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梁小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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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954年出生在安徽省合肥市。父母親是國家干部。我是喝奶媽的奶水長大的,后來母親總是埋怨:奶媽的奶水沒有營養。
我很順利地讀完了小學。四年級時,班主任在評語欄上這樣寫過“優點:膽小”,我最害怕體育課與勞動課;在全班同學注視下,從跳箱上翻過去,簡直是一種恥辱。班主任每每用憂郁的眼神看著我時,我只略感對不起她。
小學畢業那年,我住進醫院后不久,“文革”開始了。院長叫我探聽隔壁一位病人的動向,后來我告密:他每天將剩飯倒到水池里。
某年夏夜,父親被大學生們帶走了;我一直認為他是換一個地方去住。我很不情愿給他送開水,因為害怕見到他,而母親以為我在和父親劃清界限。
對“文革”的來龍去脈,我也正兒八經地思索過。外婆說:你怎么會懂,你多么單純啊。而父親早就認為我是一個復雜的人,我對思想復雜感到自卑。
我從未體驗到自己的單純。
在合肥三十二中就讀時,我一點也不愛讀書,卻跑到街上看連環畫。在給工宣隊長遞交檢討時,他很滿意,說是有文采,允許我懸崖勒馬。
進入高中后,我對一位語文老師印象深刻。他借給我一本《女神》,我第一次聽到他在私下場合說到“泛神論”。《女神》里作者向地球母親所發出的一種博大的呼喚令我激動。
后來我在一個生產隊落戶,經常躺在大草堆上發愣。我時常跑回家。母親說:既然你覺得家里沒有意思,又跑回來干嗎?我一點說不出其中道理。
1975年,我得了腎炎,住進醫院。
在家養病期間,我讀黑人詩選,我還讀到了《唐璜》,但我對拜倫并不迷戀,對普希金略有好感。黑人詩人朗士頓·休士詩歌中放射出的黑色光芒令我炫目。
后來我才知道,像我這樣孤僻的年輕人,崇拜起詩人的深沉氣質,遠離了自己的個性真實。
1976年進入合肥制藥廠后,我繼續讀國內詩人的作品。僅從文風上判斷某個詩人的素質,從語感上猜想某個詩人的善良。恰好公劉同志在安徽,我匆匆忙忙給他寫信,后來他約我見面,希望我多寫。不久,他向詩刊社推薦了我的作品。
1979年,《彩陶壺》在《安徽文學》十月號上發表。我萌發了做一個善良詩人的愿望,有病治病,沒病寫詩,就是我那時的藝術觀和世界觀。
后來到北京參加“青春詩會”。那時我至少還把浪漫主義奉若神明,形成詩人優雅、純潔的品格是我的目標,這導致《雪白的墻》的創作(這似乎符合了一個時代的命題,使我獲得全國中青年詩人優秀詩歌創作獎)。稍后一段時間,我寫出《家鄉的草堆》《日環蝕》等詩。我已體會到:形成個性的美好是件使人精疲力盡的工作,猶如體力勞動一樣。
因為我不能維持正常的上班,1985年,工廠工勞科長親自把除名決定送到我的手里。我說:本來應該是我去拿的,麻煩你們送來了。自此,我的生活靠全國詩友們的贊助。我無法忘記,在我創作上最困惑的時期,謝冕同志、孫紹振同志、吳思敬同志給予我莫大的關心和支持。
1986年,我凝神觀照自己如何生活,寫出了長詩《斷裂》。《斷裂》表達了人在自我感覺良好的情況下所忽略的許多人生體驗,評論界認為是在“展覽丑惡”。因為認清了自己,我感到欣慰。
詩刊社在我生活窘迫時對我表示了關切,1986年起我擔任詩刊社刊授學院輔導老師。似乎也體會到“往碗里夾好幾種菜,是一種幸福”了。
還有,我們總是在談創傷,至今我仍不明確,創傷的真實部位在哪里。
