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來一份麻辣燙,不要麻,不要辣,不要燙。”
范涼一眼就認出了坐在桌子上的客人,走過來,在客人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笑著說:“好多年不見了。”
來的這個人,是老陳,范涼的高中同學,不同班,經常一起打籃球,就認識了。老陳以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胖子,爬3層樓梯恨不得喘半節課的人,可是,有一天,范涼在學校門口的餐館吃飯,老陳走過來,怯聲的問:“可以,跟你一起打籃球嗎?”
范涼不認識他,仔細打量了一下老陳的身材,露出了難色,斷斷續續地說:“好像,難度系數有點。”
老陳緊張的說,“我可以學。”
范涼很疑惑的問:“為什么學這個?”
“我想投一個漂亮的3分球給看臺上的一個女生看。”
“你喜歡她?”
老陳點點頭。
“你跳一個我看看”
老陳努力了一把勁,提了一下褲子,下蹲,起跳,可惜,好像,離開地面不是很高。
范涼笑了笑說:“是不是覺得地心引力有點強?”
老陳點點頭。
范涼吃了一口桌子上的面,又問“你怕吃苦嗎?”
老陳堅定地答道:“不怕。”
范涼答應了老陳的請求,加入他們的籃球隊,但是,老陳兩個月都沒有摸到籃球,他做的最多的兩件事就是:吃麻辣燙和圍著操場跑圈。麻辣燙,不要麻,不要辣,不要燙,準確的說,應該是水煮菜,操場一圈是400米,最開始跑半圈,氣喘吁吁,兩個月后,跑三圈能擠進4分鐘,老陳一下子瘦了有20斤。
他們在學校門口的飯館碰面,老陳招呼老板,“老板,來一份麻辣燙,不要麻,不要辣,不要燙。”
范涼點了碗牛肉面,看了看兩個月來瘦了20來斤的胖子老陳,問:“值嗎?”
老陳笑著說:“她跟我說話了。”
“什么?”
“前幾天,下晚自習,人很多,都在下樓,她經過我旁邊的時候,我站在那里等你。她很深情的看著我,笑了笑,說,同學,麻煩,讓一下。”
“你到底喜歡的是誰?”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這還需要保密呢?”
“晚上,跟球隊一起拉練吧。”
“真的嗎?”
“那不然呢?你接著跑圈,蛙跳,高低杠?”
老陳拍了一下范涼的肩膀,突然給范涼一個擁抱,“謝謝你,如果當初不是你的鼓勵和幫助,我的人生可能是另一副樣子。”
“你應該感謝你自己愛上了一個好姑娘。”
“瑤瑤呢?”
“一會兒就回來。”
“聽說你倆結婚了?”
范涼點點頭。
“什么時候辦婚禮?我可要包一個大紅包,我跟我們家魚兒特別感謝你們。”
“千禧年吧。”
這時候,瑤瑤推開門,手里提著一大包菜,一進門,就看到老陳沖她笑,瑤瑤也一笑,“老陳?好久不見啊!魚兒呢?”
“來的路上。”
“聽說,你把我閨蜜也拐到國外了,呆的習慣嗎?”瑤瑤問。
“特別懷念老范的一道拿手菜,麻辣燙,不要麻,不要辣,不要燙。真懷念,咱們高中那個時代,打球,唱歌,喝酒。”
范涼開心的說:“老陳,你還記得當年那個壓哨3分嗎?最后緊張的10秒,其實那個時候,我們幾乎都放棄了,根本不可能了,我記得那個時候,你好像扭到腳了。”
瑤瑤補了一句:“對啊,當時魚兒罵你,你是不是傻啊,輸了一場比賽又能怎樣,你不要命了。你主拐杖好像一個多月吧。”
魚兒推開餐廳的門,看到他們幾個開心的聊天,說:“你們這個地方,簡直是世外桃源,太美了。”
瑤瑤回頭看了一眼:“呀,大美女回來了。”
范涼笑著說:“正說你呢,怎么就跟老陳跑國外了?”
