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夏日的風微熱，明明是無味的風，夏晴卻似乎是聞到了海水的腥味兒，濃厚得散不去，一睜眼似乎是又到了那個海邊，蘇淺陽溺水的那個海邊。

其實，李維北說得沒錯，蘇淺陽的死是和她有關系，但是也僅僅是有關系而已。

那天仿佛是這個夏天最熱的一天，可以看見地表上滾滾的熱浪，夏晴躲在船上避暑，約蘇淺陽出來也只是想捉弄她，看著蘇芊陽在烈日下等她的樣子心情就舒適了不少，就這樣過了一個多小時，似乎是無趣了，夏晴瞥到了船上賣衣服的商販的兒童模特假人，將那假人往水里一扔，尖聲喊道：“孩子落水里啦！”

夏晴開了錄像想把蘇淺陽當她只是一人面對需要幫助的人時最真實的樣子錄下來，蘇淺陽似乎是聽到了那一聲尖呼，同時也看到在海面上“掙扎”的孩子，幾乎是沒有考慮，蘇淺陽便跑向了海里。

其實，那天海水的水位并不是特別高，只是在蘇淺陽的胸口稍微上一點的位置，然而那時候蘇淺陽的表情卻像是忍耐著極大的痛苦，并且她像魔怔了一樣抱著那假人不撒手，像是抱著珍寶，像是抱著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夏晴想起來了，那時候蘇淺陽的嘴里還念叨著：“不要淹死妹妹，不要淹死妹妹......”

再后來，寬闊無邊的大海上只漂浮著沒有靈魂的假人以及船上失了魂的夏晴，蘇淺陽消逝在了這片海域......

一瞬間像是共情了一般，夏晴仿佛看到了在海底一點點沉淪的蘇淺陽，感受到了氣壓壓迫胸口無法呼吸，海水越來越深，流動過肌膚的水都是冰冷的，蘇淺陽突然睜開眼帶著戾氣說：“都是你害死了我！”

夏晴猛然從浴缸里掙扎著坐起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看清楚了周邊的環境，并不是在海邊，她這才舒了一口氣，抱著自己的膝蓋，說實話她是愧疚的，所以當她看到蘇芊陽的時候才那么緊張，希望她是活著的蘇淺陽以安撫自己的心，但大小姐的脾氣不允許自己對蘇淺陽這類人愧疚，因此每每看到蘇芊陽談論到蘇淺陽的時候都是惡語相向。

然而夏晴也清楚的知道，是自己間接害死了蘇淺陽。

---正文---

江風漁目前住的地方正是凌家，現在這屋子里的，這個老年人是凌家的老爺子，目前的一家之主，而面前的中年男子便是凌老爺子的兒子凌霜降，中年女性便自然是凌夫人，開車的那個女人是凌霜降與已故前妻的女兒凌衣，而江風漁......

凌夫人笑吟吟地上前握住江風漁的手開口說道：“菁菁，怎么這么晚回來？上學第一天還習慣嗎？”

江風漁不自在地把手抽回來，壓著聲音說：“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管我?！闭f著甩甩了書包上樓。

“吃了飯再回房間?！绷枥蠣斪悠届o而不失威嚴的聲音響起。

江風漁上樓梯的身影一頓，回頭望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凌老爺子，同時也看了眼同樣看著自己的其余三人，繼續上樓說道：“不吃了，我在外面吃過了?！?

凌衣也接嘴道：“是啊，我去接妹妹的時候妹妹正和幾個男孩子一起在酒樓里吃飯呢，爺爺就別讓妹妹吃了，不然該吃壞了?！?

江風漁嘲諷一笑，頭也不回地上了樓。

似乎是關東煮吃得太多了，江風漁不舒服地趴在床上，良久聽到似乎是有人在敲門，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一個中那個年女子坐在床邊，摸了摸他的額頭，凌夫人問：“餓了嗎？想吃東西嗎？媽媽叫阿姨給你送上來，菁菁?！边@樣的溫柔以待從江風漁懂事以來就再也不曾感受到過，他鼻子一酸，似乎有一種感動的情愫升起，可最后這一聲“菁菁”從這種情緒中拉回。

什么關心愛護都是頂著凌菁的名號，這個名號沒有了，連這虛情假意的關心也都會消失不見。江風漁把臉埋在枕頭里，悶著嗓子說：“你沒有聽凌衣說嗎，我已經吃過了?！?

凌夫人抿了抿嘴，想起了凌衣說江風漁和男人一起吃飯的事，開口說道：“菁菁，你應該知道你和韋家的訂婚時間就快到了，從前那些狐朋狗友就不要再接觸了，和男人之間也應該保持一定距離，別讓這婚事出什么岔子?！?

“夠了！別說了可以嗎？我想休息了，請你出去?！苯L漁怒從床上一拍而起，冷著目光涼著心看向凌夫人。

凌夫人被他這么一吼也有些慌亂：“風漁，媽媽只是想......”

