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父親的承諾
- 九零玫瑰號外刊
- 云何所住
- 2459字
- 2019-01-31 11:35:10
眼前這男人身量并不十分高大,姿態卻相當挺拔驕人。
他穿著件上好質地的駱駝呢風衣,臉上雖被寒風吹得有些發紅,但皮膚卻是可見的白嫩細膩。
黑亮濃密的頭發比尋常男人的平頭略長些,噴了摩絲,盡數背在腦后。須根剃得青青的,耳口鼻無不是渾然天成的精巧模樣,尤其是那眉梢眼角處,雖是生了些許細紋,但那番風流韻致卻絲毫遮掩不住。
若是個女子,這樣的風姿說是艷若桃李也毫不夸張。只是這樣一張臉生在一個男子身上,在一堆糙老爺們里便是十分的扎眼了。何況現下這雙眼睛里盛著滿滿地期盼與熱望,令人心生疑竇。
僅僅如此也罷了,可便是不相干。的人冷眼看著,也能看出召南與這男子的面相有七八分相似,這男人鼻尖右側生有一顆顯眼的小痣,與召南臉上那顆一般無二,只是女孩子的面容線條更加秀麗些,加之年紀未足,有些稚氣。說他二人沒有關聯,便是誰也不信的。
召南絕非遲鈍之人,從小到大,金秀芬并沒有隱瞞她。
況且她十分敏銳,見到如此種種,震驚之余,心里對這男人的真實身份已有了幾分把握,此刻只死死地盯著那男人反復打量確認。
“我也是沒辦法,其實,我當年真的想帶你......”
“別說了!”男人急于為自己辯白,卻被金秀芬一口打斷。
“秀芬”男人幾乎在哀求金秀芬給自己一個解釋的機會,眼睛卻不住地向四周掃視,那幾個縣領導就在不遠處,他不由得神色緊張起來。
“算了,你走吧,我不想見你!”金秀芬拉著召南轉身要走,被這男人一把抓住。
“你聽我解釋”男人攥住金秀芬衣擺的手死死不放松。悄聲道:“到前面你們上車,跟我來?!?
金秀芬怕與他拉扯更加引人注目,只能攜著召南往東走了幾百米,甩開人群,偷偷上了車。
濱橋縣城窮,沒什么好路,喻嚴冬氣派的德國車也跟著受了不少罪,曲里拐彎地繞了不少路,直到一個無人的山墻根下,方才停住。
金秀芬陡然正色道:“你想說什么?”現下的情緒幾乎要摧毀她唯一的一點克制。
召南生平第一次坐在小汽車里,柔軟的皮沙發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寒冷,而眼前的那個漂亮體面的男人竟然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她覺得這一切好像做夢一般。
“我想問的太多,秀芬,我什么都不知道,這些年,你都是怎么過的?你,好嗎?”男人從前座轉過頭來,也不知該從何問起。
“我好嗎?喻嚴冬!你看看我這個樣子,看看我這張臉,看看我穿的什么,你問的出口?”金秀芬慘白的臉因激動而有了些血色,干瘦粗糙的手指攥緊了身上那件舊棉服,朝男人比比畫畫。
喻嚴冬被她罵得沒臉,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情急之下也顧不得敘舊,便直接問出了心中最深的疑問:“她呢?她是那個孩子嗎?”
盡管召南心中幾乎已經確信這個男人就是她的親生父親,但是她還是渴望能夠得到母親的親口證實,因而殷切地期盼著金秀芬的回答。
金秀芬面容扭曲得有些瘆人,語氣卻有些飄忽道:“孩子?對,她是你女兒,怎么?你要帶她回去給你的官太太做女兒?”
召南生長在那樣的環境當中,任何委屈都已經習慣如常,她早就接受了現實生活的殘酷,但這并不意味著她不想過上好日子。
如果有可能,她當然想成為這個體面男人的女兒,在城里最好的學校上學,衣食無憂??墒牵睦锎蚨酥饕?,要去就必須和母親一起去,她不能把母親一個人扔在這個窮窩子里,自己一個人去享福。
“秀芬,有些話我說不出口,以前的事,我做不得主,現在好歹松快些了。總之,這輩子,我是對不起你的,我還不了,死了以后叫我下地獄我都認。可是咱們這閨女,我拼了命也不會叫她在這個地方荒廢了的?!庇鲊蓝杂种梗瑓s指天對地向母女二人發誓。
他神色無奈,似有隱情,一身筆挺的呢料大衣穿在身上,肩膀卻無力地耷拉下來。
“秀芬,過去的事,幾句話也解釋不清楚,總之你要相信我,當年的事我也是逼不得已,如果我不這么做,你,我,還有我們的孩子,咱們都不會有好下場?!?
這些年,金秀芬并非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喻嚴冬為人她也是信得過的,否則也不肯輕易托付終身。
當年她纏著送信人追問,抓住了些蛛絲馬跡,雖不能窺得全貌,多少也能猜出點影子。只不過,現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呢。兩個人的命運天差地別。她已經被生活操磨地不成樣子,不論當年愛的如何轟烈,歲月蹉跎,那段情早已成往事,即便心中還有些許舊情,也是感傷多于迷戀。
看見小叫花子一樣的召南,喻嚴冬的心幾乎要裂開。
這是他在世上唯一的骨血。
三十多歲才初嘗為人父的滋味,血脈相連的實感卻讓他心懷震動??粗@孩子在這腌臢地方受了那么多苦,七尺男兒竟拉著召南的手放聲痛哭起來。
召南到底還小,此刻是喜悅大過悲傷,不知如何勸慰,也不知該說什么。
金秀芬瞧著暗暗抹淚,車廂內只聽見男人的哭聲。
過了好一陣子,喻嚴冬才止了哭,又問召南上了幾年級,學習怎么樣,家里能不能吃飽飯云云。
召南雖然過得艱苦,但也不想讓生父傷心,因而都盡量往好了說,即便這樣,喻嚴冬還是心疼地又紅了眼睛。
“孩子,爸爸現在不能帶你走,但你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一定要上大學!這樣才能做得了自己的主!爸爸現在住在濟南,在青島也有工作,你就考去青島上學吧。爸爸在青島紡織學院認識很多人,你就考那個學校,等畢業了,爸爸給你安排工作!”喻嚴冬信誓旦旦地為召南規劃未來,情緒激動。
召南聽到父親不能帶自己走,心里已涼了大半截。青島?大學?工作?她雖然日夜渴望著這些,但此刻這條路如此清晰的擺在自己眼前,卻是近鄉情怯。自己有能力做到嗎?父親的承諾是真的嗎?
“我真的能去上大學嗎?”召南怯懦地開口。
喻嚴冬愣了一下,好像明白自己所描繪的美好未來對于這樣一個女孩而言太遙遠了,他想了想道:“孩子,只要你考的分數行,爸爸就一定讓你上成大學,其他的,你什么都別擔心?!闭f罷,他在召南手上寫了一個熟人的地址,解下自己手上的歐米茄手表,叮囑召南靠上大學就拿著這塊手表去找這個人。
一時車內又靜默下來,分隔十余年,三人竟是相顧無言,可召南覺得這個小車里面,就是她最完整的家。
天色已經擦黑,今日已經不能再敘,來日又不知何時再見。
母女二人下了車,回首揮別,喻嚴冬慌忙掏空了全身的口袋,連零帶整,盡數塞到了金秀芬手上,又把身上的大衣脫下,給了召南,讓她回去改改穿。如果可以,他甚想把心都掏給召南,可作為一個男人,作為一個父親,他無能為力,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