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泠羽笑吟吟地看著她，可笑意卻還不抵眼角就已是一片寒冰。她挑眉問道，“不知郡主可否給個解釋？”

解釋？她哪里來什么解釋？藍如律垂下眸的那一刻眼中滿是不甘，盡管已經同水泠羽交手多次，竟然又敗了，真想不到水泠羽竟然這么細心。想到這里，她搭在侍女臂上的手忍不住緊緊地握著。那侍女的衣服已經出現了明顯的褶皺，似乎摳破了那侍女的手臂。

那侍女疼的臉色有些怪異，但還不敢出聲。藍如律在人前是溫文爾雅，知書達禮的郡主，人后卻是滿身狂妄，心狠手辣的女魔頭，今日若是惹得她不快，怕是難從這殿上活著出去了……

“難道郡主剛剛摔壞了嗓子？”蒼緋見她半天不肯開口，就問道，“怎得還說不了話呢？”他轉過身，對著皇帝說道，“天朝皇帝，我蒼某人雖為蠻夷之輩，卻也懂些許醫術。這聾啞可不是什么好征兆，得趁早治啊。”說完他還用余光瞥了一眼藍如律，發現她原本就覆霜的臉更加難看了。沒錯，他是故意的，既然你裝啞巴，那他這么善良的人怎么會不幫你呢？

“這……”皇帝有些無奈的看了一眼藍如律，用眼神示意她說句話，免得落人話柄。

藍如律感受到了皇帝的眼神，心底滿是反感，但卻強忍住沒表現出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裙角的腳印，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解釋為好。無奈之下，她只好強詞奪理道，“許是被誰不小心踩的吧。”

水泠羽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輕輕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相信了。她沒有為自己解釋，反而開口為她說話，“也不知是哪個吃了熊心豹膽的人竟敢踩了郡主的裙角。”她輕輕拽了下慕玨的袖子，讓他表個態。

慕玨本來不想參與這件事，但是既然將水泠羽牽扯進來，那他就不得不管了。他裝做很生氣的樣子對著人群問道，“既然郡主的衣服被人踩了。來人！今日我倒想看看誰那么大的膽子？”他對殿外的手下打了個手勢，殿外瞬間涌進來十多名身著盔甲的士兵。

“不知將軍有何吩咐？”他們恭敬地站成一排，靜候慕玨的吩咐。

慕玨指了指藍如律的裙角，“郡主的裙角不知被誰踩了，馬上將此人找出來，殺無赦！”

殺無赦？看來將軍這次是真的動怒了，那群侍衛抱拳行禮，“諾。”

眼看著這群人要開始搜查，藍如律終于按耐不住了，她閉上眼睛長嘆了一口氣，睜開眼后眼里一片死寂。她輕聲開口攔住了所有人，“不必找了。”

蒼緋挑眉，怎么這是要自己承認了？但由于皇帝還在這里，他也不好表現的太過漠然，他看了看藍如律，“這是何意？”

“郡主身為我朝王室，怎可受他人欺辱？今日若不找出此人，將我堂堂天朝的顏面何處安放？”慕玨眉眼間盡是坦蕩，他一笑，轉而說道，“郡主莫要再說，今日容我將此人找出，定要將他碎尸萬段來為郡主出這一口惡氣。”

藍如律抬頭看著慕玨，眼里最后的那一抹自尊也碎了一地。慕玨，你若是真的這么護著我該多好？可惜，這不過是你做的一出戲罷了。她唇角似乎勾了勾，淺淺開口，“是我的腳印。”

“哦？難不成真是郡主想……”蒼緋看了一眼水泠羽，裝做驚訝的樣子說道。

還不等他說完就被水泠羽涼涼的聲音打斷，“蒼少主莫要胡說，郡主為人光明磊落，害我于她有何好處？”這番話說完，她自己都感到惡心。每每想到那些事，她骨子里對藍如律的恨意就更深一份。不過，既然事已至此，倒不如借此事除去藍如律，一了百了。

