遇。頷聯(lián)“明日蕭條醉盡醒”，沒有了重陽佳節(jié)其樂融融的氛圍，賞花人的興致由濃轉(zhuǎn)薄直至曲終人散。頸聯(lián)“籬邊野外多眾芳，采擷細瑣升中堂”，籬邊的野花被精心采摘，甘菊因為生不逢時，即使花蕾綴滿枝頭，也不會有人駐足欣賞，而且敵不過要與殘酷風(fēng)霜抗爭的命運。詩人以野外眾芳喻小人得寵。尾聯(lián)“念茲空長大枝葉，結(jié)根失所纏風(fēng)霜”，從側(cè)面反映了菊花不畏霜雪的氣概，襯托出了菊花的高潔品質(zhì)。詩人以菊花這一意象自比，表達了自己勇于面對現(xiàn)實、不屈不撓的情操，以及對自己生不逢時、報國無門的慨嘆。

背景

杜甫于唐玄宗天寶十三年（754）重陽節(jié)居長安下杜城，他由庭前遲開的甘菊花聯(lián)想到自己的身世，有感而作。

名家點評

〔清〕仇兆鰲：“此詩借庭菊以寄慨，甘菊喻君子，眾芳喻小人，傷君子晚猶不遇，而小人雜進在位也。”（《杜甫詩注》）

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系故園心

秋興八首（其一）

唐·杜甫

玉露凋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

江間波浪兼天涌，塞上風(fēng)云接地陰。

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系故園心。

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注釋

巫山巫峽：夔州一帶的巫山山脈和巫峽。

蕭森：蕭瑟陰森。

兼天涌：波浪滔天。

塞上：指巫山。

接地陰：風(fēng)云蓋地。

他日：往日，指多年來的艱難歲月。

故園：長安。

刀尺：剪刀和尺子，縫制冬衣的工具。

白帝城：即今奉節(jié)城，在瞿塘峽上口北岸的山上，與夔門隔岸相對。

急暮砧：黃昏時急促的搗衣聲。

簡析

這首詩是《秋興八首》組詩中的第一首。詩人通過寫夔州秋景，寄寓自傷漂泊、思念故園的心情。

“玉露凋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首聯(lián)開門見山，描繪出具有濃重感傷色彩的秋景，奠定了全詩哀怨、凄清的基調(diào)。“江間波浪兼天涌，塞上風(fēng)云接地陰”，巫峽波浪滔天，巫山上空的烏云好似要壓到地面上來，頷聯(lián)寫景的同時也暗示了局勢的動蕩不安、詩人前途未卜的處境。“兼”“接”二字，寫出了渾莽之象。

“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系故園心”，頸聯(lián)是全篇詩意所在。“開”字雙關(guān)，既指菊開兩度，又指淚流兩回，見叢菊而流淚，足見羈留夔州心情的凄傷。“系”字亦雙關(guān)：孤舟停泊，舟系于岸；心念長安，系于故園。此處寫得深沉含蓄，耐人尋味。“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尾聯(lián)在時序推移中敘寫秋聲。“急暮砧”，指黃昏時分搗衣的砧聲很緊。搗衣聲增添了客子的愁緒。在這黯淡蕭條的秋景和暮色中，詩人的孤獨憂傷之感被渲染得淋漓盡致。

背景

《秋興八首》是大歷元年（766）秋杜甫滯留夔州時所作，此為第一首。當時蜀地戰(zhàn)亂不息，詩人晚年多病，壯志難酬，心境非常落寞。

名家點評

〔明〕王嗣奭：秋興八首，以第一首起興，而后七首俱發(fā)中懷，或承上，或啟下，或互相發(fā)，或遙相應(yīng)，總是一篇文字。（《杜臆》）

〔清〕李锳：末二句寫出客子無家之感，緊頂“故園心”作結(jié)，而能不脫“秋”字，尤佳。（《詩法易簡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