魚兒反問了一句:“你倆結婚了,也不吱一聲,老同學來喝杯喜酒。”
“大老遠,從美國回來,多麻煩。”范涼說。
“你倆的喜酒必須喝,要不是你倆牽線,我跟老陳可能就不會在一起了。高中那個時代,有些人,其實,一猶豫,就分道揚鑣了。我們在美國,就常說,回國第一件事兒,就是來找你倆,好好喝一杯。”
范涼挽了一下袖子說:“我去弄幾個菜。”
老陳笑著說:“范老板來一份麻辣燙,不要麻,不要辣,不要燙。”
瑤瑤和魚兒一臉問號。
魚兒疑惑的看著老陳,“這是什么菜?”
“青春的回憶。”
魚兒自己倒了一杯桌子上的水,喝了一口,說:“真懷念高中的時候,記得咱們最后一次語文課,語文老師說,珍惜你們這最后一刻吧,因為往后,你們可能再也不會聚那么全了,我希望你們都好好記住彼此,每個人默寫一遍全班同學的名字吧,這是這個高中時代,你們唯一能帶走的。當時,全班同學,都安靜的寫,也不知道是誰先哭了,然后全班就都哭了,一邊哭著一邊寫。”
老陳也回憶說:“我們班男生當年做的最酷的一件事兒,就是,當時班里一個女生化療,理了光頭,我們整個班的男生一個中午全理了光頭,當時理發師都熱血澎湃,原來那個時代,有些愛,比愛情還轟轟烈烈,說不清。”
瑤瑤笑著說:“我記得,最后一次班會,班主任讓每一個人把夢想寫下來,裝進信封,放在一個大箱子里,他還說,10年后,20年后,都回去看看自己的夢想,是不是實現了。”
老陳突然問:“你們高中的時候,有什么遺憾的事兒嗎?”
魚兒委屈地說:“說起遺憾的事兒,還真有,我沒有收到過一封情書。”
老陳很懷疑的說:“怎么可能,你那么漂亮,學習又好,老范還說過,追你的男生從食堂排到女生宿舍至少四個回合。”
魚兒反問說:“你為什么不給我寫情書?”
老陳跟魚兒認識有幾十年了,打他們戀愛的第四個年頭,老陳就跟范涼說:“我要求婚,一畢業,就讓她嫁給我,你幫我出出主意,怎么求婚,比較帥。”
范涼一臉羨慕的說:“你倆真好,考到同一個大學,一直在一起。”
老陳興奮地說:“我打算弄一個藍牙音響,這玩意小,攜帶方便,能量大,找一個山頂,能看到日出的那種,陽光從東邊升起,手機藍牙控制著音響,就放《Marry you》這首歌,那低音呢喃像是情話,滿山遍野的回音,整顆心都融化了。你說酷不酷?”
“萬一音響沒電了呢?”
“怎么可能。”
這是老陳的第七套求婚方案。
老陳這人腦子活,創意多,但是,膽子小,害羞。
多年以前,他認識魚兒的時候是高中的迎新晚會,魚兒穿著白色的婚紗唱了一首歌《Marry you》,簡直迷死人了,那首歌近4分鐘,很多人幻想過,站在她身邊,做了近4分鐘的新郎。
那畫面,一直存在老陳的腦海里,不停地循環播放,可惜,那個時候,老陳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胖子,他擠不進魚兒的世界。后來,老陳開始減肥,有一回,在籃球場上,老陳坐在地上跟范涼說:“我們這一生碰到很多的姑娘,但是有那么一個,你一眼就覺得想和她一起出現在同一本戶口本上。”
范涼表情嚴肅的說:“憑什么啊?”