還有,詩自然是要質樸的,但質樸的情感有時被有教養的詩人所壟斷,在質樸之外,仍有我不曾觸摸過的世界。難道說,詩人只有心腸變壞了,才具有進行意義?或者說,我一開始就并非純潔。我在學習純潔的細節時感受到了壓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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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寫作生涯是從寫“公社開完歡迎會,一顆心飛到生產隊”這樣的句子開始的。其中還有也很重要的另外一句話:“想著想著入夢鄉,手兒放在心窩上。”這就是我初出茅廬時的作品,并謊稱曾經發表在人民公社的黑板報上。因而我與顧城是很不相同的,與他的發軔之作“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相比較,顧城較早地注意上了自我,我卻在隨大流式地注意跟自己毫不搭界的社會公眾生活。
實際上,我是一個逃離偉大的上山下鄉勞動運動的冠軍。我不由想到那更為離譜的一句:“明天一早就下地,一定要開好第一犁。”講這句話之前乃至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從沒有摸過任何一件勞動工具。我僅在人民公社的打谷場上,凝視漫天鋪開的金色谷粒,像一個頭戴金色草帽、手握竹竿的游魂,當時心里所想并不高深。至今,我仍在不同的場合反復朗誦我第一次進村時的情景,引來滿場哄笑,這又成為我寫了一首好詩的佐證。
上面講了這么多,就是要說明一句大白話,我不是從研究自我起家的。內心在逃避某種運動,嘴上卻偏偏說喜愛它,并且力圖要把這種喜愛表現得淋漓盡致,最終又被現代文學史家斥之為說了假話。于是一晝夜之間,我們接受思想解放運動倡導者的點撥,就像沉睡的蟲子被點撥到另外一個方格之中。我們飛快地成為自我意識的覺醒者,成為個性束縛的掙脫者,成為敢說真話的率先者,于是也就有了《中國,我的鑰匙丟了》《雪白的墻》等作品。
記得作品獲獎,我進京領取獲獎證書和獎金的時候,京西賓館的門口有站崗的解放軍哨兵向我敬禮。我背著黑色皮包,在哨兵向我敬禮的關口,我身子略為歪了一下,以掩飾皮包內涵。
我氣宇軒昂地邁進門廳之后,有紅色地毯在腳下鋪展,我的眼睛卻很聰明地注意著遠方。紅色地毯鋪向遠方,然后陡然拐彎,通向電梯。按說我應像走田埂似的,斜插過去,但我偏不,我順著紅地毯鋪就的垂直路線,拐了一個大大的彎后到達電梯門口。如果,紅地毯象征著社會公眾生活的話,我自以為我對它的研究已非常精確,但踏在上面時,還是露出了馬腳。與我結伴而行的作家,初出茅廬的成功者,都裝作漫不經心地走著。實際上我們都是構思者,因為大家都構思得太好,反而不被構思所觸動。
其實,我總在反復察看如何跟外界的生活打成一片,卻命里注定要露出馬腳,我好歹找到了一條與自己確實有關聯的、笨拙人的寫作方式。
雙軌制時期,我也曾站在十字街頭,口袋里揣著很多紙條,紙上寫的內容恐怕大街上的人們也都清楚。我逢人便打探:“請問要不要螺紋鋼?”這句話,從我嘴里吐出,在旁人看來,倒也振聾發聵。但是,當時,我正好也說出了一句公眾話語。我怎么也想不通,鋼鐵公司營銷科長辦公桌上的紙條怎么會跑到我的口袋里。農民詩人王老九在土改時也有想不通的地方。他分到了地主家的一個樟木箱,然后發問:“箱子箱子,你又沒長腿,怎么會跑到我家里?”后來他找到了答案:“想想這道理,全憑毛主席。”我不敢說我的困惑像王老九那樣有多么博大精深,我在想不通的地方停留,用“釘子”把紙條“釘”在自己的心上。各種鋼材明細表究竟是怎樣跑來的,我要說是我自愿索取,而不是別人硬塞到我口袋里的。關于自愿還是被迫,是衡量寫作者心靈基本母題是否純真的分水嶺。
依照我本人的構思,我是希望在社會主義的內部好好安頓下來,當個作家的。有位領導曾傳話“要找梁小斌談談”。我在電臺打工時,另一位領導所傳達的意思也完全一模一樣(要找我談談)。既然是找我,我就應該在家里規規矩矩地等待,以便謀一個好點兒的差事和個人發展遠景。這種人生思路,披露出去將會貽笑大方。既然要找我,為什么又不來,靜悄悄地傳遞來一句詩化的語言讓我期待。所謂期待是指什么呢?其根本含義是,蹲在家里不要再出去活動了,肯定有好消息傳來。蹲在家里不動,是寫作者思想是否能夠騰飛的生命線。
