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落
- 煞極天下
- 三橫亂
- 3651字
- 2019-02-08 11:02:41
雖是深夜,可北鎮撫司內仍燈火通明。在鎮撫司衙門前值夜的校尉們個個手握腰刀,叉腰昂立。其中有人剛想打個哈欠,那手還沒來得及抬起捂嘴,就見一馬隊疾行而來,那為首之人看得頗為熟悉。
“喬大人!”那校尉剛喊出三個字,喬達已然從馬背上翻下,踉蹌了兩步后就朝內堂奔去,轉而直入詔獄。那兒有無數生銹的刑具靜靜地垂著,周圍不時傳來幽怨的嘆息與撕心裂肺的叫喊,這些都是喬達再熟悉不過的了。他腳步不停,直到奔至一張黃銅打造的圈椅前,才上氣不接下氣地扶著膝蓋停下。
“大人……”喬達咽了口口水。
“你緩一緩再說罷。”圈椅背靠在一面滿是干涸血漬的高墻邊,椅上端坐了個魁梧的赤背男子,他的臉緊繃猶如刀面,雙瞳凸出似在噴火,胸前刺了條長有一角的蛟龍,一路延伸到其后背。有三個裹紗的俏麗女子正端著果盤跪趴在其腿邊,正是十四所千戶之一的鐘世水。
“鐘大人,我……”
“行了?!辩娛浪粩[手,道:“你不用說了,我已經知道了?!?
聽罷喬達登時一怔,他頓了頓,又急急說道:“大人,我能猜吳俠一行人的接下來要去哪兒!你給我個機會,我定然……”
沒待他說完,鐘世水雙目已然闔上,沉聲道:“你下去吧,這事兒已經不歸我們管了?!?
“不歸我們管了?”喬達不可思議地皺著眉頭,嘴里喃喃重復著這句話,緩步退了下去。
……
……
城郊。
不覺間,馬車晃晃悠悠地停了,賈倩兒在窗口朝蔡玄風施了一禮。很快,馬鞭又甩了出去,駕車人卻換了個精壯男子。
吳俠早已擦干淚水,他將腦袋伸出去一瞧,回身問道:“這不是去我師傅入葬那廟的方向,我們這是要出城?”
“不錯,”蔡吳鉤道:“李老先生既然已經入土為安,我們就沒必要多跑一趟了?!?
“你說什么?”吳俠的手扶著門框,似乎接下來如果沒有一個他滿意的答案,就立刻會跳車走人。
可出乎意料地,蔡吳鉤并沒有回答的意思,一旁的蔡玄風也只是對著吳俠猛搖腦袋。
馬車越駛越快,周圍的林木正迅速后掠,廂頂總不時擦到樹葉枝杈,一陣劈哩叭啦;車輪亦不時碾過碎石,車內之人雖被顛得七上八下,卻出奇地安靜。
經過方才的一陣情緒宣泄,吳俠此刻心中不再那么急躁,他順著蔡吳鉤的目光回望過去,這先前還讓他有所不適的眼神里,此刻卻有了他要的答案。
扶著搖擺晃動的窗框過了半晌,吳俠終于拿定了主意。他知道,此時即便意氣用事跑回去,憑著現在的自己,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畢竟他連被火銃擊斃的巨魈都打不贏,更別說對上不懼火銃還會使幻術假死的鐘兕水了,何況還有敵友不明的喬達,他手下的錦衣衛也個個是好手。如今整個京師就如同個張著血盆大口的野獸,每顆牙齒都在等著他自投羅網。
“我隨你們走可以,但是有些事情得問清楚?!眳莻b將腿盤起,想做個好整以暇的樣子,可剛巧一個顛簸,他又只得將腿放了下。
“吳少俠想知道什么?”蔡吳鉤嘴角向上歪了歪,也不知是否在嘲笑方才吳俠的狼狽。
“我想問下蔡兄,”吳俠道:“你先前在蔡家祠堂說,我師傅當年手上并沒有梅花圖,他只是為了掩蓋住另一個秘密,可你還沒來得及說下去鐘兕水就來了?!?