“幫幫忙。”老陳一副求人的樣子,卻又一臉死皮賴臉的樣子。
“你別自取其辱,追她的男生,從食堂排到女生宿舍至少四個回合。”
老陳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但是自己又抹不開面子,范涼太了解老陳了,跟女生說話,聊不了三句,臉紅的跟小蘋果似的,每次打籃球,休息的空隙,有女生跑過來給老陳遞水,老陳都憨厚的舉起自己的保溫杯,嘿嘿的笑著說:“我有,謝謝。”就這情商,應該是活該一輩子撩不到妹子,但是老陳有一個大愛好:寫詩,迷倒了很多女生。
范涼就問老陳:“你別打球了,要不你寫詩吧?”
“可是,她愛看打籃球。”
“好,我幫你去問問。”
范涼去找魚兒替老陳問話,說的很直白:“我有一個朋友喜歡你,你給個話,愿不愿意?”
魚兒疑惑的問:“誰?”
范涼直接說:“老陳,你見過的,就那個大實話詩人。”
魚兒哈哈的笑了起來。
范涼很嚴肅的說:“你太欺負人了,不愿意,可以直接說,別笑話人家。”
魚兒穩了穩情緒說:“巧了,我也喜歡他。”
范涼愣了,“你別鬧,重新換一種拒絕的方式。”
魚兒著急的解釋說:“真的,他寫的詩太好玩了,他為什么不自己來問呢?”
范涼又仔細的問了一句:“你別逗我,真的喜歡?”
魚兒很認真的說:“真的。”
魚兒是誰,女神啊!她怎么會喜歡老陳,去哪兒說理啊!可是,有時候,這喜歡就是這么奇怪,愛戀是一場高燒,思念是緊跟著好不了的咳,我們總會在一個人的溫柔里繳械投降。
范涼笑著跟魚兒說:“早知道你這么痛快,我就跟你說我喜歡你了。我也去寫大實話詩。”
魚兒假裝委屈地說:“可是,我不喜歡你。”
“太傷人了。”
“可是,有喜歡的人啊!”
“誰?”
“你是不是傻,裝不知道?”看到范涼轉身要走,魚兒又說:“你干嘛去?”
范涼笑著說:“我回去寫詩。”
你永遠不懂女生欣賞的才華是什么,老陳寫的詩,全是大實話,范涼覺得他一天能寫100首。可是,每一期的校報上,都有老陳的詩,每一期魚兒都看。老陳費勁減肥,練習打籃球,就是為了投一個漂亮的3分,得到魚兒的關注,但是,在另一個世界,魚兒早已愛上老陳的詩。
老陳寫的詩,全是大實話,比如:
食堂二樓的包子/真好吃/毫無疑問/我能吃三個
你往南走/我往北走/咱倆就越走越遠了
晚上睡覺前/我想你/想著想著睡著了/太困了
你唱歌給我聽/我請你吃包子/咱倆/哈哈哈/這是戀愛嗎
有那么一刻,范涼仿佛明白了什么是愛情,并不是那種奮不顧身,飛蛾一定要去撲火,而是,溫柔,是隨著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像是老陳的詩,大實話,透著一股暖和勁兒,全世界好像都是在球場嘹亮的喊著我愛你,而魚兒最后還是獨愛那個在一角安靜寫詩的老陳,那是老陳身上的光,魚兒害羞的說:“認真的男人,真好看。”
當初老陳找工作不算順利,慢慢熬過很多苦,他那個時候在街上穿著大玩偶派傳單,下班后他會跑范涼上班的地方換上西裝,然后光鮮的回家,他怕魚兒擔心,他撒謊說他有一份很好的工作。
那時候,老陳紅著眼圈,跟范涼一起喝酒,說:“我要娶魚兒。”
范涼回他,“你又發哪門子神經?”
老陳很認真的說:你一定沒見過那么溫柔的姑娘,那么熱的天,我穿著大玩偶發傳單,過往的路人躲都來不及,可是魚兒沒有,她接過傳單說謝謝。
范涼以前問魚兒,“不怕苦日子?”