有一篇憶苦思甜的報告,就是寫人不要亂動的。一個老長工欠了地主的債,無力償還。地主說:“你只要愿意赤身被捆綁在樹上,讓飛虻來咬,欠賬就一筆勾銷。”老長工按照契約就范,黑壓壓的飛虻像道袍一樣覆蓋老長工的全身。晌午過后,老長工的孫子實在不忍心爺爺再受難,試圖轟走正在吮吸爺爺鮮血的飛蟲。飛虻像黑色布幔被風掀走,然后又一批飛虻在老長工的身上落定……老人家在咽氣的時候告誡后代,不要去趕走它們,它們吃飽了就不動了。你看,現在又重新飛來一群新的……當我把這個故事說給一位老畫家聽,他以為我在影射反腐敗。其實,我是非常欣賞被捆綁在樹上紋絲不動的。人的確在紋絲不動的時候,思想才有所蠕動。我不贊成人在想到什么以后,也就是有所期待以后,立刻就投入到波瀾壯闊的革命實踐中去。
還是說說我是如何帶孩子的吧。當我孩子會跑的時候,我的視線和心思一直跟蹤著他。如何驅散孩子總在我心上這個念頭呢,我索性就把孩子背在身上,眼前還不妨礙捧著一本書,漸漸地我忘卻了背上還有一個孩子。西西弗斯永恒地推著沉重的巨石上山,他視這個世界為重負,我認為他看得過于嚴重了。你可能消滅這個世界上的所有沉重之物,消滅的意念深深背上了如同碩果一般的思想包袱,它吸引你全神貫注對付它,直至終生。
寫作者的體驗通常是以感官痛苦、生命代價作為主要特征的,在我卻體會到另外的一種幸福。當你不注意或不去想那一樁痛苦時,那一樁痛苦確定是不存在的。凡事無所用心,在神學領域是指凡人必須用心的地方,他卻安之若素。
我們察看某種精神境界到底能派上什么用場:無非是成為一個人晚年的箴言,而后龜縮到崇高人格的靈光之中。靈光就是羈絆,猶如背上有一個嬰兒在入眠,時間放長了,就變成了一塊石頭。所謂淡泊致遠的弊端,這個事實許多鮮活的人士直到晚年尚未察覺。
信仰
從房檐下穿過,沖進這扇門,我疾走沖刺,我想躲過那一串雨滴,但就像在迎接這串雨水那樣。我站在房檐下的瞬間,那一串雨水正好滴進我的脖子。竭盡全力的躲避就像竭盡全力的迎接。
維特根斯坦說:逗留在宗教領域。
境遇
當兩個唯心主義者在爭吵時,往往有利于唯物主義,反之亦然,當兩個唯物主義者相互指責對方違反客觀規律時,這境遇也將引起一個唯心主義者友好地傾聽。
由邏輯世界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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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途末路的邏輯思維的這根手杖上寫著: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它以此支撐著人的整個生命體系。這條箴言暗示著邏輯的力量能夠讀懂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假如,的確存在著讓我感到恐懼而又無法理解的事物時,自我安慰的邏輯人會說,這種事物最終將被我理解。意思好像是說:最終會被我掐死。
在理解之外,根本不存在任何東西,中國人無需哲學,也直觀地了解這一點。昨天我看見一個衣衫整潔的人在馬路中央系鞋帶,他對迎面駛來的汽車視而不見。這情景也是很好理解的,因為此人是位精神病人。我們能情不自禁地按照邏輯思維習慣,輕而易舉地把所有“奇怪”的現象,納入較能讓人接受的習慣見解中。
理解的特征,現在已經超越了只對美的事物可以理解的范圍。如同一個母親愛孩子自然很好懂,但母親有時也扼殺孩子,我們想一想后認為這也很好懂。
青年夭折和壽終正寢,同屬正常范圍。
如果某個人今天還在單位上班,第二天早晨,同事們忽然發現他的辦公桌上空蕩蕩的,于是或者認為他生病了,或者認為是出了車禍。如果排除了所有的可能,最后還得落實在一個“失蹤”的結論上。誰都懂得“失蹤”是什么意思,下面的事情便是登報尋人,或者報告有關部門。一個人沒有如期而至的最后理解,便是他死了。為什么要死呢?我們還會推理下去,一塊推理的石頭無限地往下墜落,它似乎永遠不能停止在不可理解、令人困惑的半空中,石頭遲早要落到推理的深淵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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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文化的根本特征依我看來,它從來不羞答答地說:這是不可理解的。當然,中國文化不依據推理來解釋世界,它的最終令人