“哦,你說那個事兒……”蔡玄風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瞄了蔡吳鉤一眼后,說道:“本想著長路漫漫,之后再說。不過既然你張口問了,我也就知無不言了。其實,吳少俠也多半猜到了些吧,這事情和你的關系……”
蔡玄風頓了頓,似在躊躇著措辭,將欲再開口,卻忽地神色一凜。下一剎,車內三人登時一齊向外飛身閃出,跟著一個火球從地面沖天而起,整架馬車霎時轟地爆裂了開,木片碎屑嗖嗖亂射,火焰直直燃起數丈之高。
火舌尚在亂竄,爆炸后的煙塵升騰彌漫。吳俠揉著耳朵踉蹌起身,他走了兩步后猛覺腹內血氣上涌的厲害,一時沒忍住,竟噴吐出一小口血來。使指法封住了幾個穴道后,吳俠擦了擦嘴角的粘稠液體,他的雙眼還有些恍惚,看東西時甚至還帶著重影。他歪歪斜斜地走到一棵歪脖子樹旁,仰靠著樹干向周圍看去。
此刻夜幕低垂,四下荒郊里林木稀疏,不少枝椏上還粘著火星,不知幾團火堆四散各處,不時咔啪炸裂。那最大的火團是馬車殘剩的車架,它陷在個數尺來深的凹坑內,一丈外,是那幾只肚腸滿地的可憐馬兒??戳艘蝗簠s沒找到車夫的尸首,也不知道他是否還活著。
強忍著腹中仍不斷上涌的血氣,吳俠邊勉強地運功邊不斷地咳嗽著。也幸是車內三人身法皆是不弱,才能在方才蔡玄風神色緊張那電光火石的一瞬心領神會,脫逃而出。不過這股爆炸的威力太大,自己已經受了嚴重的內傷,想必蔡家二人也不會好到哪兒去,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難不成是喬達又帶人追上來了!
該來的躲不過去,吳俠想著,彎腰撿了兩塊石子。哪知才直起身子就噗地又噴了口濃稠的血漿,他雙腿一顫,只得蹭著樹干,頹然地滑坐到了地上,兩只眼睛半闔半開,一股猛烈的睡意如濁浪般襲來。
“吳少俠!”
火光迷離間,吳俠似乎聽到有人在喊自己。再一抬眼,蔡家兄弟已站在面前。蔡玄風那張清秀的臉上滿是灰泥,衣衫也破了,甚是狼狽。不過蔡吳鉤卻似剛從宅邸內更衣走出似地,竟毫發無損,他抓小雞兒似的提著周子異,后者也幾乎沒受爆炸的波及。
“是喬達干的嗎?”吳俠有氣無力地問道。
“玄風,你先帶他走,我隨后就到。”見吳俠傷勢頗重,蔡吳鉤面色凝重,他道:“這次來的人可比喬達狠辣的多的多?!?
蔡玄風點頭,剛伸出手搭在吳俠肩膀上,卻道:“怕是來不及了。”
四下林子里幾團黑影一晃,十來個手持短刀的蒙面黑衣人分別從東南西北四面閃身出來,他們隔著三人莫約五丈距離,均只是持刀劍默默站著。
不打不殺,不進不退,他們在等什么?蔡吳鉤虛眼一望,腦中念頭一閃,趕忙推了蔡玄風一把,沉聲道:“你看著點兒這小子,他們不是來搶那兩包東西的!”
搶東西?
吳俠聽罷一愣,登時想到了那兩卷極重油布包,雖不知這其中裝的是何物,想必也是極其古怪貴重的,否則不會以油布包裹隔味,再藏于地下暗格??蛇@群著夜行衣的人若不是來搶東西的,難不成又是來找我麻煩的?我到底何其有幸能叫這些莫名其妙的人這么牽腸掛肚?