魚兒臉上是笑,那種笑是戀愛中的女人最美的笑,因為她心里充滿了無數美好的未來,她開心的說:“愛情最開心的是苦中作樂,自己樂在其中。”
苦日子原來沒有我們想象中的那么長,像是老陳寫的詩:大路上都是車,車都有轱轆,轱轆轉啊轉,就去了遠方。原來,這世上,真有人會過著“有情飲水飽”的日子,無論多苦的日子,來點音樂,那就是片刻的新世界,無憂無慮,無煩無惱。
范涼一個人扛過一段黑暗的日子,他大二的時候,就退學了,家里出了變故,拿不出那么多的學費,他媽還是走家串巷給他湊齊了,他接過那一疊零碎的錢,心里特別的難過,他媽媽笑著跟他說:“別委屈了自己,你不用擔心媽,你好好學習,將來離開這個地方,去大城市。”
那天,范涼學會了抽煙,他蹲在小巷子口,一口接著一口,嗆的眼淚直流,回到家他做了一個決定,退學,自己做點什么,他要養家糊口,其實,他深深地知道,他爸離開的那個背影,讓他最絕望。
范涼在回到學校辦理了退學,然后租了一個破舊點的門頭房,開了一個包子店,做出第一籠包子的時候,他隱約有點興奮,因為,他的理想就是要開一個餐廳,然后做出來讓食客開心的食物。
高三那年,最后一次正式班會,班主任站在講臺上,說:“你們每一個人,都寫一下“我的理想”。放到信封里,老師替你們保管著,將來,5年,10年,20年,你們回來看看,人生啊,總要有來路,也要有歸途,但愿你們,都能過上你們想要的人生。”
瑤瑤偷偷的瞄了一眼范涼正在寫的理想,“你將來想干什么?”
“不準偷看。”范涼捂住了自己的信紙。
瑤瑤假裝生氣的說:“切,小氣。”然后,瑤瑤在信紙上,寫的第一句話是:我希望我將來可以嫁給范涼,我們開一家小店,養一條狗,養家糊口,安詳度日,開心的時候,就關了店門去旅行,不開心的時候,就關了店門,待在家里看一整天的碟片。
寫完的同學,陸續的走上講臺,投遞到大紙箱里,每一個人都走得那么潮氣蓬勃,雄赳赳氣昂昂。
瑤瑤問魚兒:“你寫的什么啊?”
魚兒笑著說:“不告訴你。”
下了課,瑤瑤去了班主任的辦公室,央求班主任,“老師,我能看一下,范涼的理想嗎?”
“不能看。”
“老師求求你了,就看一眼。”
后來班主任是在招架不住了,就同意了,“看完,封好,再放好。”
瑤瑤很開心地說:“遵命。”
瑤瑤找到范涼的那一封,打開,仔細的看完了,看完以后,她回到宿舍大哭了一場,魚兒問她:“你怎么不吃午飯?”然后發現瑤瑤的眼睛紅紅的,剛哭完的樣子。
“怎么了?為什么哭啊?”魚兒關切的問。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說。”
“如果你很喜歡一個人,可是,他的未來里,并沒有規劃你,你會怎么辦?”
“你怎么知道他未來里沒有你?”
“如果。”
“未來的一切,都是現在的你創造的,如果,現在的他愛你,一定會慢慢的影響著未來。我們總會覺得未來是一個未知的世界,其實,不是,你的每一個當下的決定,都在決定著未來,哪怕這個決定,特別的細微。”
“你想過你跟老陳的以后嗎?”
“努力考同一所大學。你問過范涼要考哪一所大學了嗎?”
“還沒。”
“抓緊問啊,難不成,你們想分開?考完試,馬上就要填志愿。”
瑤瑤跑去教室找范涼,范涼趴在桌子上,瑤瑤從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范涼轉過頭,笑著看著瑤瑤,“怎么了?”
“我們一起考同一所大學吧!”
“你怎么了?”
“你答應我。”
“你到底怎么了?”
“你先答應我。”
“從小學到初中,高中,我們分開過嗎?”
