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宗從未輕易改變自己的決定,他今日卻親自來勸我,事有反常。我想著該是時朽在他耳邊胡亂吹水的時候沒能把握尺度,生生叫他誤會了去,還以為我受了多大的委屈。
并非我胡思亂想。我從未輕易受委屈,若真覺得委屈了那便是大委屈。而在那為數不多的受了委屈的時候里,我經常是躲在雪窯洞里不肯出來又不理會人,最后實在悶得厲害了不得不從深窩里自己爬出來,彼時總能看到師父站在雪窯洞前。
當時昆宗就是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心疼又無奈,一句“都消化好了?”能讓我淚如洪下。而當我一點頭,其他躲在山后的師兄們也都跑出來,那一張張如釋重負的臉讓我險些又想躲洞里去。但師兄們哪肯,齊齊上來拽住我,仿佛我回自己的老洞是一件多么驚天動地的大事。
但這回我真真不覺得委屈,若真論委屈也就莫名要當了太子妃那件事。
“師父,我下凡的事早就上傳天界,想必我伏柯要去尋找九州神器的消息在四海八荒也已經無人不知,現在打退堂鼓,不是我的性子。”是為表決心,我當即鼓起信誓旦旦的氣色來,“師父,徒兒不會給你丟臉的。”雖然丟臉的事已經做了不少。
說完就聽昆宗一句靜嘆,“小八,你知道為師向來不會在意這些。”
瞧他這寵溺的目光……我這目中無人的性子便是他這么給慣出來的。
想在戴澤山拜師的這數萬年,我沒給師門爭個半點的榮譽,反倒處處闖禍讓師兄們替我背黑鍋,還給師父的名聲摸黑。偏偏師父和各師兄都還護著我,也不怕將我寵壞了去。
“師父你千萬不要給我留后路。”我極其認真地說道,“此事我若是不想做,當初就不會把它接下來,更不會等到現在才反悔。我既進來攪這趟渾水了,就一定將它攪得明明白白,天翻地覆。”
只見昆宗當時看我的神色尤其怪異,我以為他還有話要同我說,但那時祁淵已經走了過來。之后昆宗和他交代了幾句便要離開,平時我那撒嬌的氣兒也沒來得及撒。
祁淵見我依舊站在外面,原本要邁出去的腳愣是收了回來,轉而走近我,“有心事?”
我覺得他問的好笑。
這么多天我都心事重重也不見他多說一句,更何況這些事都是他整出來的,他這明知故問也叫我不好答。
“今晚的夜色不錯,反正也睡不著……”可抬眸一看,這天上哪有半點星光?
不曉得這風神云仙竟也那般不解半分風情。
祁淵凝了我片刻,忽然道:“師父對你的寵愛還真是半點不得含糊。”
“……”這個話題開始得有些莫名其妙,我暗暗想了幾秒,又瞧了他一眼,心底莫名像開了花,“怎么著,聽你這語氣是吃醋了?”
意料外,他竟然點頭,樣子還算認真。
我著實是哭笑不得,輕咳幾聲后安慰他,“這個,七師兄,你也別怪師父偏心,我畢竟是師門里最小的徒弟,而且還是個女嬌娥,萬年難得……你要是實在想和我爭寵,我也不吝嗇分你一些,畢竟我沒來之前你也是個最小的……”
祁淵便揮袖離開了,離開前還瞪了我。
這還是這么多天以來他對我耍性子的第一次,委實難得,想到他那別扭性子的緣由,又忍不住想笑。
近來阜城有場琴藝大賽,是一名為音半癡的先生領的頭,這個人我有幸見過一面。
那天我正從一家木琴店里出來,見他和一人在選用何種木質制琴更加合適的問題上起了爭論,恰巧這幾日我看了些許有關琴類的書籍,便謙虛上前提了幾句。沒想到那幾句竟讓他勝了場爭辯,為表謝意,他邀我參加了琴藝賽,想來是那番話讓他誤以為我是琴藝的行家。
謬贊我不敢接,但總歸是欣慰。
一來這些天的努力沒白費,二來尋了一道捷徑,愛琴者云集,無外是將伏音琴的線索放大了去。
開賽那天陽光正好,臺上選手迎光帶笑,眼中的自信像注入的銀流,泛著水光,溢出眼角。
臺下觀賽者熙熙攘攘,熱情澎湃,盯著音半癡跟前的神秘木琴兩眼放光,奈何雙手不夠靈巧,彈不出叫人驚嘆的琴聲,對那木琴只可遠看而不能近撫乎。
那神秘木琴質地倒還不錯,但這卻非我感興趣之處。
我在意的是它的名字:伏音琴。
先前我已經查證過,那把琴雖好,卻沒有一點兒仙氣,和真正的伏音琴更是相差甚遠。也不知誰這般能耐,給它起名都能如此湊巧。
尋了個靠邊角落坐下。
旁邊坐著許多志同道合之人,難免要對參賽的琴音進行一番長談闊論,我只管靜靜聽著,在他們投來目光之余,也便付之一笑。
一說:“都說阜城是魔音之都,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另一搖頭,略是惋惜狀,“不如從前了。”
一忙問,“這般琴技你還不滿意,莫非老兄你能彈出更好的來?”
他們說這話的時候,臺上彈琴的是一名隱于淡色簾子后面的白衣男子,他的琴技如何我不敢定論,但我估摸著這琴聲算得上是今日里最動情的一曲,多少人陶醉其中,一看幾能成迷。
如今竟出現一個搖頭的人,自然少不了我的注意。
我稍稍挪近了身子,就聽他說道:“我自然是彈不出這么好的曲子,但,我聽過更入神的琴聲。”
有些個好奇的也開始擠了過來,雜七雜八地問著何許人,我忍不住大拍桌子喊道,“安靜。聽人家好好說話。”
霎時便靜了,只余琴音裊裊。
那人看了我一眼,對我的認真略感意外,繼而露出了些許難為情的面色來,斟酌道:“其實,其實我也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她蒙著面,而且不喜別人靠近,也不和別人親近,我只是有幸遠遠見過她一次,她的彈出來的琴聲,至今無人能超越。”
時下,眾人唏噓,白眼橫飛。
我倒覺得這是一個有用的線索,只是還未來得及再問,座下突然響起一陣排山倒海的歡呼聲,我偏頭看過去,正見伏音琴之上紅布掀開,華亮的琴身折射垂簾,淡色簾子后,音半癡雙手托琴于白衣男子。
琴圣定名,人稱李滄。
彼時歡呼綿長,也不知是這伏音琴魅惑太大,還是那李滄的琴聲果真俘獲了他們的芳心,其熱情難擋,較之癡狂。
待我從尖叫聲中緩過神來,卻不見了那人蹤影,用仙術也沒尋回來,心中委實懊惱。
舉步離開之時,忽有一人叫住了我。
我掉頭一看,那音半癡正朝我走來,后面跟著一個白衣男子,竟是李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