藍如律偷偷回頭看了眼安以恒的反應，發現他臉色并沒有太大的變化，看來師父有想舍了她這枚棄子的念頭了。她低下頭，眼中滿是死寂。突然她輕輕笑了起來，她對著水泠羽點了點頭，“水泠羽，我不需要你同情我！”

皇帝見她開口，忙出聲制止她，“念丫頭！”

藍如律掃了皇帝一眼，眼中滿是狠意，如尖刀一般的眼神一下子讓皇帝閉上了嘴。她向慕玨邁了一步，認真地看著他的臉。她慢慢伸出了手，想要摸慕玨的臉。

慕玨見她向自己靠近，向后退了一步，躲開了她。

就這樣，她那只在半空中的手甚是尷尬。她牽強地扯了扯嘴角，滿是悔恨地收回了手。“將軍就如此著急同我撇清關系嗎？”

慕玨負手而立，只是看了她一眼后就移開了目光。或許他對藍如律曾經是有那么一丁點別樣的情愫的，但那也只是曾經。

細心的水泠羽看到了慕玨眼中似乎閃過一抹不忍，她忍不住低下頭來掩飾自己的失落。沒事的，沒事的，她不住地安慰著自己。突然間，她腦海中閃過一個熟悉的聲音，“殺。”這聲音一下子讓她驚醒。她忙調動全身內力去壓制自己，怎么……又出來了？

水泠羽這副極力隱忍的模樣落在了藍如律眼里，她以為水泠羽是在忍住自己對她的恨意。她甩手來到了水泠羽身邊，她微微偏頭聲音中夾雜了太多的不甘和忍耐，當然也有滿滿的嘲諷，“你是不是很恨我？是不是很后悔當初沒殺了我，讓我來和你搶慕玨？”

水泠羽因為壓制體內另一重人格的原因，臉色有些發青，額頭上有些細密的汗珠。她費力地抬眼看了一眼藍如律，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藍如律卻將她的這個反應當做對自己的不屑，她一笑仰起頭忍住眸中深處的淚意。當她低下頭的那一刻，看向水泠羽的眼神充滿了恨意，“后悔也沒辦法，誰讓你軟弱無能？就因為你是醫族圣女，我就要處處忍讓你不成？若是沒有這個身份，你算什么東西？”她心底所有的不滿在這一刻全都爆發出來了，“同樣都喜歡慕玨，我憑什么讓給你？”

藍如律輕輕看了一眼慕玨，淚水一下子盈滿了眼眶，“我喜歡了十年的慕玨，憑什么你就和他見了一面，他就是你的了？我等了他十年，都不曾換來他一句噓寒問暖，你呢？你不過和他見過幾次面而已，他就對你死心塌地了。呵，水泠羽，你要我怎么能甘心？你好不容易才從他生命中消失，你又為什么要回來？”她歇斯底里地喊著，心底積壓了多年的委屈終于能說出來了。“既然你都死了，為什么不死的徹底一點？都是犯了族規，我被逐出族，憑什么你就什么事都沒有？”

水泠羽忍住心底的想殺人的沖動，涼涼說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什么事都沒有了？”此時她眼中閃著一抹嗜血的光芒，但她仍在極力隱忍著，“你自己做了什么，需要我一一說出來嗎？你只知我違反族規，卻沒被逐出族。你可看到黑玉堂內，我滿身浴血，奄奄一息？你只看到我享盡風光無限，你可看到我背后滿身尸骨凄涼？你只說我搶了你的慕玨，你怎么不提你害了我性命的事？”

她手心已經殷出絲絲血跡，但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痛意，此時的她腦子里滿是殺意。此時此刻她也顧不得身份了，當著滿殿的人，直接跟藍如律攤開，“你是不是想說忍我很久了？呵，今日我就告訴你，我也忍你很久了。你自己是什么樣的人自己還不清楚嗎？你自己做的那點事，真的要我一件一件都說出來，壞了你的名聲嗎？”她轉身看了看滿殿的使者們，她冷冷一笑，“百族朝拜，我醫族少主為何缺席？菍念郡主，需要我給你解釋解釋嗎？”