“可是,大學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
“就是不一樣,大學可以......”有幾個字,瑤瑤又咽回去了,因為她不知道該怎么說,其實,她原本想說,大學可以自由、光明正大的談戀愛,她怕上了大學,會有其他的女生喜歡上范涼,把范涼從她身邊拐跑,因為瑤瑤想一輩子呆在范涼身邊。
“大學可以什么?”
“算了。”瑤瑤突然生氣的跑了。
范涼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然后追出去,瑤瑤已經跑到了樓下,他趴在樓道的窗戶邊,大聲的對著瑤瑤的背影喊:“我答應你了。”
瑤瑤回過頭往樓上看了看,笑的特別的開心。
老陳終于不再策劃求婚方案了,這讓范涼感到很欣慰,終于不用再忍受折磨了。
老陳終于明白了,設計的千萬種驚喜,只有真正發生的那一件事兒才叫美好回憶。他約魚兒去看日出,那個山頂很好可以看見大半個城市,他設置好了手機和音響的藍牙連接,他知道,來點音樂后,他要朗誦一首詩,這是多么浪漫的求婚,他想過無數次。
他還未張口,魚兒打破了他所有的計劃,魚兒說,“冷。”
老陳抱住魚兒,問,“這樣好點了嗎?”
魚兒點點頭。
老陳緊張的說:“有件事兒,我想跟你......”
魚兒興奮的說:“你快看,快看,太陽出來了。”
老陳看著魚兒臉上的笑,心里有點寬慰,他想過無數種求婚的場面,也想過無數種告白的話語,其實,真正到了關鍵的時刻,只剩下一句:“我們結婚吧。”
魚兒轉過頭看著老陳,愣了愣,說:“巧了,我也想跟你結婚。”
現在,老陳和魚兒過著那種安靜舒適的生活,放著喜歡的歌,不停的低音循環,想切歌了,藍牙連接,手機直接操作,一個人躺在沙發上看書,一個人坐在電腦桌前忙著工作,什么話都不說,那旋律此起彼伏。
魚兒俏皮的說:“老公。”
老陳回一句:“嗯。”
魚兒又笑著說:“老公。”
老陳回過頭問:“怎么了?”
魚兒笑了笑:“沒事兒,就叫叫你。”
過了一會兒,老陳手頭的工作忙得差不多,說:“老婆。”
魚兒回了一句:“嗯。”
老陳又說了一句:“老婆。”
魚兒抬起頭,笑了笑:“干嘛?”
老陳一臉幸福的說:“沒事。”
他們也會吵架,但是每一次吵架,都很可愛,跟溫柔的女生賭氣,長不過一首歌的時間,有時候,倆人就那么尷尬的站著,姑娘一笑,所有矛盾冰釋前嫌。
魚兒說,我給你唱首歌啊!
老陳說,我給你寫首詩啊!
有時候,魚兒會生氣的說,你快哄哄我啊,我快要哭了。
老陳一把把魚兒擁入懷里,那感覺真是,我像只魚兒在你的荷塘,只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游過了四季,荷花依然香,等你宛在水中央。
有一年國慶,他們出去玩,在異地城市的公交車上,也不知道因為什么事兒就吵架了,大概是旅途疲憊吧,兩個人各自生悶氣。公交車到站老陳突然就下車了,自己一個人低著頭氣沖沖的走,走著走著,突然到了死胡同,轉身回頭的時候,看著魚兒就站在他身后。
魚兒委屈地說:“你媳婦這么漂亮,很容易被拐走的。”
老陳突然跑過來,一下子抱住了魚兒,哪顧得上生氣了,問:“對不起,你餓不餓?”
范涼端著菜,一個一個上桌,問:“你們都聊到哪兒了?”
魚兒指著一大盤子菜,問:“這道菜,怎么了?”
老陳笑著說:“水煮的,滿桌子菜,我最愛這個,滿滿的都是青春和淚水。”然后夾了一筷子,很享受的吃。
魚兒吃了一口,面露難色,說:“你確定這菜,有這么好吃?什么料都沒放。”
范涼笑著說:“你可別小瞧這道菜,老陳吃了小半年,生生的把自己從一個胖子吃成今天的樣子。”
“就為了減肥?”瑤瑤問。
范涼接了話,“為了一個漂亮姑娘。”
魚兒好奇地問:“高中那會兒嗎?”