放心的主題和作家心態便是所謂的“靜默觀照”。似乎,中國文化不用深邃地動什么腦筋,便能理解世間萬物、人間百態。“人間百態”這個詞后面的含義在告訴我們,不要大驚小怪,地痞、流氓、三教九流、提鳥籠子的人、流浪者和辛辛苦苦兜售小生意的人,共同處在一個世俗的集市圖中。
某某闖入打翻了菜農的菜籃子揚長而去,作家只需對揚長而去者報以生動的目光,以回答這生動的一幕。
完全可以理解,它的極致是教也不用教的“空靈”。“空靈說”認為,它早已不追究某樁事件,或者故事究竟該不該產生。誰都知道,藝術甚至比政治更能容忍“丑惡”現象,遼闊而又朦朧的空靈觀暗喻著持有這個世界觀的人,早已對業已存在的世界萬象,根本不必動用什么情感色彩,更不用說陷入神秘主義了。
冷酷無情的空靈說,暗暗埋伏在所有經典作品的結尾,佯裝成謙和的樣子。
我真不懂,長江的源頭和它的入海口平行地展現在一條長長的畫幅上: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想了想,這意思很明顯,畫家既然是居高臨下地鳥瞰長江的來龍去脈,他就已經懂得了這綿延幾千萬里的兩岸風光。這胸有成竹的展現,甚至運用了寫實的手法,當畫家一旦認為他自己的作品必須是“寫實”時,他當然也隨之認為,他的展現全是真的。任何偉大的河流也真是這樣流來流去的,幾乎沒有什么值得探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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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生活的進程往往打斷我們的常識和可以理解的俗見,因而,引起真正的驚異。這就像某某被關在牢房內,當黃昏牢門哐啷一聲打開時,某某卻不翼而飛。鐵柵欄是完好的,蘆席下也絕沒有什么地洞之類,這真有點不可思議。這種局面只能在魔術中出現,但魔術的不可思議性質,卻不能令觀眾感到震動。因為雖然我不知道人是怎么飛走的,但我們仍然毫無深究的愿望。總之,人是不能化作氣體消散掉的,深究的精神只會純粹地表現在身臨其境的真實生活處境中。當我們無法容忍的夢幻事件在身邊真的發生時,內心才稍有所動。
這樣,自然產生了一個需要揭示的思想,揭示什么呢?無非就是要揭示我們肉眼所看見某某在晚上已經回到牢房的場景,究竟是不是真實的。驚異引起揭示,我們不禁懷疑某某呈現出來的令人放心的舉動是否全是偽裝,于是,我們面前呈現一幅表演的情景。
某部小說中描寫了一位佯裝自殺的青年革命家,他把一頂草帽扔到了河里。根據自殺的常識來判斷,這頂草帽底下肯定有一個已經下沉的身軀。河中漂浮的草帽不能理解為自殺者的符號和象征——得出這種結論,只有那位自殺者再度在人群中出現,方才顯出深遠的意義和懷疑的質量。假如:他永遠不復出現,他必然會順理成章地永遠沉沒在這可以理解的推論之中,永遠沉沒在暗無天日的與真實根本不符的黑暗邏輯世界中。
最為黑暗的莫過于邏輯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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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們看不出哪個作家有揭示生活的欲望,因為,中國人是不善于有驚異感的人。任何大驚小怪、想不通的問題,都將遭到智者的棒喝。驚奇是珍奇的浪花,是對理解俗見的最早挑戰,但是,挑戰者的不幸證明了那是不幸的挑戰。