蒼緋還不知道飛霜的事情，他皺了皺眉頭，對啊，這飛霜為何沒來？他來皇城也都十多日了，還不曾見到飛霜的影子呢。

水泠羽眼中血腥更加明顯，她轉身指著藍如律說道，“怎么不說話？既然如此，那我就替你說出來。前些日子，我提前來到了皇城隨兄長出去游玩，不想在街上遇到了刺客。兄長身受重傷，至今不知所蹤！”

這時候人群中有人不解地問道，“這和菍念郡主有什么關系？”

水泠羽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解釋道，“什么關系？呵，那刺客是明月樓的人。江月白雖與我積怨已深，卻不至于向我兄長下手。更何況，那刺客刀上的毒出自你的手筆！”她指著藍如律，垂在體側的手緊握成拳。

藍如律也沒有否認，反而笑的很開心，“這是我送你的一份大禮，不知圣女喜歡嗎？”

大禮？喜歡？她還真是喜歡的不得了。也不知是難受還是生氣，她臉色難看的嚇人。她終于按耐不住內心的憤怒，伸手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一下子將她打倒在地。

見水泠羽將藍如律打了，也沒人說些什么，就連皇帝也只是靜靜地看著。

水泠羽這一下大抵是用了內力，所以藍如律被她打的臉腫了起來，嘴角殷出的血跡格外扎眼。她輕輕擦了擦嘴邊的血跡，驕傲地看著她，“怎么？忍不住了？別這樣啊，您堂堂醫族圣女，殺人這種事多不符合您的身份啊？”

水泠羽拔出一個侍衛的佩劍，走到了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她看著藍如律這副囂張的樣子，手里的劍狠狠地向她的手刺去，她用力的拄著劍，不給她絲毫起身的機會。

“啊——”藍如律看著自己的手血如泉涌，撕心裂肺的痛楚霎時間充滿了她的身體，她痛苦地在地上扭曲著，但這并不能緩解她的痛苦。

水泠羽俯下身看著她，“疼嗎？”她勾唇一笑，宛如來自地獄的鬼魅一般，“這同我當年收的責罰，還不敵萬一。”她起身，拔出劍，嫌棄的扔在地上。她冷冰冰地看了看藍如律，抬腳狠狠地踩在了她手上。

“啊——”一陣殺豬般的嚎叫再度涌來。手上鉆心的疼幾乎要讓她昏過去。

慕玨有些看不過去了，他上前輕輕扯了扯水泠羽的衣角，小聲說道，“差不多可以了。”

“可以了？”水泠羽雙眼血紅的看了一眼慕玨，又轉回頭看了看地上如同螻蟻一般的藍如律，閉上眼遮住眼里的痛苦。突然她開口問道，“慕玨，你覺得殘忍嗎？”

慕玨沒說話，他在戰場廝殺見慣了死人，現在水泠羽做的他都能接受得了，可偏偏地上躺著的是藍如律，一個女人。他最見不得女人受刑……

水泠羽見慕玨沒說話，心底已經有了答案。她有些凄苦地笑了笑，慕玨，你覺得我殘忍？你可知當年我所經歷的遠要比她痛苦得多。這不過一刀罷了，她當年可差一點被人千刀萬剮了呢。她眨了眨眼睛，眼角有些濕潤。她沒再說些什么，移開了腳。

這時候藍如律已經昏死了過去，不省人事。

水泠羽來到皇帝面前，請罪道，“臣請罪。”

因為藍如律已經昏死過去，所以她對皇帝的控制也就暫時失效了。皇帝目光一片清明，他看了看藍如律，也就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他擺擺手，扶水泠羽起來，“朕不怪你。是她作惡多端，咎由自取。她自己做了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