“嗯”,范涼故意意味深長的嗯了一下。
“沒看出來,老陳,高中那會兒還暗戀過。”瑤瑤笑著說。
“老實交代。”魚兒假裝生氣地說。
老陳端起酒杯,對著魚兒,笑著說:“謝謝你,給了我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人生,以前從來沒有想過,怎么能娶這么漂亮的姑娘,我可是一個大胖子啊!,以前,沒奢望過奇跡,可能這也是奇跡發生的原因吧,我記得以前范涼問我,值得嗎?那時候,覺得,青春里,能痛快的去愛一個人,就值吧。”
魚兒抹了一下眼淚,撒嬌著埋怨,“眼影很貴的,一會兒,哭花了,怎么辦?”
瑤瑤說:“要不要這么感人?”
老陳突然說:“剛才聊起,高中那會兒,你有什么遺憾的事兒嗎?老范,你有嗎?”
范涼看了看瑤瑤,慢慢的喝了一口酒,“應該有吧。”
高考填志愿那天,有一場告別籃球賽,比賽前,在更衣室,老陳問范涼:“你第一志愿填的哪里?”
范涼反問了一句:“你跟魚兒報考的一所學校?”
老陳點點頭,又問:“你今兒不表白,可就晚了。”
范涼坐在條椅上,彎著腰系鞋帶,“這么多年了,一直在她身邊,習慣了,不知道該怎么去說,我怕一說出口,會影響她的決定,我不想阻止她的夢想,她將來可是要做一個服裝設計師的,而我就想當一個廚子。”
“你可以告訴她,讓她去選擇。”
“我覺得喜歡一個人,不應該把她推到一道選擇題面前,她無論選擇哪一個答案,都是殘忍的,要么對自己,要么對她愛的人,讓時間去選擇吧。”
“你不會后悔嗎?”
“不知道。”
“可是,你都準備了情書啊!”
“你怎么知道?”
“你每次打球都隨身帶著,以前我不知道是,上次,在更衣室,你把衣服往柜子里放,不小心掉出來了,你見的時候,我看到了信封的名字。”
“嗯,想過,某一場重要的比賽打贏了,就給她嗎,到最后,都沒給她,后來覺得,她能來看我的比賽,就很好了,她下場給我遞水,她笑著,跳著,吶喊,我就跟著開心起跳,出手,命中3分。”
因為是告別賽,打得很激烈,比分一直咬得很緊,到最后緊要關頭,范涼起跳,出手,那是一條漂亮的弧線,但是球一直在球框上轉,轉啊轉,轉出來了,比分停在了68比68,然后哨聲結束,他們擁抱,球場上歡呼聲不停。
球賽結束后,他們約好去喝酒,去學校門口餐館的路上,老陳拍了一下范涼的肩膀,說:“最后一個球,你猶豫了。”
范涼有點慌,“沒啊。”
范涼起跳的那一刻,看到了瑤瑤,瑤瑤笑著,那一刻,他恍惚了,想起了很多事兒,盡管那只是停留在空中的幾秒中,但是,他仿佛過了他的前半生,如果,從這一刻,失去了瑤瑤,他會怎樣?
老陳去拿范涼手里的衣服,說:“我幫你拿著,你跟他們先去訂座,我等等魚兒和瑤瑤。”
范涼跟著幾個同學,慢慢的走向學校大門,老陳站在身后,看著他的背影,他也不知道,有一件事兒,對不對。這時候,魚兒從身后突然跳起來,用雙手摟著老陳的脖子,撒嬌的說:“背著我。”
老陳看著瑤瑤,瑤瑤看了看老陳,笑著說:“你倆,真是夠了。”
老陳很認真地看著瑤瑤,糾結著,咬了咬唇,瑤瑤疑惑的問:“怎么了?”