蔡家兄弟當然不知道此刻吳俠心里如何自嘲,就連吳俠自己也不知道,在面對危機時,他的心態已經悄然發生了轉變。
“大哥……”蔡玄風探尋地問了句,他先前用了體內所藏的刀魂,此刻不說虛弱,可實力也大打折扣。方才剛從爆炸中險象環生,又面對一群不知深淺的黑衣人,他明顯不如對付鐘兕水時那般自信滿滿,顯得有些忌憚。
“沒事。”蔡吳鉤淡然一笑,將周子異托給蔡玄風,道:“吳少俠,聽聞你師傅曾是三落入境的高手,”鏘地一聲,他抽刀在手,朝前邁了一步,接著說道:“雖不知你對境界高下差距了解多少,但今時今日,到能讓你見識一下蔡家刀法的厲害!”
“上次我見大哥時,他已是一落化境?!边@邊蔡玄風剛對吳俠耳語著,那邊蔡吳鉤已經動了。刀光一閃間,一丈外的火星霎時熄滅。飄裊的煙氣一顫,僅不至半息,蔡吳鉤竟已然縱出兩丈來遠。
好快的身法!吳俠暗嘆,以他的目力竟全然跟不上蔡吳鉤的腳步。他記得師傅曾說過,因為世間有了石梅,有了集大成者落古今,境界才得以分成六重——五落與一震,而每重境界之間又分入、臻、化三極。待每重練至化境時,仍需莫大機緣或輔助才能有所感悟,破化入虛,進入下個境界。也正是有了石梅的度量,人們才大約知道,若將一個剛剛開脈,丹田氣海中有第一絲真氣流入之人所打出的一擊當作起點,莫約當于一匹野馬猛蹬一記的力道。且這力道亦不單單只出擊之力,而是指其身法足下的爆發力,面對敵襲的抗擊能力等整體運用。那么一個能撼動石梅一花落下的一落入境者,就已經有了至少五匹以上的實力,而蔡吳鉤已是一落化境。
吳俠思緒一閃間,蔡吳鉤已然出手!他手腕一抖,舞了一片刀光,好似個密不透風的銀光鑼,驟然蓋向南邊兒的兩個黑衣人。
只聽鐺鐺鐺數聲脆響,那倆人手中的短刃應聲而斷。二人失了格擋兵刃,剎那血線四濺,方才還是好好端端的人,轉眼就成了兩個血葫蘆軟綿綿地倒了下。
火還在燒,噼里啪啦,來襲者相互一望,不由地都朝后頓了頓。僅是一轉眼,他們一行的就少了兩人。境界高下,一觸即分。若他們都是一流之輩,那么接下來如果沒有什么奇招怪式,等待著他們的結局也就不言而喻了。
蔡吳鉤一言不發,亦不再動,只是持刀望著剩余的黑衣人。他此刻離著火堆較遠,半個身子都隱在濃稠的陰影里,只有在微風拂過火光顫抖時,才能映出他方正不阿的下頜。
一時間,雙方成了鼎立之勢。既無人前挪,也無人退后。明顯地,已顯出一落化境的蔡吳鉤通過來犯數人步履的輕沉,呼吸的緩急,眼神的凌厲,在極快的時間內粗淺地判斷出了哪兩人最弱,而后以迅雷之勢率先擊殺了此二人。但剩余的人中不乏頂尖高手,尤其是那個站在東邊樹旁的高瘦之人。即使周圍有零星火堆照耀,雙目能視其身形,卻仍感受不到此人的氣息。能將自身隱匿到如此境界的,已絕非一般高手。試問自己,蔡吳鉤亦知達他不到。
于是乎,對方也能大約判斷出蔡吳鉤的實力深淺,這位幾乎毫發無傷從爆炸中脫身的錦衣衛無疑是此三人中最強的。那靠在樹下嘔了幾口血的少年已經受了嚴重內傷,定然最次。再者就是那個守在其身旁的俊男子,此男子目光微有躲閃,多半心有疑慮,從他突破也未嘗不可。更何況,他們還有個昏迷的同伴當累贅。
這是雙方于戰前再次對彼此做的一番分析,誰都不想在接了下一招后就此殞命,畢竟活著才是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