中國文化依我膚淺的“理解”,它非常懂得把該揭示的事物和需要掩蓋的事物熔于一爐。老子的思想作為自然觀類似于一種自然熔爐,與后來出現的社會熔爐的闡釋者孔子的思想相比,前者作為熔爐,只是略為大一些。但從構造上分析,其思維方針同出一轍。我們基本上承認,這兩種思想是兩種“范疇”的概念,作為能夠包含人性和人生行為的最終尺度,他以“境界”的面貌出現,或以“無邊無際”的框架結構出現,在這里面,兩位智者謙和地放縱著世界和人。孔子曰:“自由而不逾矩。”大概就是這個意思。我不禁想到俗語,肉不論怎樣“全都爛在鍋里了”。
我至少認為,老子不是這個世界和人的揭示者,而是掩蓋者。以老子推崇備至的“庖丁解牛”的故事為例,庖丁解牛已達到不見牛的境界,隨其刀刃自由來往其間,秦文君因此受到啟發,以為是悟道。這么說,庖丁解牛的整套動作是似乎看不出破綻的至上完善的動作,但是,秦文君“看見”庖丁解牛的完美,其“看見”則完全是虛設的,因為我們很難看見完全獨立于人之外的完美體系。那套完善動作一般人很難做到,只有當它成為精神的追求目標時,庖丁解牛的精神價值才被人“理解”。這樣,老子等于只是承認了夢幻世界,至于庖丁在解牛時,有時刀子從手中飛出這些不能展示于人的動作,老子是懶得去發現的。我在觀看韻律體操的時候,對此體會較深。地毯上身軀的旋轉者在說明動作嫻熟的至上境界,我僅做完美的境界來解,忽然我看見藤圈滾出了界外,體操運動員“慌忙”停止旋轉把藤圈取回來時,我的感覺整個不對頭,千真萬確,紅地毯上的人只是在“表演”。這么說,表演者一定掩蓋了某些東西。
被掩蓋的真實,一定要呈現出來。
思想的驚奇之處,當是現實生活的令人驚異之處。當那位表演者去拾滾到界外的藤圈,我認為這就是她動作的中止之處,笨拙瞬時間籠罩,不,是照亮剛才一掠而過的整套優美環節。不過,反過來說才是:笨拙動作一掠而過,而優美的掩蓋則使余下的呈現立刻變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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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對這個面目哪怕更改一次已夠我受用的世界感到驚奇,卻是我的命運。我在驚異處止步、畏縮不前,隨著可悲的理解力提高,也懂得了一些真實的深度和“物化”的鬼理論,我自然也就不驚奇了。
余下的日子,我自然也就是個茍活者了。
我繞來繞去,仍然舍不得割棄我靈魂在驚悸之時所察覺到的那些深切感知。那么,探索究竟指向什么呢?政治上的大人物摔死在蒙古國沙漠深處的消息,通過竊竊私語傳遍全國時,全國人民嚇得目瞪口呆。后來文件下達了,林彪原來在井岡山時期就反對毛主席。我們只是不知道而已。
消失
強盜盯上了阿里巴巴的家,在門外畫了個“×”,阿里巴巴的女人在城里所有的大門上都畫了個“×”。阿里巴巴消失了。
鞭子
我的妻子說:“我們在一塊兒時,天天吵架,但是把你放跑后,連一個吵架的人都沒了。”妻子在回想中得出結論,吵架還是值得留戀的。
是的,他每天用鞭子抽我,證明他還重視我,不然他為什么不用鞭子去抽身旁的石頭呢?如果把揮舞鞭子的人消滅掉了,連個能經常想我的人也沒有了。
愿望
一根繩索套在我的脖子上,請幫個忙,不是踢板凳,而是把我腳下的大地一腳踢開。這樣,就是繩索斷了,我也不會落在大地上。
關于源頭的回答
攝制組的人問那個正踩在昔日長城廢墟上的婦女:你知道這兒曾是長城的源頭嗎?婦女說:我不知道,我丈夫去年死了,得了骨髓炎,也就是癌癥,現在在鬧饑荒,我帶著孩子過,也還好。
這是答非所問,婦女有可能從長城的源頭而來,但她的確無從回首,也沒有回顧的必要。
相比較,攝制組的人的詢問倒是庸俗的。我們經常聽到你從哪里來這種尋根式的詢問,問者落入俗套,而婦女的回答反倒是大智若愚。當然,婦女沒有經歷那種先是“大智”然后“若愚”的精神階段,她質樸的回答僅以親身經歷為限。
在后來的智者看來,婦女的回答是他們一生所追求的精神目標。
思想
手上有一根刺,使我不得不回憶這只手今天撫摸了些什么。
人民的思想