“你幫老范拿著校服吧。”
“嗯,好。”
“千萬別掏口袋,千萬別掏口袋,千萬別掏口袋。”
“什么意思啊?”
老陳背著魚兒,愉快的跑了。留下瑤瑤一個人愣愣的站在那里,她翻了一下校服,找到口袋,掏出來一封信,信上寫著瑤瑤的名字,她認識,這字跡就是范涼寫的,因為范涼寫瑤這個字,跟別人不一樣,王字旁他一定會連筆,連筆的中間一定是一個心形的口。
那天的酒喝的很多,但是,好像不醉人,喝完,他們就沿著街道一直走,瑤瑤問范涼:“你說,友情會不會變成愛情,愛情會不會變成親情,然后消失?”
范涼轉過頭,看了看瑤瑤,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怎么這么問?”
“你覺得呢?”
“我覺得,這世上,有一種愛情,永遠不會消失,只會隨著時間的打磨,變的更可愛,這種愛情叫做:被時間打磨的三觀一致。無論是大事小事兒,兩個人有一樣的步伐和節奏,肯定會越走越遠。”
“我告訴你一件事兒。”
“嗯。”
“我爸和我媽離婚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兒,我有一個雙胞胎姐姐,跟著我爸去了美國,我跟奶奶一直生活在這里。小時候,我特別害怕,被別人知道,我爸我媽離婚了,所以,我活的特別孤單,就像咱們學的那篇文章,裝在套子里的人,我特別怕一個人靠近我,因為我擔心有一天,他會把我的秘密告訴很多人。后來,我認識了你,你站在一群小混混面前,跟他們理論的時候,我躲在你身后覺得特別有安全感,你知道嗎?那種安全,對一個小孩,有多美好嗎?”
“你害怕愛情嗎?”
“為什么要怕?”瑤瑤撅起小嘴倔強的反問。
范涼突然牽起了瑤瑤的手,慢慢的說:“我特別羨慕老人們之間的愛情,一起經歷一些苦難,一起扛過一些無奈,有時候吵吵鬧鬧,有時候嬉嬉笑笑,會追隨對方的步伐,會妥協會改變也會堅持更會成就彼此,共苦的愛情很多,難的是同甘,這才珍貴。”
我們小區有一個可愛的老頭,逛廟會的時候人多,擁擠,給老太太買那種粉紅色的兔子耳朵發卡,老太太害羞,老頭就勸老伴戴著:我這么可愛的老伴兒,要是丟了,可咋辦?
老太太迷上了去廣場跳舞。老頭也跟著去扭,扭得很滑稽,跟不上節奏錯步子。問老頭,干嘛跳這個?老頭一本正經的說,我這么可愛的老伴兒,你看跳舞多好看,萬一被其他老頭拐跑了,可咋辦?
我們小區路口車輛很多,每次碰到老頭老太太,他們都是牽著手,有時候,起風了,老頭還給老太太捋一下頭發,那恩愛秀的,乘著風,方圓三公里都能聞到愛情的味道。
有一會中午,老太太在樓下的門頭房超市門口跟一群老太太曬太陽,看著我跟我媽拉著小車里裝滿了菜,突然站起來,跟其他老太太說,不嘮了,我的回去給我老伴做飯了,老頭子就愛吃我做的紅燒肉,燉的要爛糊點少放糖,老頭子牙口不好了。
老太太突然愣在那里,因為,她老伴已經走了一個多月了。
其實,你早就見過愛情的樣子,爺爺和奶奶,爸爸和媽媽,姑姑和姑父,只是他們不說,你不問,你總以為他們是親情,其實他們各自跟你才是有血緣關系的親情,而,他們從前是陌生人,之后是枕邊人,時光一年又一年打磨了他們的愛情,他們的愛,永遠不會消失。
瑤瑤突然想起白天填志愿的事兒,“你為什么不讓我看你的報考志愿?”