“滾！”江風漁下床推著她出去，將凌夫人關在門外后緩緩沿著門坐下，他后悔了，曾經他夢寐以求的生活也不過是這樣，這里沒有一件東西是他的，沒有人真正的關心他，他不過只是一個一次性的工具而已，在結婚之后連利用價值都沒有的工具。

江風漁從小便是在市井小巷中長大，他沒有父母，只有鄰居的孤寡婆婆會關心他，和其他很多的沒有父母的孩子一樣，江風漁會被其他孩子嘲笑欺負沒有爹媽，難過的他會去找婆婆述說，婆婆總是摸摸他的額頭，給他買一杯的關東煮說：“媽媽只是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她可能會有點晚，但終究會來，把你接到她的身邊?！?

年紀大一點的時候江風漁便知道了這是婆婆騙他的，只是不知怎的，婆婆說的那句話卻深深地記下來了。再大一點的時候，婆婆也終于走了，這個世界似乎真的只剩下江風漁一人了，失去了婆婆的保護傘，所有的流言蜚語或者說真相終于落到了他的耳中，街坊們都說江風漁的父親在江風漁的母親生產那天工地意外去世了，年輕貌美的母親擔任不起獨自撫養孩子的重任拋下不曾滿月的孩子離開，聽說后來嫁入了一家大戶人家做后媽。

到了江風漁二十一二歲的時候，那天回家，開門的瞬間看見一位華貴中年女子坐在那狹小的家的中間，顯得那樣的格格不入，但江風漁一瞬間想到了婆婆說的那句話，她終究會接你到身邊，幾乎也是同時，江風漁確定面前的這位女子就是他的母親，因為太像了，五官幾乎是一模一樣。

那位女子站起來，走到江風漁的面前，神色中似乎有那么一些的愧疚那么一些的激動，她抬手去摸他的額頭，溫聲細語地說：“媽媽回來了?！?

即便在兒時便聽到過很多關于母親的壞話，但他還是渴望母愛，身邊的孩子的母親每一個都很愛自己的孩子，那樣的愛讓江風漁羨慕嫉妒到發狂，所以他想即便是與母親不在一起，他的母親也是愛他的，像其他阿姨愛他們的孩子那樣。

母親回來的那天，江風漁換去了吊兒郎當的衣服，從衣柜里翻出一套正常的衣服換上，后來他們去了很多江風漁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吃了很多從來沒有吃過的東西，感受了江風漁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母愛。江風漁慶幸自己沒有討厭離開的母親，不然此刻的幸福就不會顯得這么珍貴。

在一天的結尾，母親對江風漁說：“媽媽很抱歉在這二十多年來沒有給你應有的愛，也很難過你一個人過得不好，媽媽想彌補這一切，你搬到媽媽這里來吧，和媽媽一起生活。”

江風漁皺著眉頭，似乎不愿意，他問：“媽媽為什么不可以回來，和我一起生活？”

母親似乎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拋出這樣的問題，也許在她看來江風漁受了苦日子在她提出一起享受富貴這樣的提議之后會很樂意答應才對，她笑了笑，笑得很大方，完全看不出曾經的她也只是小巷中的貧苦人家，她說：“媽媽現在不是一個人，那邊是媽媽的家，有媽媽的孩子，有媽媽現在的丈夫，媽媽不可以拋棄他們。”

如果是現在聽到這句話，江風漁估計會懟回去，裝什么裝，不就是愛慕虛榮貪圖榮華富貴，他不是她的孩子嗎？他不是她的家人嗎？那她怎么舍得在二十多年前拋棄他！

那時被母愛沖昏了頭的江風漁沒有想到，他只是有些喪氣，他問母親：“你那邊的家人會不高興嗎？”

母親見他松動了便笑得更加燦爛地說：“不會的，叔叔人很好，叔叔的女兒比你大幾歲，應該合得來，如果菁菁在的話你應該會很喜歡她，她和你長得很像，是媽媽的親生女兒。”

江風漁沒有說話，看向車窗外淅瀝瀝嘩啦啦的雨，似乎陷入了沉思。

母親握著他的手輕柔的聲音夾雜在雨聲中像是仲夏之夜那遙遠的夢，她說：“媽媽會補償你二十多年來失去的一切?！?

包括愛嗎？

江風漁動了心，他太渴望了，同時也孤獨著，會在午夜時刻夢見自己的母親在家中做飯等他回家，有事業成功的父親作為這個家的脊梁骨，結實有力地撐起這個家，飯后有一起打鬧的妹妹弟弟，整個家幸福美滿，這些都是他曾夢寐以求的。

同時，他也受夠了貧窮帶來的痛苦不堪，一個年紀輕輕的孩子為了生活卻不得不四處奔波，受夠了，真的受夠了。

然而現實卻狠狠地在他臉上扇了一巴掌告訴他清醒一點，江風漁迷茫的眼睛在這個房間里掃視了一圈，這個家，從來都不是他的，所有的愛，也從來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