一位素不相識的老人給我來信,他一直注意我這幾年的生活,他聽說我已經離開了原來的工廠,找到了適合自己的工作。因為我是詩人,我離開繁重體力活的束縛,以便更好地發揮自己的抒情才華,這是理所應當的。
簡單講,這大概就是人民的思想,有“貢獻”的人,他的生活自然輕盈一些。在這質樸的人民思想里面,我發現自己是不對頭的。
因為我在為自己過輕盈的生活而抒情,我的情感抒發得好,于是我獲得了過輕松日子的資格。這就像會喊疼的人獲得了解救,而不喊疼的人,人們認為他沒有痛苦,于是永遠得不到解救。世間的人重視會訴說的人,重視會夸大苦難的人。
認識論
我猜測一個美學背后的東西,那么多兒童舉著氣球聚集在那里。
我總懷疑任何向我提出要求的人,是一個懂得拳術的人。在今天,連乞丐敲門都那么鏗鏘有聲,因為要飯不僅不再恥辱,而且,你必須給他一點好吃的。沒有什么請求,會被認為是軟弱的。你如果真以為,世界上還有軟弱存在,那么你就大錯特錯了。
假如一個人敢公開表示對你的憤慨,那他對于自己的憤慨,肯定是有一個確切的估價的。
歷史的貞操
假如,貞操的觀念造成了一個女人的殉情,我們在亡靈面前會很容易地聯想到,死者頭腦中有一個必須去死的想法。她必須去死,這導出了貞操觀的必然結局。這是一個顯得完整、封閉的結局,仿佛已經關上了大門。如果她不愿去死,以昭示她反抗必然結局的決心,但是,“她必須去死”的那個說法還依然存在,這個說法必須要指定誰去死,以達到觀念最后的安息。
這個觀念顯然是一個活的念頭,它撕咬著拒絕者,最終仍要準確無誤地實現它活的念頭。這個念頭的不妥協性,不折不扣的性質,就像胃只有消化了食物后才肯停止蠕動。胃和食物的關系,也如同貞操觀與烈女的關系一樣,是一個高度統一的和諧體。觀念與現象在充分飽滿后,方可瓜熟蒂落,歷史才能翻開新的一頁。不然,歷史還得重新翻回來,以尋找能使它飽滿的形象。
任何歷史,在尋找到一個殉道者之前,它不會結束。
要讓歷史的發展充分展示它文靜的風度,殺戳和吞噬從來都是不慌不忙的。
明朝那些事兒(全集)
《明朝那些事兒》主要講述的是從1344年到1644年這三百年間關于明朝的一些故事。以史料為基礎,以年代和具體人物為主線,并加入了小說的筆法,語言幽默風趣。對明朝十七帝和其他王公權貴和小人物的命運進行全景展示,尤其對官場政治、戰爭、帝王心術著墨最多,并加入對當時政治經濟制度、人倫道德的演義。它以一種網絡語言向讀者娓娓道出明朝三百多年的歷史故事、人物。其中原本在歷史中陌生、模糊的歷史人物在書中一個個變得鮮活起來。《明朝那些事兒》為我們解讀歷史中的另一面,讓歷史變成一部活生生的生活故事。
三體全集(全三冊)
【榮獲世界科幻大獎“雨果獎”長篇小說獎,約翰·坎貝爾紀念獎,銀河獎特別獎】套裝共三冊,包含:《三體I》《三體II:黑暗森林》《三體III:死神永生》對科幻愛好者而言,“三體”系列是繞不開的經典之作。這三部曲的閱讀體驗和文字背后的深刻思想配得上它所受的任何贊譽。
龍族(1-4合集)
累計銷售量達千萬冊的青春幻想小說,被譽為“東方的《哈利·波特》”,作者江南本人獲得2013年中國作家富豪榜榜首的榮譽。主角路明非原本只是一個普通的高中生,在申請留學的時候收到了來自屠龍學院——卡塞爾學院的來信,從此開啟了他不平凡的人生,在伙伴陳墨瞳、楚子航、愷撒等人的幫助下,屬于龍族的神秘世界逐漸在他們面前展開,路明非神秘莫測的身世也慢慢浮出水面。
麻衣神算子
爺爺教了我一身算命的本事,卻在我幫人算了三次命后,離開了我。從此之后,我不光給活人看命,還要給死人看,更要給……
成何體統全2冊(熱播動漫《成何體統》原著)
超人氣作家七英俊腦洞力作!腦洞奇詭的反套路宮廷文,反轉到后一刻!穿進網文小說,成為暴君的枕邊人是種什么樣的體驗?經過簡單的計算,庾晚音得出結論:自己只能另辟蹊徑。在這個全員惡人的故事里,她想殺出一條血路,就得當最大的那個惡人,先幫助暴君干死端王,然后再干死暴君,直接當女帝。可當她見到了暴君,仔細琢磨他一言一行中那一絲詭異的似曾相識的感覺,終于忍不住試探道:“Howareyou?”夏侯澹沉默良久,眼眶一紅。“I'mfine,and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