“我考砸了。”
“你答應過我,我們要考同一所學校的。”
“對不起。”
“你不怕,有一天,我就是這么輕而易舉的從你身邊溜走了嗎?”
范涼突然停下來,坐在了路邊,心里若有所思,他想過兩個決定,復讀,再努力一年,第二年考到瑤瑤的學校。第二個決定,報考跟瑤瑤同一個城市的學校。范涼的手剛想伸進口袋里,想給瑤瑤那一封信,又猶豫了,他知道瑤瑤的心思,她不怕愛情,但是,范涼覺得,他給不了,未來太沉重了,他扛不起,他怕瑤瑤突然臨時更改了志愿,瑤瑤突然轉身就跑了。
范涼的手伸進口袋,突然發現,信不見了,這時候,老陳和魚兒走上來,魚兒焦急的說:“快去追啊!”
范涼抬起頭,看了看星空,其實,他不過想掩飾一下滿眼的淚光。
奇怪的是,范涼跟瑤瑤結婚前,他收到一封信,這封信恰恰就是當年他寫給瑤瑤的那一封,他以為這封信丟在了籃球告別賽那晚,可是,這封信卻從2016年被郵寄到他手里。
信的落款,只多了三個字:我愿意。
瑤瑤上大學的那天之前,她跟范涼還因為報考志愿的事兒鬧別扭,兩個人互相不理好多天。
老陳勸范涼說:“去送送瑤瑤吧。”
范涼情緒很失落,說了一句有氣無聲的:“算了。”
所以那天的火車站,只剩下老陳和魚兒去送瑤瑤,瑤瑤站在那里一直等,等到最后火車開了,范涼也沒出現。臨從家里走之前,瑤瑤拿出了那封范涼寫的情書,坐在書桌前,她開心地寫下了三個字,我愿意,如果范涼來送她,她一定會親手遞給他,然后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可是,范涼沒來,瑤瑤轉身的那一刻,就哭了。
范涼靠在火車站的大柱子后,看見火車呼嘯而過,像是電影快進的一幕,來不及告別,來不及再見,只有最后的片尾曲響起,是火車站報幕的背景音,范涼壓制著自己的情緒,但是胸口憋的疼,眼淚不爭氣的往下落,一顆又一顆。
郵遞員遞給范涼這封信的時候,他還是被震驚了,這已經是他第四次收到來自2016年的信件了,他好奇地問郵遞員:“這郵戳是什么意思?”
郵遞員笑著解釋:“就是郵寄當天的時間戳。”
范涼又試探的問:“你覺得這個日期,奇怪嗎?”
“2016年5月21日。”郵遞員念出了信封上的時間郵戳。
“可能嗎?”
“未來郵寄過來的?”
“會不會是有人惡作劇?故意弄一個2016年的郵戳。”
“不清楚,我只負責送信。”
郵遞員送完范涼的信,騎著自行車走了大概離解藥餐廳70來米,碰到了瑤瑤回來,郵遞員回頭看了看,餐廳門口沒人,就把車停在了瑤瑤面前,說了一句:“他,好像,知道這些信,不是來自未來了。”
“什么時候?”
“他剛問我,郵戳奇不奇怪?”
瑤瑤笑著說:“沒事兒,謝謝你。”
瑤瑤往解藥餐廳走的路上,想起了第一次找郵遞員郵寄信的時候的樣子,那時候,她得知范涼的包子店生意很差,房東逼得又緊,她知道范涼好面子,于是她找到郵遞員,求他,郵寄了第一封信。
在信里,瑤瑤把奶奶之前開的火車餐廳告訴了范涼,范涼就重新修整了,然后開始經營了。開一家餐廳,是范涼的夢想,很早以前,瑤瑤就偷看了當初范涼寫的那一篇《我的理想》。
范涼剛好從餐廳門口出來,看到瑤瑤,笑了笑,瑤瑤也笑了笑,范涼說:“告訴你一件奇怪的事兒,我好像收到一封來自2016年的信。”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