水泠羽抬頭，發現皇帝已經不再受藍如律控制了，她一笑，起身后退了一步。“臣，謝主隆恩。”

一直沒開口的蒼緋也終于說話了，他看了看地上昏迷的藍如律，問道，“不知天朝皇帝打算怎么處置這位郡主？”

皇帝看了看藍如律，沉吟了許久。他答應過明王兄，許她一世安樂的，可如今……他長嘆一口氣，“傳朕令，即日起，將其貶為庶人，奪取第一才女稱號，永世不得踏入王室半步。”

“謹遵圣言。”

皇帝有些抱歉地看著水泠羽，“圣女見諒，畢竟……”

水泠羽扯了扯嘴角，“臣懂，圣上無需多言。”

很快就來了幾個皇族隱衛將昏迷不醒的藍如律拖走了。

安以恒眼中閃過一抹狠色，水泠羽，你真行，竟然敢動他徒弟？

大概是剛剛那重人格閃現，抑或是剛剛情緒太過激動，總之此時此刻她臉色很難看，而且手上還在隱隱滴著血。

蒼緋感受到了她的異樣，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一股暖暖的內力就從手心涌入了水泠羽體內。她感受到手上的溫度，還以為是慕玨，本想抱住他讓自己放松一下的。可回頭的那一刻，面前的那張臉竟然是蒼緋。她嘴角微微扯了一下，抽回了手。“多謝蒼少主掛念，我并無大礙。”

蒼緋見她倔強地同自己保持距離，也只是笑著回了一句，“沒事就好。”然后就悻悻地回了自己的位置。

皇帝看出了蒼緋對水泠羽的心意，可他也知道慕玨與水泠羽的關系，也不好說些什么。只好打圓場道，“既然已經沒什么大事了，那就都回位置坐下吧。這慶典還得繼續。”

聽了皇帝的話，所有人都將看熱鬧的心思收了起來，該回位置的回位置，該做什么的做什么，好像剛剛什么也沒發生過，除了地上的那攤血。

慕玨回位置后，一直悶悶不樂的。明明已經除去了藍如律，也不知為何他卻高興不起來。想到剛剛水泠羽的那個樣子，他就有些心疼。水泠羽從未在他面前說過那三年她經歷了什么，剛剛的那一句。“慕玨，你覺得我殘忍嗎？”莫名讓他心里猛地一顫，殘忍嗎？按照水輕音說的，水泠羽經歷的要比今日藍如律所受的痛要多上千倍萬倍，可他還是有些……她是他夫人啊，他怎么會有這種想法？慕玨忙搖了搖頭，想把這個想法從自己腦子里甩掉。

這面，水泠羽回座后，看著地上那灘血跡，心底嗜血的欲望更加強烈了，她不得不動用全身上下所有的內力來壓制這個念頭。不行，她是水泠羽，她不能再殺人了……不行，不行……慕玨不喜歡見她滿身血的樣子……她死死地咬住下唇，一股血腥味頓時在口中漫開。這股血腥味，反而讓她更渴望見到血了。

“羽兒？”蒼緋見她極力隱忍著什么，滿是擔心地問道。

水泠羽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抬起頭看了一眼蒼緋，腦海中那個聲音再度響起，“殺。”不可以……那重人格本來就不穩定，再加上她現在有些心力交瘁，一時間氣血竟涌上了喉嚨。她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然后昏了過去。

“羽兒！”蒼緋驚呼出聲，他忙伸手接住水泠羽，免得她再磕到哪里。

蒼緋的聲音很大，惹來了殿上所有人的注意。

“這是怎么了？”皇帝也被嚇了一跳，剛剛不還好好的嗎？

夫人！慕玨慌亂地跑到水泠羽身邊。從蒼緋手里接過她，他輕輕拍了拍水泠羽的臉，“夫人，夫人？”他一連喚了好幾聲，水泠羽都沒有反應，就好像死了一般。

這下，殿上所有人又被水泠羽吸引了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