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小翠安葬后，丁戊帶著她的骨灰開始了返回齊城的旅程，舅舅孔守仁買了很多當地的特產讓他帶上。來的時候，兩個行李箱里裝滿了東西，返回的時候依然是滿滿當當。成都的火車是上午始發，丁戊和表弟孔則文只能提前一天就一起坐汽車到了成都，之后兩個人分開，孔則文去自己就讀的大學，丁戊找了一家旅館住下。那一晚，丁戊睡得很早，他幾次夢到了自己的父母，他們告訴他，回到齊城以后要好好生活，不要去找黎若芳了，在齊城找一個本分的媳婦，過安生日子，早點生個孩子。丁戊在下半夜凌晨兩點多醒來，在床上輾轉反側，到五點多才又睡著，過了一會，到六點多就起床了。

起床后，丁戊吃了一點早飯，就坐公交車到了火車站。這一次，他乘坐的還是硬臥，不過這次買的是中鋪票，而不是上鋪，來的時候他睡上鋪，發現上鋪空間比中鋪和下鋪都要小，他這么大的個子躺在上鋪很難受，孔則文帶他去買票時，他特意買了中鋪。上午九點，火車從成都發出，由于是始發站，車廂里的人不是很多，還有很多空的鋪位。

一進車廂，丁戊就到自己的鋪位上躺下，一方面他的身體非常疲勞，另一方面，他的內心感到從未有過的孤單，來的時候，還是他和母親兩個人，這才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返回的時候，卻只剩下了他一人，父親走了，母親也走了，如今，天地之大，只剩下了他一人，陪伴他的只有養牛場里的一百多頭牛。他又想到了黎若芳，他更加想念自己的妻子。在不知不覺中，他睡著了。

火車到達重慶的時候，列車廣播播音，丁戊被吵醒，他看到一個戴墨鏡的年輕女乘客來到了自己對面的下鋪，他發現這個乘客的身影有些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是誰。他躺在床上，一一回想自己認識的人，他終于想起來了，這個女乘客很像姚彩霞，就是那個從省城芊芊足療消失了多年的姚彩霞，是他擁有的第一個女人。丁戊抬起頭來，想再看一眼女乘客究竟是不是姚彩霞，此時，女乘客已經摘下了墨鏡，他看清了，沒錯，她就是姚彩霞！姚彩霞也看到了丁戊，她說：

“是你啊，你怎么也在這個車上？”

“你還記得我？”丁戊說。

“當然記得你啦，你咬了我那一下，現在還疼呢，我能忘了嗎？”姚彩霞笑著說。

“姚彩霞，我早就想對你說對不起，后來我去找過你，那時候你已經離開芊芊足療了。”

“你還記得我的名字！”

“一直都記得。”

“我可沒記住你的名字，你叫什么來著？”

“我叫丁戊。”

“這才幾年，你怎么長了這么多白頭發？我記得你原來頭發很黑啊。”

“我原來就有白頭發，是天生的‘少白頭’，以前那是染黑了，所以你不知道。我現在白頭發比以前還少了呢，也就不染了。”

“原來是這樣啊，染頭發對皮膚不好，不染更好。你下來吧，我這樣仰著頭和你說話，很難受。”

丁戊從中鋪下來，到了姚彩霞的鋪位上坐下。他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如意酒家的宿舍，姚彩霞就是一個住在二樓的姑娘。姚彩霞說：

“你怎么會在這個車上，你剛才還沒說呢。這千里迢迢的，在這兒遇到你，也太巧了吧。”

“我是來這邊走親戚，現在是要回去，沒想到在火車上碰見了你。我也想問你呢，你怎么會在這兒？”丁戊說。

“我本來就是這邊的人啊，我家在湖北恩施，我這是坐車回去。坐硬座太難受，就買了臥鋪票。”

丁戊本想問姚彩霞是不是在重慶做小姐，但又覺得小姐這個詞太難聽，只好說：

“你來重慶，是做生意嗎？”

“我是在重慶做生意，但不是你想的那種生意，那種生意我早就不做了。我現在是在老家開美容店，我來重慶是來采購護膚品和美容器材的。從芊芊足療離開后，我在那個胖老頭家里過了兩年，那個人就是個變態，他把我養在一個樓房里，雖然不常來，但每次來都要變著花樣折磨我。為了掙錢，我一直忍著。兩年以后，他找了一個更年輕的姑娘來，就說不要我了。我掙的錢也夠了，就帶著錢回了老家，開了一家美容店。”

“你懂美容技術？”

“我原來在技校里學過美容，也在美容店里干過一段時間。那時候，我的夢想就是開一家自己的美容店。說起來容易，買門面房、購買設備、雇傭員工，加起來得四五十萬，靠自己打工掙那點錢，下輩子也開不了店。為了攢錢開店，我才做了那種生意。為了不讓家里人知道，我就去了千里之外你們那里的省城。”

“原來你是為了夢想做犧牲啊。”

“不然，你以為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我既不是官二代，又不是富二代，家里一窮二白，不拖自己后腿就不錯了，一分錢也幫不了我，我只能靠自己實現夢想，現在社會競爭這么激烈，我一個弱小的女孩，既沒有關系，又沒有學歷，拿什么去掙錢實現開美容店的夢想？只能靠做那種生意。”

“你說的很對，我們只能靠自己。你真是一個堅強的女人！”

“我記得那時候你好像在飯店里當服務員吧，你現在干什么工作？”

“我那時候是當服務員，后來做服裝生意，再后來我回老家建了一個養牛場，那也是我的夢想。”

“我們的夢想都實現了。”

“你結婚了嗎？”

“這么多年了，你不會是還在想著我吧？”

“不是。”

“那就好，你要是為了我一直不結婚，那我可承擔不起這個責任。我幾年前就結婚了，還有了孩子。你結婚了嗎？”

“我也結婚了。我媳婦和你一樣，也是一個有夢想的人，她的夢想是開一個服裝店，為了攢錢開店，她就去飯店里當服務員，我們就是那時候認識的，我們兩個人一起攢錢，后來我們真的開店做了服裝生意。”

“我真佩服你媳婦，她為了攢本錢能去飯店里打工，我就吃不了那個苦。不過，你剛才說，你現在是在老家牛養，做服裝生意挺好的啊，你們后來為什么又養牛了？”

“是我自己回老家養牛，她還在省城開服裝店。”

“你為什么離開省城回老家養牛？”

“我不適合做生意，也不喜歡做生意，在省城開店那幾年，我們不斷吵架。我在省城里待夠了，無論怎么努力，我都做不好生意，也買不起房子，我活得很壓抑。后來一氣之下，我就回到老家養牛了。”

“那你們豈不是兩地分居了？”

“是。”

“這可不是辦法，你還愛她嗎？”

“嗯。”

“那就要找出辦法來解決問題。”

姚彩霞說了很多辦法，但丁戊覺得它們都無法從根本上解決他和黎若芳的問題。兩個人聊著天，不知不覺間，四個小時過去了，火車到達恩施站，姚彩霞下了車，丁戊再次開始了孤單旅程。看著遠去的姚彩霞，丁戊想到，原來自己真的錯怪了這個女人，她雖然曾經是一個用身體做生意的小姐，但也是一個應該尊重的人。